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5、6年來，因網路平台與智慧型手機的普及，誕生了一個全新的產業型態與工作模式，那就是在台灣大街小巷四處可見的食物外送員。這個在台灣剛萌芽的職業因COVID-19疫情爆發，餐廳停止內用，大多數人被要求在家工作，而需求量大增，從業人數成長快速，推估目前全國約有15萬人投入外送員的工作。此時此刻，我們正目睹新的勞動型態在台灣拔地而起，無論未來會持續成長還是逐步消失，都需要有人把食物外送員的勞動過程演進記錄下來，《超級外送員：使命必達的省時戰》就是第一手的歷史見證。

最早，食物外送是具一定規模的商家，讓消費者透過電話或網路點餐，再由自家的店員送達，因此食物外送的規模很小。不過當智慧型手機普及，加上台灣機車的高度普及率，以及盛行許久的外食產業，讓手機+機車+小店成為了外送平台經濟爆發的溫床。這幾年因為COVID-19疫情，宅經濟一發不可收拾，外送平台經濟爆發性成長。

食物外送員與過去最大的不同是，網路平台與演算法的興起，讓食物外送員成為一個個被虛擬世界宰制的小螺絲釘。一開始外送平台以相對優厚的報酬，吸引人們成為外送員，並以優惠的運費或免運措施，吸引消費者訂餐，店家看見商機，也逐一加入外送平台，平台透過媒合消費者與餐點生產者供需雙方之間的需求，打造出外送平台產業的經濟規模。

等到外送員、消費者與生產者三方的生計與生活，都高度仰賴外送平台，套一句流行的名詞就是一種「沉浸式體驗」，消費者手指頭一按，美食就自動出現在眼前，這時候跨國資本的外送平台就開始要連本帶利隔空掠奪了。《超級外送員》在第3章〈受困的自由〉中，提到平台業者分別在2019年8月、2020年1月以及2021年4月，三次變更報酬制度，從單件基本報酬70元，變成目前是基本報酬20元、條件報酬42元，如今外送員必須以更高工時來跑更多趟次，才能維持過去的報酬。這就是典型的「養、套、殺」商業手法。

《超級外送員：使命必達的省時戰》， 蔡宛芸著，游擊文化出版

《超級外送員》這本書最精彩的地方，是把外送員這個新興勞動型態的勞動過程，詳實地記錄下來，見證了平台演算法這個科技霸權興起的過程。作者以親身經歷說明，他明明跑了系統指派給他的每一筆訂單，但計算報酬時，卻顯示取單率未達9成，所以不能領取獎金，當他詢問平台業者，平台一律「以系統計算為主」的回覆，讓他申訴無門。

事實上，各類平台的工作者都高度依賴平台的分派工作來獲取報酬，不過對於平台演算法是否公平分派，以及事後如何核算報酬，常常沒有透明的管道供其核對。這種電腦系統演算法的不透明獨斷，其實都是管理人員在螢幕前設定操控，不過一旦遇到質疑，都把責任推給AI演算法。平台業者以演算法作為擋箭牌，進一步控制勞工，並且去除雇主責任。演算法成了資本家最好的遮羞布。

科技創新下的演算法霸權興起，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勞動控制手段。平台業者以見招拆招的方式，一一化解政府要將其納入僱用關係的企圖，例如將每件報酬扣除10元，並以穿制服做為廣告費10元，來排除穿制服這個勞動專屬性的判斷，宣稱外送員乃自願穿制服。這種以玩弄報酬內涵，不斷壓低基本報酬、拉高獎金，其實是逃避僱用關係的手法。面對這種法律戰，平台工作者註定會因業者的金錢優勢而占不到上風。

此外，攸關外送員收入的分配機制，像是誰能更優先排到好的時段、誰能被分派到較近較容易送達的訂單等等，平台業者宣稱完全由演算法公平客觀所指派，對於外送員的申訴，就是一拳打入棉花當中，完全不回應。

由於演算法的不透明，所以不管平台工作者與平台業者之間的法律關係是自營承攬者還是受僱勞工，演算法已經成為平台經濟下的勞動者下一個瞄準對抗的目標。不過，誠如本書中作者親身體驗到的，在外送員的勞動過程中，時間至為關鍵，分秒必爭，因為每一秒都可轉化成金錢，在排班的有限時間內，絕對不能浪費任何一秒，不然就等於直接損失報酬，長期累積更會影響占比愈來愈高的獎金。

獎金占比的不斷提高，導致外送員必須以更高工時來達到獎金門檻。這可從前一陣子，許多縣市政府以外送員的職業安全為考量，透過制定自治條例來限制外送員的每日工時上限為12小時，不過卻遭外送員強力反彈，而紛紛作罷。由此可見，在演算法霸權的宰制之下，外送員只能不斷拉長工時來因應。

那麼有無可能讓所有外送員擁有外送平台，反守為攻？答案是有人這樣做，而且還成功了。美國丹佛市的800多名計程車司機，在2014年共同出資成立了Green Taxi Cooperative綠色計程車工人合作社，發展並擁有自己的數位叫車平台，正面迎擊Uber，市占率達到57%，全市有三分之一的計程車司機加入。這種平台合作社的模式，後來在美國波士頓、費城等城市的司機也紛紛效法，奪回平台的主權，讓平台成為工作者服務的工具，而不是控制勞工的巨獸（更詳細內容請參考：洪敬舒，〈平台經濟的解毒劑－奪回組織控制權〉一文）。

當前最重要的課題是，正在崛起的平台資本主義所隱藏的演算法霸權，正無聲無息、一步一步侵蝕既有的社會保障基礎，台灣正面臨受僱勞工愈來愈少、勞動者愈來愈多的時代，傳統穩定僱傭關係逐漸瓦解，去僱傭關係化的虛假自雇者快速興起，讓勞動者處於更加不穩定報酬的風險，但同時卻必須背負更加長期沉重的房屋貸款負擔，這導致勞動者將更加竭盡所能賺取當下的現金收入。科技權貴加上AI演算法將成為新的無冕王，壟斷資本主義將依此路徑更加猖狂壯大，而《超級外送員》記錄下了這些科技貪婪的真面目，留待日後作為見證。

（編按：本文由游擊文化提供，內文小標經《報導者》編輯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