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書摘

《帶著母雞環遊世界》:前往冰封之海,悲喜交集的夢想啟航
(圖片提供/遠流出版)

文字大小

分享

收藏

【精選書摘】

吉雷克.蘇德(Guirec Soudée)從小就夢想著冒險,等到18歲成年後,他迫不及待地離開家鄉,前往澳洲工作,為的是賺錢買下一艘屬於自己的「帆船」,展開獨自環遊世界的夢想旅程。

他在21歲那年,終於存夠了錢,買了一艘破舊的帆船,準備先踏上旅程,再去克服旅途中的困難。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還未遇上真正的挑戰,竟先遇見了一隻母雞,讓他的單人航行計畫徹底轉變⋯⋯。

《帶著母雞環遊世界》記錄吉雷克與母雞莫妮克經歷驚濤駭浪中的生死關頭,也在極地冰封中掙扎求生,一場擁抱夢想的冒險,與一段人與動物的深厚情誼。本文節選自《帶著母雞環遊世界》第二部,文章標題與文內小標經《報導者》編輯改寫,經遠流出版授權刊登。

冰層讓我吃了很多苦頭,突然間「伊維內克」(Yvinec)
作者買下、用來實現他環遊世界夢想的帆船。他以自己的故鄉伊維內克島(Île Yvinec)為船命名。
搖晃起來,原來是不知從哪冒出的兩艘高速漁船。我無法以同樣的速度航行,但我看到了通道,於是跟在它們後面進入。太好了,我終於看到了村莊。色彩繽紛的小房子坐落在雪地上,在漸漸暗去的天色中顯得格外溫馨。現在,我可以看見一座很小的碼頭,還不到我船身的一半,而且只能架梯子上去。

我拿起繩索準備繫船,它們和我的手一樣凍僵了。這時,一艘摩托艇像個魯莽的司機一樣,就在我眼前搶走了我的位置。真不要臉!我掛上倒檔,等他卸完貨。當對方離開後,我拿出撐杆,頂著風,試圖靠近碼頭。

碼頭上有兩個人看著我幹活,一動也不動。這是在開玩笑嗎?在我試圖穩住船身,同時還要把像鐵一樣硬的繩子穿過他們腳邊的固定環時,他們卻袖手旁觀,我簡直不敢相信。

我怒氣沖沖地停好了船,這時其中一人走過來,用英語問我在這裡做什麼。這問題對我來說已經司空見慣。我告訴他:我從伊盧利薩特過來,正打算前往北方。對方盯著我看,好像我是個瘋子。為了說服他們我沒有胡說八道,我拿出地圖,指著烏佩納維克。對方靠上來,要我確認他是否理解正確,我是真的想去那裡。接著他搖搖頭。

「危險!很多冰!不要去!不可能!」

危險?不可能⋯⋯

很多冰?但我想要的正是冰!浮冰,那正是我要前往的原因!他聽我詳細交代我的計畫,再次搖搖頭,轉身和他的同伴交談了一會兒。

然後他用堅定的語氣對我說:「早就已經入冬了,太危險了,你為什麼不留在村子裡呢?」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們,這次在海上越冬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擔心他們不會理解。

看到我失望的表情,他們明白這個計畫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兩人再次俯身看著我的地圖,似乎在尋找什麼。最後,他們指著兩、三個地方,好像在說:「如果你願意,也許可以停在那裡或那裡⋯⋯」

其實這些外表粗獷的傢伙只是想幫助我。會說英語的叫做馬蒂亞斯,在薩卡克的魚工廠工作,他很想幫我,但他不是漁夫,對航海也不太了解⋯⋯在溝通的過程中,其他人紛紛聚集在碼頭上,知道我的目的地之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表示:不可能再往北走,太危險了。

我開始猶豫了,也許我該停止固執己見。算了,我就留在這裡吧。難得有一次我會聽從別人的建議,即使心裡並不開心。這是他們的地盤,他們比我更清楚在這種極端條件下可以做些什麼。如果我被困住,沒有多餘的柴油,也就是說沒有暖氣持續6個月,我就笑不出來了。我出發得太晚,現在是10月20日,幾乎沒有日照,風暴不斷而且到處結冰。另外,由於我們靠近磁極,自動駕駛儀和指南針都會失靈。船上的繩索凍住了,絞盤也轉不動。雖然很遺憾,但我還是決定了,我要在迪斯科灣北部過冬。

被冰山環繞的村莊與新朋友們

回到船上後,我在村莊前的海灣下錨,然後拿了兩只油桶,因為在格陵蘭到處都可以買到柴油,我只要沿著村莊的主街走就能找到。正當我加滿第二個油桶時,一名騎著雪地摩托車的男人來到加油槍旁。他40多歲,說英語的口音很重,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在說格陵蘭語。

「什麼⋯⋯?」 「烏諾!我的名字。」 「啊,你好,烏諾!我是吉雷克,來自法國!」 「Tikilluarit!歡迎!Kaffe?咖啡⋯⋯?我家?來!」 「哦⋯⋯好的,太好了!我很樂意!謝謝你!」
每次受到邀請,我不喜歡空手上門,總是會想辦法帶點禮物。但在這裡,情況沒這麼簡單,於是我有了一個主意:莫妮克(Monique)
西班牙裔紅色母雞,不滿1歲就離開家鄉,上了帆船與作者展開5年冒險之旅,堪稱世界上擁有最多航海經驗的雞。
下的蛋!今天早上剛下的新鮮雞蛋。我回到船上,拿了最新的一顆蛋,小心翼翼用紙包好。烏諾和他的妻子、女兒一起迎接我,他的女兒英語說得很好。雞蛋和母雞的故事讓他們開懷大笑。他們從未見過這麼新鮮的雞蛋,至於雞,他們只在電視上或盤子裡見過!

事實上,所謂的「咖啡」原來是一頓真正的晚餐。這裡的人們總是會邀別人來喝咖啡,即使沒有咖啡,這也是他們表達「過來吃晚飯」的方式。烏諾和我一見如故,儘管我們沒辦法用英語交談,但這一點都沒影響。在他女兒協助翻譯下,我說起布列塔尼、穿越大西洋的經歷,說起安地列斯群島、與莫妮克的相遇,以及我的計畫:在浮冰上生活6個月,完全自給自足,沒有任何通訊方式。我拿出地圖,讓他們看看馬蒂亞斯和其他漁民指給我的地方。

「你為什麼不帶著你的船,和我們一起在薩卡克過冬呢?你一個人會很無聊的!而且,你知道,這裡沒什麼可做、沒什麼可看的──只有冰!如果你遇到問題的話,怎麼辦?」

該怎麼向他們解釋這場冒險的目的就是獨處,與世隔絕呢?我不害怕,我裝備齊全,我有我的小艇、帳篷、保暖的睡袋、救生衣,還有足夠儲存兩噸柴油的地方。在格陵蘭的村莊裡過冬當然很棒,但這不是我的計畫,更何況我原本是想去更北的地方。我實在不願意承認我是被迫在迪斯科灣過冬,我非常失望,我知道在這裡幾乎沒有機會看到北極熊。唯一的安慰是,我本可能會被困在伊盧利薩特的港口,夾在機動船和魚工廠之間。

明白我是個固執的人之後,烏諾決定幫忙,他會和他的漁夫朋友們一起,協助我找到最合適的地點。

回到船上,我發現莫妮克在小屋裡安穩地睡著。我在筆記本上寫了一些東西,然後去睡覺。

雖然很累,但是我卻無法入眠!都是因為那些狗,牠們叫個不停!牠們是純種的哈士奇,非常強壯,被譽為最好的雪橇犬。當地人負責確保牠們不會與其他品種的狗混血,以至於在高於錫西米尤特緯度的地方,一律禁止旅客帶狗進入。在村裡,所有的哈士奇都被拴在戶外的鏈子上,不准踏進家門一步;牠們只是工作的牲口,不是寵物。當然,對於一直把狗當作家人的我來說,這很令人難過,但對格陵蘭人來說,這根本無法想像。而且,當哈士奇年紀太大無法勝任雪橇的負擔,或者跑得不夠快時,他們就會棄養。

我在這裡的第一晚被冰山環抱,還有照亮村莊的北極光。

接下來幾天,我經常獲邀到烏諾家喝咖啡。靠著他借給我的一本英語格陵蘭語小詞典,我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句本地話,逗得新朋友們哈哈大笑。配合比手畫腳,我們終究還是能很好地理解對方。

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認識了所有人,也就是薩卡克的150名居民。沒多久,村裡的人都知道我從來不會空手赴約,總會帶上我養的雞所下的蛋。新鮮雞蛋在這裡非常受歡迎,進口產品完全不能比。人們會在街上攔住我,「吉雷克,你能給我們一個莫妮克的蛋嗎?」哈哈!我很樂意分送雞蛋,但莫妮克每天只下一顆蛋,很難滿足所有人!

至於莫妮克,她在薩卡克過得不太開心,因為天氣寒冷,她必須待在船艙裡,還沒有人見過她。但孩子們很好奇,他們想上「伊維內克號」看看。親眼看到之後,他們有點害怕。小朋友看著莫妮克,笑了,但是不敢靠近。盧卡卡,一個大約8、9歲的男孩,把我當成了偶像,總跟著我到處跑,但是只要他必須和莫妮克獨處一會兒,他就會驚慌失措。

Fill 1
我和莫妮克首次橫越太平洋。(圖片提供/遠流出版)
我和莫妮克首次橫越太平洋。(圖片提供/遠流出版)

盧卡卡很快就成了我在薩卡克最好的朋友,他和我說個不停,不過我什麼都聽不懂,他只好在雪地上畫畫來向我解釋。他帶我走遍村裡的每個地方,學校、教堂、「社區中心」(Commune,一種多功能場所,可以在那裡洗澡、洗衣服、運動、修修弄弄),還有當地的連鎖超市皮勒蘇伊索克(Pilersuisoq)。我和盧卡卡一起深入每個角落,甚至包括垃圾場!他們扔掉的東西真是太多了!甚至是一些看起來還好好的東西,洗衣機、電腦、剛過期的食品。有一天,我還撿到了優格!這裡是世界的盡頭,但消費社會的概念卻已經根深蒂固。事實上,只要東西壞了,他們就會換新,他們什麼都不修理。

反正這裡既沒有電工,也沒有泥水匠、水電工。居民都是獵人或漁民,在魚工廠、學校、市政府或超市工作。如果他們想從事其他行業,就得去伊盧利薩特、努克或丹麥。這裡也沒有醫生,生病的話,可以在超市買到一些成藥。如果需要看醫生,就得去伊盧利薩特。冬天到處冰封,船隻無法通行,所以每週會有兩班就診直升機。

餐桌上的海豚肉

烏諾和他的朋友想到2、3個適合我過冬的避風海灣。在薩卡克東邊,有個叫做凱凱爾塔克(Qeqertaq)的村落,我在它下面看中了一個地點,我想在安頓前先去看看。這天早上烏諾出去釣魚時,提議帶我一起去,等他收完魚線後,可以繞道去那個海灣看看。我欣然接受他的提議,更何況據說烏諾是薩卡克最厲害的漁夫!

在等待這次出海的同時,我把莫妮克留在船上,自己在村裡閒逛,試著與村民交流,同時盡量不打擾他們日常的工作。我就是這樣認識喬拿斯的。那天他剛捕獵海豹回來,這對我來說非常新鮮。我走近,看他如何在冰上剝獸皮。海豹的每一個部位都沒浪費:皮用來做衣服,還有脂肪、肉、內臟等。喬拿斯取出又長又細的胃,將它切開、掏空、清洗乾淨,然後切成小塊,放在戶外過冬保存,這就是開胃菜,是當地人的下酒零食!喬拿斯告訴我,更北方的居民甚至會留下眼睛。

放學後,孩子們除了在雪地上踢足球外,沒有什麼事可做,所以經常來等漁民們回來。他們有時會幫忙剝皮,但主要是為了等肝臟。大人們把臟器清理乾淨後,孩子們就會分著吃,他們滿手都是肝臟,趁著溫熱的時候食用,還遞給我血淋淋的碎塊。

「吉雷克,吉雷克,嚐嚐!來嘛,嚐嚐!」

我感到噁心,但好吧,我不能拒絕他們的好意⋯⋯不好吃,真的不好吃。看到我皺眉,他們大笑起來,嘴唇上沾滿了鮮血。不過,這總比他們大量吞食的哈瑞寶(Haribo)糖果更加有益健康。

我還在努力消化肚裡那塊生肝,這時喬拿斯提議:「來我家喝咖啡吧!」

太好了。

我趕緊去沖澡。薩卡克沒有自來水,大多數的房子都沒有浴室,人們是去社區中心或學校洗澡。每個浴室都有兩個淋浴間,人們是成雙成對地洗澡!至於廁所⋯⋯也很特別。因為沒有自來水和化糞池,馬桶底部會放著一個大的黃色垃圾袋。社區中心每週一次會派一名員工來收垃圾袋,把它們送到垃圾場。

我手裡拿著一顆莫妮克的雞蛋,到達了喬拿斯的家門口。那是一間位於海邊的黃色小木屋,和薩卡克所有的房子一樣,看窗子看出去,都是令人驚嘆的海景,而我坐在客廳就可以看到我的船。這房子室內裝修很簡約,也和村裡的其他家庭一樣,但配備相當齊全:平面電視、電腦、平板⋯⋯什麼都有,格陵蘭80%的人口都擁有Facebook帳號。

我們入座吃飯。有馬鈴薯,這個我認識,但其他的呢?喬拿斯用手模仿海豚潛水和浮出水面的動作──我決定盡量少夾一點。另一道菜似乎是某種肉,是海豹肉,我同樣只夾了一點點。但喬納斯作勢抗議,然後夾了滿滿的食物放進我盤裡。我怎麼可能吃得完?為了不失禮,我還是吃完了盤子裡的食物。

海豹肉嚐起來像牛排,還不錯,但是我討厭海豚肉。我不許自己評判他們,狩獵是他們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裡的土地無法耕種,食物都得仰賴進口,價格昂貴。

撇開菜色,我花了很長時間聽喬拿斯講述狩獵和捕魚的故事。

隔天凌晨4點左右,我在烏諾船上和他碰面,展開一整天的捕魚行程。前一天,我們放下了一條底延繩釣線,上面有將近1,500枚魚鉤,全部都在至少1,000公尺的深度。相比之下,在我家鄉布列塔尼,當你在英吉利海峽捕魚時,最深的地方也只有100公尺。烏諾每天都會捕到幾公斤的比目魚,賣給一家丹麥公司。該公司在薩卡克有一個倉庫,一艘貨船會來收取漁獲,然後運回丹麥。這些魚經過加工變成炸魚薯條和魚排,出現在世界各地的餐桌上。在薩卡克,捕魚可以帶來豐厚的收入,優秀的漁民能賺不少錢。但在這裡,財富不是拿來炫耀的,所有人都過著同樣的生活。

天還黑著,天氣很冷,到處都是冰。雖然現在才11月,但捕魚季節已經接近尾聲。12月初,所有捕獵活動都會停止,一直到隔年3月或4月浮冰融化。今天只要風一停下來,海面就會結冰。可是烏諾根本不在意,他直接加速,衝入冰層。我不是個膽小的人,但這時不禁想,我們可能會把船體撞壞。烏諾催起200匹馬力引擎的油門,衝上冰面,然後用船的全部重量壓碎冰層。如果手沒牢牢抓緊,很可能會被甩出船外。這裡的漁民都是這麼做的:船要麼衝過去,要麼撞壞,船身是否完好並非他們的優先考量。

這一次,沒有人沉船,但是烏諾的釣魚線和另一個漁夫的釣魚線纏在一起,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才解開。更糟糕的是,烏諾還得區分漁獲:「這條是我的,那條是他的⋯⋯」沒完沒了。由於不知道另一條線是誰的,烏諾只能將每條魚一條一條地掛回魚鉤上!這種尊重和同理的精神真是令人感動。

拿回「他的魚」之後,烏諾解開魚鉤,取出內臟,扔進海裡,此時海鷗會在空中接住它們。那天,他的箱子裡有100多條大比目魚。最後,我們朝著我想瞧瞧的那個海灣疾馳而去。

Fill 1
和友人烏諾滿載而歸。(圖片提供/遠流出版)
和友人烏諾滿載而歸。(圖片提供/遠流出版)
告別,越冬冒險預備啟程

太陽升起,光線很魔幻。海面因為覆蓋著一層薄冰而顯得光滑平坦,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鏡子。

這處海灣風平浪靜,我喜歡這個地方。從遠看去,沿海的凱凱爾塔克村顯得很小,比我去過的任何一個村莊都要小。

回程在看到薩卡克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風也停了。火紅的天空映照在血紅色的冰面上。

第二天早上,我決定前往海灣,把第一批柴油桶運過去,不可能一次就讓所有的油桶都上船,那樣船會太重!我會去凱凱爾塔克加滿剩下的油桶,順便探索一下這個村莊。路途中,群山被白雪覆蓋,金色的陽光在山間勾勒出美麗光暈。到達海灣時,厚厚的冰層覆蓋了整個海域,我嘗試盡可能靠近海岸,但是冰層太厚,我無法前進。天色已晚,我別無選擇,只能在這裡過夜,算是第一次實地演練。

隔天,到處都是冰。天空和大海融合在一起,呈現出一片灰階色調。沒有任何聲音,只聽得見我的呼吸聲和冰山滴落的水滴聲。但我不能耽擱,我必須去凱凱爾塔克。

「伊維內克號」的引擎劃破了覆蓋在海面上的薄冰,我在較厚的冰塊之間靈巧地穿行,引擎全速運轉;必須保持速度才不會被困住。冰層愈來愈厚了,我屏住呼吸,帆船緩慢前進。經過幾個小時的努力,我們好不容易才離開海灣!

沒多久,我們再次停了下來。到處都是冰,一望無際,凱凱爾塔克似乎遠在天邊。我必須趕快返回薩卡克,最後一次把帆船加滿油。我沿著昨天的路線回去,船行的痕跡還在。用來冷卻引擎的進水口結冰了,冰塊進入引擎的過濾器,如果引擎無法冷卻,就可能會故障。

真是麻煩!我被迫停下來至少20次,清理過濾器然後再出發。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到達薩卡克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無法想像返回海灣途中還得重新再來一遍,而且如果這次我被困住了怎麼辦?我記得烏諾跟我提過另一個海灣,離這裡更近一些,航行幾個小時就能到達。我決定換個地方過冬,一有機會我就會前往那個海灣。

11月10日至20日期間,我會在帆船和陸地之間往返兩次,為油桶裝滿柴油。根據結冰的情況,然後,我會把油桶放在海灘上,面對我選擇過冬的地點整齊排列。我開始熟悉這個地方,海灣似乎很避風,我很高興。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浮冰逐漸在我和莫妮克周圍成形,看著「伊維內克號」被困在冰層中。

油桶加滿後,我最後一次回到村子,向大家道別。Inuulluarit, takuss!(格陵蘭語:謝謝,再見!)

最美好的一天、最悲傷的一天

我最後一次連上網路,打了最後幾通電話給我的親人:母親、姊妹,包莫琳、諾維恩、芬蒂格,還有幾位朋友。我會想念你們,但冒險更重要。我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我父親。他很激動,鼓勵我,說他相信我。我們計劃春天時他來找我,父子倆作伴航行一、兩個星期。我父親雖然不再年輕,但身子硬朗,是個好水手。這個主意讓我欣喜若狂。

晚上6點,解開纜繩的時候到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的越冬冒險即將展開。滿月倒映在平靜的海面上,氣溫是攝氏零下20度,碼頭徹底結冰,到處都是雪。纜繩太硬,無法操作,為了讓它們變軟,我在上頭澆了開水。我啟動引擎,「伊維內克」駛離碼頭,薩卡克的燈光漸漸模糊,然後消失在夜色中。冰塊撞擊著船體,北極光在天空舞動,億萬顆群星祝我好運,各種矛盾的情緒湧上心頭。我對著安裝在遮陽篷上的小攝影機自言自語。我大喊、尖叫、唱歌!「我沒有任何通訊工具,40公斤的米就是所有的糧食,我們將在這美妙的大自然中度過6個月,忍受極端溫度⋯⋯我很快樂!我希望自己沒有做錯⋯⋯有嗎?不會的,別再胡思亂想了!必須勇往直前,加油!人生只有一次,吉雷克,必須好好享受,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當時我還不知道,但這句隨口說出的話卻意義深重。

我們沿著冰山航行,這是我人生中最興奮的時刻!我們將在5月底或6月初歸來,等到冰層融化,我們就會重獲自由。12個小時後,我駛入了海灣,天色仍然一片漆黑。沒多久,我的銥星電話就會關機。在最後一通電話中,我告訴父親我已經安全抵達。最後的幾分鐘也用完了。今天是11月25日。

走了這麼遠,幾乎就要實現了我的夢想,最後卻在這裡畫下句點?不可能的,不要驚慌,焦慮無法解決問題。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定有解決的辦法,一定會有出路,總會有辦法的。永遠要向前看,因為即使太陽不再升起,新的一天也會到來。我會成功的,我們會成功的,對吧,莫莫?

關於這次的越冬計畫,我得到了各式各樣的回應:「這太瘋狂了」、「這太荒唐了」、「你是個瘋子」、「這是在送死」⋯⋯不過我不想死。如果我選擇與世隔絕,那是因為我已經充分意識到其中的危險;我只是想要單單依靠自己去行動。因為今天只要遇到一點麻煩,人們就會求助手機,在網路上尋找解決方法。失去了這些便利,你就會重新學會思考,再次變得富有創意。當然,我也考慮過可能出現的健康問題,但是我會盡量不冒任何風險,提前做好一切準備。總之,我在出發前已經權衡了利弊,而且我沒有改變主意。

至於食物,我曾想過只靠捕魚、狩獵和莫妮克的雞蛋來維生。最後,我還是帶了40公斤的米,也就是6個月平均每天200克,還有一公升的橄欖油。這樣飯菜的味道更好,也可以防止沾鍋。我還剩下兩盒牛奶、半塊奶油,以及一些香料和香草,包括月桂葉、迷迭香、孜然、辣椒粉、香菜,就這些了。如果我餓死了,莫妮克還有50公斤的飼料,足夠她吃一整年。那味道我嚐過,不怎麼樣!

至於衛生,我只能將就了!在寒冷的天氣裡,我們不會出汗,味道也不會太難聞,再說莫妮克也不會介意⋯⋯6個月不洗澡,只要船艙內不會太冷,用毛巾擦擦身體就夠了。至於上廁所,我的水桶就夠用了。我不知道冒險結束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已經留了一小撮鬍子,不打算剪掉,頭髮也一樣。我以前總是刮得很乾淨,頭髮也剪得很短,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改變!

至於淡水,這裡有取之不盡的冰,而且薩卡克居民還會儲存冰塊。只要有一塊冰山擱淺在海灘上,他們就會撿回來。那是最純淨的水!

最後,我還有帶維他命D膠囊,每月服用一次。維他命C則是每天服用一片,這是為了彌補水果、蔬菜和陽光攝取不足。

如果遇到大麻煩,比如擱淺或是被迫棄船,為了在攝氏零下40度的環境中求生,我準備了一個防水袋,裡面裝著每日三餐共11天份的冷凍乾燥食品。如果省點吃,可以撐到20天,足夠我步行抵達一個村莊。

當然,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但是,如果沒有什麼新發現,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確信,這次獨特的經歷將會改變我,我會帶著滿滿的回憶度過餘生,而我現在感受到的些許擔憂也是樂趣的一部分!

現在這裡是早上6點,布列塔尼是凌晨2點,所有人都還在睡覺。

我醒來時已經快11點了,透過床頭的舷窗,只能看到微弱的光線穿過天際⋯⋯太陽要到2月才會露臉,不過我還是要好好把握這只有幾個小時的曙暮光。再過一個月,就可能要等到2月才能再看到曙暮光了,這對情緒可能會有點影響。

我去看了莫妮克,她已經醒了,還下了個蛋!這是我們展開新冒險的第一顆雞蛋!

甲板上的溫度計顯示攝氏零下28度,一座冰山趁著風勢漂到我們身邊。如果它繼續漂移,那就沒問題,但如果它擱淺在帆船旁邊,那就麻煩了。偏偏它就朝著我們直衝而來,我試圖用破冰錐將冰山推開,但它似乎動也不動。我考慮起錨,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可是電動錨機壞了,我得徒手拉起60公尺的錨鏈。

這時,我看見遠處有一點燈光,是一艘漁船,它似乎正朝我們駛來。

竟然是烏諾!這麼快就有訪客上門了?我用力向他揮手,用格陵蘭語向他打招呼:「Aluu!」

他在我旁邊停下來,關掉引擎,然後向我問好:「Qanorippit?(你好嗎?)」

我回答我很好:「Ajunngilaq!Ajunngilanga,qujanaq!(很好!我很好,謝謝你!)」

他繼續說了什麼,但話語被風吹散。他把手放在胸口,對我做了個「遺憾」的手勢,我還是不明白,只覺得好像很嚴重。

「來吧,烏諾,上船!Come on board!」

等身子暖和過來,烏諾就掏出手機,給我看一張截圖。是我妹妹諾維恩發來的訊息。

我接過手機,內容是法語,我讀了一遍又一遍,卻覺得看不明白,無法理解,因為這根本無法想像。

我父親過世了。

事情發生在昨天。當我正在拍攝自己,大喊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時,父親的心跳突然停止。

而現在,我卻像個傻瓜一樣,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孤單地與一隻母雞為伴。

烏諾把我擁入懷裡。他不能久留,天氣不好,他想在天黑前趕回去。他再次緊緊地抱著我,然後就離開了。

我看著船漸行漸遠,烏諾最後向我揮揮手,消失在海霧中。

昨天,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今天,卻是最悲傷的一天。

諾維恩的話在我腦海中盤旋,我依舊無法相信剛才讀到的內容。本來計劃再過一、兩個小時打給爸爸,再次對他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我父親的身體很好,我一直跟他很親近。他是唯一一個相信我計畫的人,也是我傾訴祕密的第一個對象,而現在,他卻不在了。

葬禮將在3天後的週一舉行,我卻無法參加。下一班直升機要週二才起飛。我可以推遲我的冒險,回到布列塔尼,回到家人身邊。但我還有勇氣再出發嗎?放棄,這不就是辜負了我爸嗎?我相信,他在天上一定希望我堅持下去。我必須不辜負他的信任,不辜負他對我的期望。

振作起來,我沒有權利哭泣。我必須繼續前進,我別無選擇。我以為自己已經預料到所有苦難,但是才第一天,我就得知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消息,這完全不在計畫之內。

如果我想承受打擊,就必須把我的絕望和憤怒化為力量。我不相信巧合,如果父親在我開始冒險的那天離開,也許是為了陪伴我度過孤獨,與我同行,為我打氣,傳遞訊息給我。好吧,讓我們一起面對這一切吧,爸爸。我會需要你所有的能量、勇氣和意志力,才能實現我的夢想。

我父親一定不希望我自暴自棄。我要去餵莫妮克,然後給自己煮上當天的一份米飯。我戴上手套,開始起錨移動「伊維內克」。

《帶著母雞環遊世界:一個夢想航海的少年,一隻幫他圓夢的母雞,歷經絕地求生的驚奇旅程》,吉雷克.蘇德(Guirec Soudée)著,范兆延譯,遠流出版
《帶著母雞環遊世界:一個夢想航海的少年,一隻幫他圓夢的母雞,歷經絕地求生的驚奇旅程》,吉雷克.蘇德(Guirec Soudée)著,范兆延譯,遠流出版

用行動支持報導者

獨立的精神,是自由思想的條件。獨立的媒體,才能守護公共領域,讓自由的討論和真相浮現。

在艱困的媒體環境,《報導者》堅持以非營利組織的模式投入公共領域的調查與深度報導。我們透過讀者的贊助支持來營運,不仰賴商業廣告置入,在獨立自主的前提下,穿梭在各項重要公共議題中。

你的支持能幫助《報導者》持續追蹤國內外新聞事件的真相,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和我們一起推動這場媒體小革命。

© 2025 All rights Reserved

有你才有報導者
有你才有報導者

這篇文章的完成有賴讀者的贊助支持,我們以非營利模式運作,

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讓報導者能夠走更長遠的路。

瞭解更多

有你才有報導者

這篇文章有賴讀者的贊助完成,我們以非營利模式運作,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讓我們能走更長遠的路。

瞭解更多

報導者支持方案上線,用你的方式支持報導者!

瞭解更多

開創組織永續經營之路
報導者支持方案上線,用你的方式支持報導者!

瞭解更多

即時追蹤最新報導
即時追蹤最新報導

開啟文章推播功能得到報導者第一手消息!

開啟通知

即時追蹤最新報導

開啟文章推播功能得到報導者第一手消息!

開啟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