週六專欄【電影不欣賞】

凝結光影、封存印象──專訪電影海報收藏家曾加
(攝影/古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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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一座典藏時間的博物館──影像被熨平,聲光收束於紙張之上;情節凝鍊於一瞬,驚滔駭浪的刀光劍影、可歌可泣的淒美愛情、歲月靜好的日常切片,磅礡的、深刻的都化作點滴,千絲萬縷、前世今生聚為一幅畫像。一眼瞬間,看透人間縮影。穿梭自近百年以前,從歐陸、從美洲、從鄰國,翻山越嶺飄洋過海抵達此處,層層疊疊,以彼此為枕靜謐安睡,任憑時間靜靜流淌,在自己身上累積成為無可磨滅的價值。

離開銀幕框架,以紙張為家,在台灣風城,一間民宅內有三個房間打造為電影海報的棲身之所,是流動影像之外,永恆凝結的異托邦(Heterotopia)。電影海報收藏家,曾加,坐擁上萬張收藏,正是典藏時間的人。

曾加小檔案

嘉義人,現居新竹,曾任數學老師,現為中華寶島乾坤電影海報收藏協會理事長。年少求學時經歷台灣新電影發光發熱的1980年代,被侯孝賢導演《戀戀風塵》深深打動,更一頭栽入電影海報的迷人世界,收藏世界各地的電影海報成為志業已逾30年,笑稱「數學是興趣,蒐集電影海報才是專業」。

《戀戀風塵》捲起此生最綿長的執迷

「我相信海報的魔力是存在的。」1986年,曾加還在求學時,遇上了侯孝賢《戀戀風塵》在台上映。他是讀數學的人,在數字的理性之外,偏偏為紙張的質地、美感傾心,當時仍沉醉蒐集郵票。《戀戀風塵》那幅阿遠(王晶文飾)、阿雲(辛樹芬飾)若有似無倚著彼此,沿鐵軌悠然前行的經典畫面,曝光在學生制服底下萌動的青春愛意,在曾加眼底顯影;那條串起山城與城市、記憶與未來的鐵軌,也彷彿鋪建起他往後綿延不盡的蒐藏之路。

也說不清為何對《戀戀風塵》著迷,曾加回憶,當時電影海報貼上街頭,他看見三次、也被撕走三次。那時他早有藏家的執著,堅定維護電影海報的完整性,不願仿效徒手撕回。《戀戀風塵》上映的最後一天、戲院播映的最後一場,曾加又去看了一次,為的是求個可能,想跟戲院老闆買下櫥窗內的海報,結果只換來「得還給中影(製作公司)」的答案。這一次錯過,就讓曾加足足等了超過6年。

1990年代,曾加已在新竹執教,開設補習班教授高中數學。一個學生前來報信,從海報店老闆口中得知有收藏家持有《戀戀風塵》海報。「當時我也閒閒的,就想來收收看好了。」聯繫上收藏家,從他口中得知當時熱門的藏品還有《戲夢人生》(1993)海報,傳言是導演本人也沒有的珍稀藏品。他以當時的相對高價買下《戀戀風塵》,成為他的第一張電影海報收藏品。30年過去,《戀戀風塵》海報已成夢幻逸品,狀況並不完美的也都至少要價新台幣5萬。曾加卻發現,當年歷經漫長等待換來的這張海報,藏有時間的祕密。

他小心翼翼,彷彿雙掌捧著一瓢水般地專注仔細,稍嫌一點不留心就會流了滿地傷痕那樣地,將當年煞費苦心等來的《戀戀風塵》海報攤開──不只一張,兩張乍看一模一樣的寶藏在眼前鋪平。他細數海報上的摺痕像撫摸肌膚紋理的皺褶,說起那個年代海報通常隨著電影拷貝運送,夾在膠卷片盒裡,要有摺痕才對。打趣地拷問:「你們看,這兩張哪不一樣?」不是構圖、不是顏色,同樣有摺痕。他指了指海報右下角,幾個清楚的小字──劇照攝影/劉振祥、海報設計/陳忠正(旅美畫家,後改名陳歡);再看另外一張,右下角一片白色,僅加蓋中影「業務部海報專用章」。他知道《戀戀風塵》海報印刷了兩次,至今仍未釐清究竟有字版是先來還是後到,自己卻不小心獲得了珍稀中的珍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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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風塵》上映版,有中影公司章,無攝影師、海報設計師列名字樣。(攝影/古佳立)
《戀戀風塵》上映版,有中影公司章,無攝影師、海報設計師列名字樣。(攝影/古佳立)

他與郵票斷了情緣,轉身投入往後與電影海報長達30年的狂戀。陸陸續續,光是《戀戀風塵》他就收了英國、法國、日本、台灣4國版本共7張。侯孝賢電影海報可遇不可求,他偏偏從最難的開始著手,要把侯孝賢作品給收齊。也還真的讓他又遇上偶然與巧合,同樣珍貴的《風櫃來的人》(1983),曾加也有兩張,時間的細節這回則藏在英文片名裡──依All the Youthful Days與The Boys from Fengkuei兩版不同片名,標誌了問世一前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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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櫃來的人》兩版海報,中文片名旁的英文片名,顯示印刷批次不同。(攝影/古佳立)
《風櫃來的人》兩版海報,中文片名旁的英文片名,顯示印刷批次不同。(攝影/古佳立)
品味來自觸動,踏破鐵鞋到網路海巡的挖寶法則

《戀戀風塵》讓他開始研究電影海報收藏的學問,侯孝賢的電影讓他踏出第一步,看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後,他將目標轉向蒐集楊德昌的電影海報。很快往香港去,著手尋找徐克王家衛。這是他海報收藏最初的「四大天王」。因購買管道、販售方式往往得大量購買才能收到心中最嚮往的品項,逐漸使他愈收愈廣。「在台灣像我收得這麼廣的可能絕無僅有,」透露出收藏家的自信,來自30年的累積。「粗略劃分,台灣北部大多海報收藏家主力蒐藏台灣電影新浪潮之後的導演;台中以南則以台語電影海報為主。」曾加觀察,收藏家的傾向差異在地理位置上顯示出差別是巧合,而他自己從侯孝賢、楊德昌開始,看似要走北部的路,又是太多個不小心,成為鳳毛麟角的海量收藏家。

剛「入坑」的1990年代,網路尚不發達,購入海報的管道以海報店、戲院現場為主。台北以烏龍院、色瞇瞇海報龍兩家海報店為首,幾乎是所有藏家必訪之地,只要是西洋電影的海報,幾乎都能透過海報店訂購。若是臉皮厚一點,就是直接殺到電影公司買。時代更迭,曾加很快就以網路「海巡」為主,幾十年下來,自然也養成了海報價值判斷、真偽判別、典藏方法的一套準則。

「每一個藏家會有自己的品味路線。」雖這麼說,曾加自認是個雜食主義者,喜歡、負擔得起就收,「快樂是生活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電影海報帶給他的是不被淘洗沖淡的感動,「想蒐藏,一定是這張海報能夠喚起我看這部電影的某些經驗。」海報最主要的目的當然是為電影宣傳,一個畫面就要能吸引觀眾走進戲院,如何打動觀眾,便是學問。有時候他看過了電影再搜海報,有時則反向操作。

他以經典電影《大白鯊》(Jaws, 1975)在2013年邀請比利時出身的海報設計名家Laurent Durieux操刀的限量海報為例。捨棄上映當初的設計規則,沒有驚滔駭浪、沒有鯊魚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巨齒;改以飽滿鮮豔的用色、手繪風格,在一片祥和、風光明媚的碧海藍天之餘,在沙灘上躲在陽傘下的人們,渾然不覺匍匐上岸的浪花潛藏危機。一張2013年發行的《大白鯊》限量海報,2023年的成交價已來到6,500美元,約為新台幣21萬。

跳脫宣傳法則的限量海報,成為海報藏家之間新興的收藏方向,收不了《大白鯊》,曾加則拿出當年讓他起家的王家衛系列藏品──《阿飛正傳》(1990)《花樣年華》(2000)《2046》(2004)

王家衛這一套起源於34年前的電影,2012年在美國舊金山的卡斯楚戲院(Castro Theater)舉行限定放映活動。為了只有一天的放映,卡斯楚戲院與藝廊合作,邀請設計師Adam Juresko重新設計、發行三部作品的限量海報。每部僅100張的發行量,立刻在電影海報收藏圈掀起風暴,使藏家趨之若鶩。曾加將三張海報依序鋪開,兩個年代的蘇麗珍跟穿梭古今的周慕雲的臉龐,顯現在眼前。他指了指海報右下角,都有相同的神祕數字:「97/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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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衛電影系列海報,由左至右:《2046》、《花樣年華》、《阿飛正傳》限量海報。卡斯楚戲院、Spoke Art藝廊合作發行,設計師:Adam Juresko,規格:307mm x 407mm。(攝影/古佳立)

鉛筆輕描淡寫地留下註記,「意思是這三張都是各100張中的第97張。」曾加特意標下了三張編號相同的海報,隔幾天再上網查詢,發現《花樣年華》已全數售罄,曾加認為是有藏家刻意將評估最受歡迎的款式全部買下,讓「同編號全套收藏」的可能性全無,便可減緩價格上漲的速度,慢慢蒐集。收藏講機運,也看策略,在限量海報的收藏戰場上,展露無遺。

限量二字自帶不可忽視的魅力,曾加自然收過更兵家必爭的海報。他依舊順著時間脈絡說起,一張日本版的《追殺比爾2:愛的大逃殺》(Kill Bill: Volume 2, 2004)隨之展開。

當海報成為電影的B面,藝術家試印版海報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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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殺比爾2:愛的大逃殺》日本版海報,2004年由片商GAGA發行,規格:B1。(攝影/古佳立)
《追殺比爾2:愛的大逃殺》日本版海報,2004年由片商GAGA發行,規格:B1。(攝影/古佳立)

B1大小,707mm×1,000mm,這是2004年《追殺比爾2》在日本上映時,片商製作的宣傳海報。雖是宣傳品,但B1尺寸仍是罕見。不見血,卻以暗紅色彷彿血書那樣刻下「Kill is Love」文案;紙上押有格紋,彷彿結痂的質地;沒有明星的巨幅臉龐占盡版面,任憑鄔瑪.舒曼(Uma Thurman)渺小的身軀走在荒涼廣漠。那年曾加其實沒看過《追殺比爾》,「以往我們看到《追殺比爾》的海報是鄔瑪.舒曼拿著一把武士刀,感覺是打打殺殺的片。」曾加談起那張整片亮黃色,鄔瑪.舒曼也把自己塞進僅有黑色線條點綴的鮮黃連身衣中、頂著金髮,堪比腿長的武士刀切開氣勢,明確為影片定調。那年曾加恰好到日本旅遊,遇見了日本版的《追殺比爾2》海報,以4,500日圓標下,核算約新台幣1,400元,一口氣購入三張。他把其中一張上架到拍賣網站,7天後的成交價,來到了2,500美元,足足翻了60倍。

因為一張突破印象的海報,曾加回頭看了《追殺比爾》(Kill Bill: Volume 1, 2003),又追上了另外一款限量海報,甚至是藝術家試印版(Artist Print,簡稱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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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殺比爾》限量海報,藝術家試印版,設計師:Craig Drake。(攝影/張家瑋)

限量海報印量不多,藝術家試印版更為稀少。曾加取出的橫式海報,深不見底的黑中,《追殺比爾》演員劉玉玲雪白的臉龐浮現,並不張揚的武士刀躲在腦後,血紅色以從火山口竄出岩漿的角度往上噴發,與紅唇相襯。光影簡約、線條俐落,堅定眼神不輸刀鋒銳利。設計師Craig Drake設計的這款是《追殺比爾》相關海報中曾加最喜歡的一張。「他很擅長處理女性角色,筆觸很乾淨。」紙張摸起來溫潤,沉靜反而突顯了肅殺。魔鬼同樣藏在細節裡,曾加又指了指海報的右下角──「AP 3/10」,是它身為藝術家試印版的證據,更是全球僅有10張中的第3張。

「接下來我們看這張。」曾加早已做好準備,從上萬張的個人收藏中精選,鋪排好線路,要在紙上引領一場環遊四海的壯遊。

乘著電影海報去旅行,各國版本展異趣

蓄鬍的中年男子,以燃燒殆盡的木枝為提琴,煞有其事地演奏,絲絲煙硝點點火光仍在眼前。「如果你看過電影,就知道這張海報傳神地表達身為父親的無奈。」回應曾加說的,好的電影海報設計能喚起觀影經驗。這張《屋頂上的提琴手》(Fiddler on the Roof, 1971)在波蘭上映時,由Wiesław Wałkuski設計,幾乎成為所有收藏波蘭版海報的人,入坑的起點。他攤開另一張從一對夫妻自波蘭留學回台時帶進的海報,健美、性感的全裸女體,張牙舞爪的巨龍攀附其胯間、遮蓋陰部──是Andrzej Pągowski設計的《情人》(The Lover,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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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的提琴手》波蘭版海報,設計師:Wiesław Wałkuski。(攝影/張家瑋)

「各國的電影海報設計有不同風格,我們在找國外版本的時候,先不管長怎樣,都還是要收一張。」彷彿曾加自有電影海報拼成的世界電影版圖,飛速移動到英國、穿越蘇聯,再抵達美國。

「英國的海報有兩種尺寸,一種是British Quad、30×40吋,很大張,」他邊說邊推開一張淺色、尺寸較小的海報,「另一種是Double Crown,20×30吋,跟台灣常見的大小差不多。」他展示《恐怖份子》(1986)當年在英國藝術戲院上映的英國版海報。不是台灣影迷熟悉的,周郁芬(繆騫人飾)接聽電話的那一幕;英國版海報看似更有一種《驚魂記》(Psycho, 1960)的印象──灰白、冷冽,選用淑安(王安飾)在浴室照鏡的一幕,紫紅色的大字在下方寫著TERRORI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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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份子》英國版海報,規格:Double Crown(DC)。(攝影/古佳立)
《恐怖份子》英國版海報,規格:Double Crown(DC)。(攝影/古佳立)

「這張我找了10年,一開始覺得價格不高,沒想到一下就被搶走了。」他攤開一張橫式海報,上頭寫著俄文字母,戴著禮帽、身穿西裝、打著領帶的男人張口吶喊,幾顆子彈穿過他的頭顱,直接帶走他的眼珠,手繪線條捕捉強烈的動感。如何都猜不出究竟是哪部電影海報,曾加才公布解答:「這是我很喜歡的電影,《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1984)蘇聯版!」沒有巨星演員助陣,卻提煉片中的陽剛氣息與烽火鬥爭。他接著藉由一張雙面海報踏上美國。《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1991)發行A、B、C 3款雙面海報。他擁有的是C款,一般都是單面,而他手上這張卻是雙面,極度稀有。雙面印刷海報為的是能在燈箱中展示,一藍一紅強烈對比的大臉,在嘴部以3隻經典符號鬼臉天蛾串起,「我很喜歡這部電影,這也是我覺得很棒的畫面。」

台灣電影海報挑戰高難度,特殊規格名導簽名認證

終於回到本土。曾加發現,台灣、香港的電影海報在市場上數量相對稀少,蒐藏難度高。「如今拍賣網站eBay上許多台灣、香港電影海報,要1萬多台幣起跳。」他打開一張規格特殊、橫式、滿版草綠色的海報。「這張是我直接從導演手上拿到的。」2002年,光點台北之家上映鄭文堂《夢幻部落》,他經過見著布告欄上張貼的海報,特別選了有映後QA的場次前去觀影,挑了前排的位置。「QA一開始我就馬上舉手,應該是問了一個跟愛情有關的問題。」順利取得海報,活動結束,曾加繼續跟鄭文堂閒聊,有幸又多拿了幾張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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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部落》電影海報。(攝影/張家瑋)
《夢幻部落》電影海報。(攝影/張家瑋)

「這張不是一般的印刷,」短片《天橋不見了》(2002)當年只有15張印量,「這是電腦輸出的。一般人不會收這個,但我覺得如獲至寶!」擔心褪色之後產生海報是否為原版的疑慮,2023年,蔡明亮策劃「蔡明亮的日子」展覽,曾加特地帶著海報去觀展、找了導演本人「簽名認證」。蔡明亮早期的電影海報他也收了一整個系列,包括《青少年哪吒》(1992)《你那邊幾點》(2001),台灣版、日本版、法國版全收,《河流》(1997)還收到了義大利版。他再展示尋找多年、由名家橫尾忠則設計的日本版《愛情萬歲》,與《追殺比爾2》同樣是少見的B1大小。「剛開始收的時候都很便宜,但現在《青少年哪吒》日本版要賣到2萬日幣、法國版也要150到200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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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不見了》電影海報,設計師:陳文德。(攝影/古佳立)
《天橋不見了》電影海報,設計師:陳文德。(攝影/古佳立)

各國海報自有風情,當然也有突破國界的國際版海報。「這張國際版海報說不見就不見了,但說出現就又出現。」《陽光燦爛的日子》(1994)國際版海報可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當年只有台北的一個收藏家擁有,似乎還是直接從電影公司取得,只有一張。國際版海報取用幾個少年在澡堂共浴的畫面,幾乎全裸上陣。「不知是否因為太『色情』了,都沒有穿衣服,所以印量少,」曾加打趣地說。以前的習慣是無論如何,有辦法的話,同樣版本都買個三張。最早先收到的原版,後來還能用來與香港販售的版本比對,是否為真、或者為再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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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國際版海報。(攝影/張家瑋)
《陽光燦爛的日子》國際版海報。(攝影/張家瑋)
本格派收藏家的典藏、判別心法

30年,曾加的電影海報收藏量不可計數,海巡蒐羅功力了得,判別海報真偽的功夫更是深厚,外行的人看熱鬧,內行的靠自己累積。從紙張、油墨、規格下手,觸覺更是關鍵判定標準。曾加專門研究王家衛電影海報,曾為《LOOK電影雜誌》撰寫〈你收到原版電影海報了沒?王家衛電影海報特搜進階班〉一文,細數《花樣年華》各版本的差異,以及如何判定真偽。「有時候,我們也不會太明白告訴他人『假』在哪裡。」正港的資深行家懂得留一手,不是藏私,而是為了避免有心人士得知了完整的判別方法,讓偽造手法更為精良。

海量收藏如何典藏?曾加將自宅三個房間全打造為海報收藏室,找來木工訂製美術社常見、擺放紙張的大格抽屜。有些海報捲起,別具意義的則是放在抽屜中平躺,手工羅列清單,從不編號、也不分類。「太多了!」買來就這裡放、那裡放。因應台灣高濕度的環境,平躺的海報們都蓋上描圖紙,就這樣把上萬張收藏塞滿3個房間,藏量持續增加。

「我是收藏家,不是賣家。」曾加有身為收藏家的自豪,「我只收到一張的海報,是不賣的。」作為台灣海報收藏界頂尖人物之一,收藏家要跟他交換或交易,有時得經過獨門試煉。他回憶起一次深刻的經驗,來自美國的買家在拍賣網站上逛到曾加張貼的海報圖片,來訊詢問是否有李小龍的電影海報。李小龍的電影海報價格高昂,曾加沒正面回覆,試探性地傳了一張從日本拍賣網站得來的《精武門》(1972)電影海報圖片給對方。沒想到對方竟寫信細數該品項是假貨,甚至羅列六大缺點。「他通過試驗了,是一個專家,可以看其他的。」他這才拿出《猛龍過江》(1972)初版海報給對方。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一張《猛龍過江》初版海報開價就是1,200美元,對方二話不說立刻買下。「所謂的專家就是這樣,知道尋找之困難,遇到就不會再錯過。」他也以等比例張數與各國同好交換收藏,「每個人的收藏都同等珍貴。」透過海報收藏,他也換來了世界各地的同好好友。

藏品不斷增加、偶爾在同好間流轉,總不能永遠不見光,得「出圈」。2023年10月,經過大約半年的討論,曾加以理事長的身分,偕同40名來自全台的海報收藏家與愛好者,共同成立台灣第一個以電影海報收藏為核心的協會──中華寶島乾坤電影海報收藏協會。

寶島有乾坤,電影海報推廣與傳承

協會除了注重會員之間的交流,更希望能推廣。2023年7月,台北市立美術館與國家影視聽中心共同主辦「一一重構:楊德昌」大展,展示楊德昌電影相關珍貴文史資料,劇本、手稿、劇照,其中展出的電影海報,幾乎全是曾加個人收藏,包括那幅幾乎等身高,小明(楊靜怡飾)與小四(張震飾)在大樹下,躲避燦爛陽光的一景,占盡了觀者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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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加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法國大版海報合影。(照片提供/曾加)
曾加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法國大版海報合影。(照片提供/曾加)

協會成立之後,首要目標是舉辦電影海報展。他預計聯絡演員石雋,將珍愛的胡金銓電影海報展出。2025年正逢有「台灣卓別林」之稱的演員許不了(1951-1985)逝世40週年,協會以新竹為基地,也希望能為這位出身新竹的演員盡一分心力,期待能與各縣市文化局等場館合作,舉辦相關展覽。

回顧自己的珍藏,曾加很有自信地說,若放諸四海、不限年代,他應該是1940年以降電影海報藏量較豐者;以他專攻的楊德昌、侯孝賢、王家衛電影海報而言,更可說是中國、香港、台灣最齊全的收藏家。「等我年紀到了某個階段,遇到只差最後一哩路的收藏家,或許會把藏品半買半相送,讓他圓夢吧!」將邁入花甲之年,30年的收藏經歷占了人生半數時光,他也想到了未來傳承的時刻。

年輕時與數學為伍,至今以電影海報為依託。曾加說自己「興趣是數學、專業是蒐集海報」。紙張脆弱、容易被時間侵蝕,偏偏又承載光影歷史。他在蒐集挖寶的過程中找到樂趣,更在保存的挑戰中找到成就感,支持他堅持不懈。

電影在一世紀前問世,他相信電影還會持續發光超過下一個百年。

「無論是以什麼形式呈現,電影一定有人拍。只要存在,歷史上曾經出現的電影海報就不可磨滅。」

※本文亦刊載於《Fa電影欣賞》第200期

【電影不欣賞】專欄介紹

電影從一道光束開始,映照出時代與生命的光輝與陰霾。無論光影或暗影,都讓世界與人產生共震與共鳴。然而,一部電影不只是一則文本,電影內外所含括的,除了自我經驗的投射外,更附帶著社會、文化與歷史的記載軌跡;於是,電影其實不該只是被欣賞,要探究電影之中更深刻的意義,就從「不只是欣賞」電影開始。

本專欄與「全國最悠久的電影雜誌」《Fa電影欣賞》合作,由國家影視聽中心獨家授權刊載,文章以觀點、論述、檔案、歷史、展示為經緯,陳述電影文化及電影史多樣性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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