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要讓台灣與沖繩成為戰場,沖繩學者、媒體與公民團體在2023年舉行了一系列「沖繩台灣對話項目」(簡稱「沖台對話」)國際論壇,但希望藉和平溝通阻止「台灣有事」的活動,卻觸發讓人難以想像的矛盾。其中,否定台灣正遭中國侵略威脅的事實,藉此強調「台灣有事只是美日『阻止中國崛起的藉口』」,也成為會場內反覆重申、會場外引發台日論戰風波的爭議焦點。
但部分主張「煽動緊張的責任不在中國,而是台灣」的論壇意見,不只來自於受邀登台的中國學者,更來自於台灣代表,甚至連中國發射飛彈穿越台灣上空、軍演模擬封鎖台灣都被轉譯為「這是告訴台灣,中國還沒放棄和平統一的『政治善意』」──但為什麼指責台灣的特定論述, 在沖繩的和平論壇中,每一場演講都重複出現?在「台灣有事」的討論中,台灣與沖繩為什麼成為彼此最遙遠的陌生人?沖繩的反戰人士,對台灣的理解,又都一樣嗎?
「某些人總是強調『改變台海現狀的不是中國,而是台灣』,暗示台灣過去30年的民主化是錯的、不好的、是『挑釁中國』的。」對於「沖台對話」感到失望的台日記者之一,即是《東洋經濟》的劉彥甫,「如果這誤導性的言論繼續擴散,不光只是沖繩、甚至連日本傳統左翼都可能被影響而懷疑台灣。假如那一天台灣真的有事,這些情緒會不會成為國際社會支援台灣的政治阻礙?」
台灣出生、但自小就一直在日本生活的劉彥甫,是日本新聞圈新一代的「知台派」媒體人。求學期間,他在早稻田大學師從日本的台灣政治研究泰斗若林正丈。畢業後,劉彥甫成為日本財經雜誌《東洋經濟》的記者,除了躬逢其盛地記錄了這幾年的「台灣熱」,劉彥甫的台日雙重背景,也讓他長期關注日本國內對台海危機的政策風向以及討論盲點。
「確保台海和平穩定,已是日本主流共識,但對『台灣有事』的解讀仍有矛盾。」
劉彥甫對《報導者》表示,就日本的觀點,台海軍事力量的失衡是事實,解放軍「目前」還不具備跨海登陸台灣的取勝實力也是國際的共識;但質疑意見卻認為,如果台海並沒有爆發戰爭的「迫切風險」,以日本、美國為首的鄰近國家,此時在第一島鏈的強化部署,就是「針對中國的戰略挑釁」。
這種論點也是「沖台對話」論壇中,反戰論述的主要觀點。由於沖繩不僅離台海衝突區最近,也是駐日美軍與日本自衛隊封堵中國的軍事重點,因此「台灣有事下的沖繩」亦成為日本左右派交鋒的政治槓桿。
劉彥甫認為,雖然「沖台對話」的立意良善且非常必要,但目前的發展,恐讓台灣與沖繩的彼此嫌隙與認知鴻溝更為惡化,甚至被刻意扭曲的論述誤導、壟斷發言權。例如對話反覆出現的爭議言論──特別是來自中國與台灣的受邀講者──主張「『台灣有事』並不存在」,甚至呼應中國統戰論述,反藉「沖台對話」之名,對沖繩聽眾進行反對台灣加強自主防衛、甚至反對台獨的宣傳。於是,亦有沖繩媒體人順著對話氣氛,半開玩笑地表示:「台灣別找事,就不會給沖繩與日本帶來困擾。」
「癥結在於,台灣與沖繩互不了解對方的歷史與痛苦。」劉彥甫強調:「沖繩不理解台灣過去30年的民主化成果,以及台灣人長期被國際孤立的委屈與恐懼,所以才很容易認為『台灣有事』是被美日煽動的結果、甚至誤解台灣是台海不穩定的『麻煩製造者』。」
「但台灣人也常被日本右翼影響,以為沖繩就是『反美親中』,這也不是事實。」劉彥甫說:「沖繩人對於軍事極為敏感,這並非針對台灣,而是因為二戰沖繩戰役的傷痕、以及他們至今得面對美軍基地壓力與不公平待遇,都讓沖繩真很難不對『台灣有事』的氣氛懷有戒心。」
「我希望台灣人理解,沖繩不需要軍事基地。」為了理解反戰抗爭的真實觀點,前往沖繩採訪的《報導者》團隊,專訪了與美軍統治、日本政府周旋超過半世紀的反美軍基地運動家──被地方稱為「沖繩衝組第一人」的山城博治。他的故事不僅是歷史的活見證,也濃縮了沖繩人被軍事政策宰制的血淚與不甘心。
接受《報導者》專訪當天,山城博治特別指定在沖繩市的美式購物中心見面。對於這位總在抗議現場一騎當千、今年75歲的衝組老將,選在少男少女的流行專櫃前受訪,畫面似乎非常突兀。但這座充滿熱帶元素的美式商場,其實正是沖繩基地問題的「歷史現場」。
戰爭讓沖繩失去了一切,為了活下去,山城博治的父親只能為美軍基地工作,一家住在嘉手納空軍基地附近。但戰後沖繩的貧窮以及戰爭的陰影,卻隨美軍基地的存在而始終揮之不去,「1960年代,越戰爆發,沖繩成為美軍參戰基地。我還記得美軍的B-52轟炸機常飛過我家的屋頂。我那時12歲,就已清楚這些轟炸機是要去越南殺人的。」
「1968年11月我剛上高中,一架美軍B-52轟炸機在嘉手納基地墜毀大爆炸。機場跑道被炸出近一個近10公尺深、18公尺寬的大洞,半個沖繩島都能感受到了爆炸的衝擊波。大家當時都嚇壞了,美軍還得出面『主動闢謠』強調這不是核彈爆炸──但我們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美軍當年在沖繩祕密部署的核彈頭,還真的只離墜機點幾百公尺而已。」
山城博治與沖繩學生運動,很快就迎來歷史的轉折點,因為1969年日本首相佐藤榮作與美國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公開宣布協議:沖繩將在1972年返還給日本,但作為交換,美軍卻會持續留在沖繩。1970年《美日安保條約》續約,引爆日本的第二波反安保運動。當時升上高三的山城再次號召罷課封鎖校園,但這次卻遭到強力鎮壓,「當時學校給我一份認罪文件,脅迫我按壓指紋──如果我照做,學校還可以給我修業證書,否則連我的高中學籍都會被直接註銷。」
「但我拒絕畫押,因此被逐出校園、強制結束我的中學時代。直到46年後,為了抗議日本為美軍建造新的基地,我在2016年又被逮捕。警察當時也要我簽名認罪,說只要我願意畫押就能立刻獲釋──我感覺就像高中時被迫按指紋一樣。」
「2022年是沖繩返還、回歸日本的50週年。但回看這50年,我們的處境似乎沒有任何改變──軍事基地仍然集中在沖繩,人們的生活仍然因為軍事化的代價而貧窮、被壓得喘不過氣。」
「不論是美軍還是自衛隊,我希望所有的軍事基地都能完全撤出沖繩,」山城博治表示,「縮減基地規模」只是沖繩訴求的最低標準,他個人的目標是沖繩的去殖民化,因此讓沖繩去軍事化,也就成為達成解殖目的的關鍵手段。
他認為,美國與日本在沖繩增強軍事部署,只會刺激中國加倍投入東亞軍事競賽,但在這種惡性循環下,沖繩所背負的軍事風險與基地壓力只會愈來愈大,造成的不信任感更只會讓戰爭風險劇增。因此,沖繩反戰團體的最終理想,不只是撤除基地,更希望以沖繩為軸的第一島鏈能「去軍事化」,成為東西緩衝的中立非軍事區。
「『台灣有事』是騙人的說法!中國沒有理由侵略台灣,因為台灣並沒有宣布獨立。」
山城博治強調自己當然不希望台灣被攻擊,但做為一位強烈的疑美派,他認為美日以台灣為名對中國強化軍事部署,只會促使中國「被迫出手」,進而發生「像烏克蘭一樣」的狀況。
但山城所表達的想法,也是沖繩與台灣之間,一直很難就「自我決定的未來」彼此理解的原因:對於台灣來說,來自中國的軍事壓力與武力犯台威脅,是確實存在的恐懼,而台海的「維持現狀」遠非是靜態、或只要國際不插手就能持續不變的事。
美軍基地的存在與美日同盟對沖繩利益的犧牲亦是真實,因此沖繩歷來也一直有意見認為:琉球獨立運動追求的自由,是要擺脫美軍基地與日本差別政策的「去殖民化」。但台灣獨立運動卻為了脫離中國,而回頭尋求美國與日本這些既定霸權的支持──雙方道不同,不相為謀。
於是,台灣有事的緊張局勢,反讓沖繩加深了戰爭與和平二元論的急切感,對於山城與其他反基地運動者,他們的反軍事立場也不可能有「再退一步」空間。
不過,傳統的反基地團體與知識分子,是否能代表沖繩的主流意見?過去幾年──特別是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後──其實正面臨在地相當大的質疑。
長期研究沖繩基地與地方政治認同問題的明星大學教授熊本博之,在2022年9月沖繩地方選舉後,連同早稻田大學、琉球大學等跨校團隊,對沖繩縣民進行民調,結果顯示:雖然沖繩縣民強烈表態「美軍基地集中在沖繩很不公平」、「日本不理解沖繩所遭遇的困境」,但超過81%縣民都認為「中國的軍事擴張正在威脅日本安全」,「支持自衛隊強化戰力」與「支持日本深化與美國軍事同盟」也都高於反對比例。
換句話說,儘管沖繩人非常不滿美軍基地與經濟發展遲滯,但對於中國軍事威脅與國家安全的認知,卻與日本本土意見一致、甚至更為明顯。
熊本教授團隊的調查,更發現沖繩的反基地運動,正面臨非常嚴重的世代斷層──例如在18~34歲的年輕受訪者中,就有55%認同「國防政策的決定權在於中央政府,因此民間的反基地只是徒勞無功」,是全年齡層態度最為悲觀的一群。
此外,在政治團體好感度的問題上,65歲以上沖繩人對於「反美軍基地公民團體」的好感度是58%、惡感度是21%,力挺姿態非常明顯;但在49歲以下、也就是沖繩回歸日本以後才出生的各個年齡層,卻都表達出「非常不信任」反基地團體的傾向,其中在18~34歲的年輕族群裡,對反基地團體抱持好感者只有15%、惡感度卻高達42%。就好惡對比來看,相較於力推軍事強化政策的自民黨、現任首相岸田文雄、或已故的安倍晉三,沖繩年輕族群甚至更不信任反基地團體。
儘管研究團隊並未進一步解釋,沖繩受訪者所理解的「反基地團體」指的是誰?又或者為什麼年輕世代雖然不滿美軍基地的壓力,卻不信任傳統社運團體的和平倡議?但其結果卻證明了沖繩政治參與的世代歧異,與高度矛盾的立場複雜性。
但正因如此,許多新一代的年輕運動者更積極於跨界對話──其中30歲世代,來自石垣島的宮良麻奈美,不僅是「沖台對話」的講者之一,亦曾被京都大學的「認識台灣」講座邀請,更是沖繩新世代中,對於台灣經驗最感興趣與行動力的新世代運動者之一。
「直到幾個月前,我都很害怕和台灣人接觸。」在接受《報導者》採訪時,石垣島出身的宮良麻奈美坦率地表示:
「因為在沖繩和平問題上,以前只要有台灣人來接近我,常常都會變成專程來『論破』──目的只是為了用自己的意見駁倒對方,卻沒辦法真的理解彼此的不同。」
宮良麻奈美是石垣市公民投票要求會的代表,也是沖繩反軍事和平運動的新一代意見領袖。2018月7月,當時的石垣市政府突襲式批准了自衛隊在島上開設基地。宮良麻奈美與錯愕且極為不滿的市民團體,於是發起自救行動,並於1個月內募集到了全島37%居民簽名的公投連署書,要求石垣市政府依法舉行「自衛隊基地進駐的全島公投」。
石垣島的反基地運動,最初起點是土地開發爭議,因為自衛隊基地的選址不僅涉嫌圖利特定議員,也破壞島上最重要的水源與保育鳥類棲息。根據《石垣市自治條例》的原本規定,只要四分之一島民連署公投,石垣市府就必須尊重人民意志舉行投票。但大力護航自衛隊駐島的保守派市長中山義隆,卻趁著行政審查的時間間隙,強行廢除這條連署規定,全面否決了島民的公投申請。自此之後,宮良麻奈美就一直與石垣市府打官司,希望奪回石垣人被剝奪的公民權利。
但隨著國際局勢的惡化,除了台海緊張讓石垣島同感壓力,自衛隊也不斷在島上增駐各式飛彈,石垣島的基地抗爭運動才從地方自治爭議,快速上升成高度敏感的國家安全問題。但從環境議題演變成政治抗爭的過程,卻讓許多原本的參與者感到巨大壓力,「石垣島畢竟是個小島,大家都彼此認識。年輕人要參與抗爭的心理壓力與代價成本非常大,甚至很多參與運動的人,在媒體前面也都是把臉包起來,」宮良麻奈美說。
但她卻認為,要突破封閉保守的離島政治,就需要更多外來交流的經驗與刺激。而引發爭議且過程一團混亂的「沖台對話」,其實也是宮良麻奈美認識台灣的重要起點。
「沖台對話第一場研討會,就在沖繩本地引發了不小風波。主辦單位當時希望沖繩民眾能搞清楚台灣的想法,於是邀請了兩名不同立場的台灣學者,希望能代表台灣朝野意見。」宮良麻奈美表示:
「其中一名學者再三強調『政黨輪替兩岸關係就會和緩』,這在網路上引發很多台灣人強烈批評;另一名台灣國防安全研究院的學者則強力支持美日軍事圍堵中國,感覺像在暗示『我們只有戰爭這個選項』──這種論點在沖繩人的耳裡就和日本極右翼一樣,完全無法接受。」
2023年2月舉行的第一場沖台對話,讓台灣、日本與沖繩三方在網路上吵成一團,主辦內部對「跨國對話」的效果也有疑慮。因此,4月的第二場沖台對話,主辦單位的邀請方向就轉趨保守,同時也以「新世代年輕人對話」邀請宮良麻奈美出席。
「坦白說,此前我並不理解台灣面對的生存困境。因此在現場聽他們提倡『兩岸和解』、『經濟共榮』、『逐步和平統一』的說法,對當時的我聽來並不覺得奇怪、反而容易理解。」但這種感覺很快就被敲醒,「第二場『沖繩台灣對話』結束後,京都大學的駒込武教授打電話給我,告訴我論壇說法在台灣其實是非常偏頗極端的意見,於是我就被教授拉去京都大學參加的『認識台灣』講座,與中研院台史所的吳叡人老師同台對談。」
在認識台灣講座前,長期研究台灣殖民史的駒込武,就發現「台灣有事」的新聞焦慮感,已引發台灣、日本與沖繩知識圈的彼此緊張、甚至對立情緒。但台灣和沖繩,其實同樣都面臨著「無法自決」的命運──沖繩面臨來自日本的壓迫,而台灣則面臨中國的壓迫,因此在討論怎麼阻止「台灣有事」之前,找到共感、澄清誤會、進而在理解彼此的前提下「真誠確認彼此不能妥協的底線」,反而才是眼下交流最該做的事。
宮良麻奈美強調,京都大學的「認識台灣」講座,對自己而言是相當大的震撼教育,但她收穫最大的原因,並不全來自於吳叡人與駒込武的演講與深厚研究,而更是透過與場內場外的直接互動,進一步與台灣新生代研究者對「沖繩與台灣的自我決定權」的觀點交流。
「在『台灣有事』的話題上,我發現沖繩人與台灣人在交談時,很容易爭論『誰的理解才是對的』,」宮良麻奈美說,「以沖繩人的立場來說,16世紀至19世紀琉球作為獨立國家的繁榮與和平,仍是我們認同裡很重要的記憶;在日本併吞、二次大戰之後,沖繩至今仍無法擺脫『軍事殖民地』的壓力。但台灣人的恐懼亦是真實,否定『台灣有事』並沒有理解台灣人在目睹了中國對於西藏、維吾爾和香港的鎮壓肅清之後,『下一個就會是台灣』的危機感。」
「現在回看第一次的沖台對話論壇,我感覺台灣來的講者一直在找『戰爭會爆發』的原因,而沖繩的講者則一直在找『戰爭不會爆發』的理由──雙方都在尋找、並說服對方接受自己想要相信的理由,這或許就是雙方第一次的試探。」宮良麻奈美表示:
「比起急於找到答案,我們更有必要虛心理解台灣與沖繩彼此的共通點與底線。」
宮良麻奈美表示,她雖理解台灣必須為了對最壞狀況做包括軍事的一切準備,但在沖繩人眼裡,不斷放大「戰爭的覺悟」的抗戰氣氛,卻讓沖繩想起自己的慘痛歷史而不安,「因為戰爭毀滅的不只是生命財產的物質現實,精神性的制度、文化等都會隨著戰爭一起被毀滅。這就是我們在沖繩戰裡,血淋淋的經驗。」
「台灣人當然有權決定自己的未來。」宮良麻奈美強調,她並不反對台灣加強軍事力量,亦不針對日美同盟對於救援的戰略立場;如果目的只是要確認軍事保障,在國際現實主義下,台灣只需要和美日對話、根本不需要顧慮沖繩人的問題,但如同吳叡人的著作所提,「在大國權力的宰制下,這種自私的立場是所有弱者的悲劇」,因此宮良麻奈美也非常希望在彼此還有餘裕的現在,透過對話讓台灣人能明白沖繩的絕望:
「沖繩人從來沒有機會為自己而戰,從二次大戰、到現在討論的『台灣有事』,沖繩似乎總被迫為別人而戰。」
與吳叡人、宮良麻奈美同台對談的京都大學博士生張彩薇對《報導者》表示,不僅是台灣有事,沖繩與在面對地緣政治問題時,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島嶼處於「帝國夾縫」的無奈,許多人主張國際政治就是現實主義,但小國一時能靠勢站穩腳跟,對於生存的不安全感,卻無法從大國政治得到踏實的保證,「所以我們有沒有辦法脫離大陸國家的思考方式,建立島嶼彼此的規則與連結?」
張彩薇強調,抵抗中國侵略意圖的手段,除了軍事力量以外,也包含外交、經濟、文化、人民意志的共情與彼此支持。而沖繩台灣對話的交流過程裡,充滿了很多因為不理解所導致的偏差性,但透過不斷的對話、理解與接觸,沖繩知識圈與社會輿論,確實也慢慢能理解「台灣有事」在軍事對抗以外的其他樣貌。
例如,2023年9月的第三次沖台對話,就邀請了多名中國學者出席分享他們理解的台灣問題。演講中,雖然中國學者反覆強調「台灣有事是虛構的」、「中國追求和平統一的心意從未改變,煽動局勢緊張的責任來自於台灣當局」,但沖繩聽眾卻能單刀直擊的提問:「在看到香港的下場後,世界該如何信任中國的和平統一?」、「如果台灣人公投獨立,中國又會如何回應台灣人的民主意志?」
對此,中國學者現場表示,「香港仍是一國兩制的成功故事,就算是在港版《國安法》之下,香港市民依然能『合法遊行』。」至於台灣獨立的公投問題,他們則複誦了中國官方說法──無論有沒有公投,「台灣的前途都只能由全體中國14億人民決定。」
但這樣的回應,不僅當場就遭到沖繩學者批評,共同協辦講座的《沖繩時報》也質疑,中國雖然口頭支持沖繩的和平理念,但在壓迫弱小的態度上,卻讓沖繩人想到自己被美國與日本差別對待的歷史,「這不叫作尊重人民的自決權,而是另一個大國的霸權嘴臉──這種表情,沖繩已經看夠多了。」
「和日本、美國比起來,台灣和沖繩都是力量薄弱的島嶼,所以一旦好像稍微往中國靠近一點,就會被當成『親中派』,搞得我們也戰戰兢兢。」宮原麻奈美表示:
「站在沖繩的立場看,我們仍在試探怎麼樣的距離才是最合適的。我也不希望沖繩人加入大國的權力遊戲、只能選邊站,所以必須先跳脫大國的框架,以島嶼作為主體,來加強台灣和沖繩之間的交流和理解。」
「現在,我也開始有信心能和台灣交換石垣島與沖繩人的故事與想法。」訪問結束後,宮良麻奈美也特別向《報導者》採訪團隊發來一封補充信,她說自己正在積極學習中文在內的其他語言,並很希望能和不同意見持續對話:「我想繼續研究我對台灣的誤解和不瞭解。我也希望台灣人能以同樣的心情瞭解沖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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