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第56屆金馬獎:最佳造型設計(Nikki Gooley、周麗明、蔡珮玲、Nina Edwards)
改編自馬來西亞作家陳團英的同名小說。二次世界大戰,張雲林和妹妹受困於馬來西亞日軍戰俘營,兩人想像一起打造完美花園,來度過每個痛苦的日夜。戰爭結束後,逃出生天的姊姊始終對妹妹的殞命自責不已,決定代她完成心願。日本籍園林師協助她為妹妹打造一個紀念花園,兩人也展開一段愛情故事。
林書宇
台灣導演,世新大學廣電系電影組畢業,美國加州藝術學院電影研究所碩士。2008年首部劇情長片《九降風》摘下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2011年《星空》於台北電影獎奪得最佳新演員、最佳技術獎;2015年執導的《百日告別》林嘉欣獲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在馬來西亞獨立前、善惡未明的時代中,這部電影以一段馬來西亞華人女子和日本園林師的愛戀,越過禁忌的界線,隨著園林造景,移步換景,在悠悠時光中展開記憶之旅。故事原著來自馬華作家陳團英,小說入圍2012年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決選名單,還曾獲得英仕曼亞洲文學獎(Man Asian Literary Prize)和華特.史考特歷史小說獎(Walt Scott Prize)。
這也是第一次,林書宇從兩岸合拍的《星空》,往上跳了一級,以國際合拍的製作規模,直接挑戰亞洲市場。
要在短短2小時電影中描繪清楚馬來西亞的近代歷史,又不失道德的複雜度,極為困難。19世紀,英國人對馬來西亞殖民。直到1941年日軍南侵,佔領馬來西亞,當地英軍聯合以華人為主體的馬來亞共產黨抗日。二戰結束,日本人離開,英國人重掌馬來亞,但馬共與英國人關係惡化,局勢再陷動蕩。而在去年5月拿到原著小說和劇本前,林書宇從沒有去過馬來西亞。「一開始,我對這個世界是不理解的。我甚至都不知道馬來西亞有被日本統治過,」他坦承。
看過小說和劇本、在馬來西亞做歷史研究的時候,林書宇對自己的「無知、世界觀不夠開」,感到一點慚愧。因為接拍《夕霧花園》,他才發現自己對東南亞的理解真的很少,「或者說,有一種錯覺。」
去年過年後,他就拖著大行李箱到馬來西亞吉隆坡長住了4個月,一邊籌備電影,一邊改劇本。他在馬來西亞做了各式各樣的歷史研究,拜訪歷史學家、大學教授,請對方指出劇本中的歷史情節是否有不準確。
馬來西亞國家電影局的投資,馬華作家的小說原著,化為英國編劇寫的劇本,再由馬來西亞、日本和英國演員主演。作為台灣導演的林書宇,靠著獨特的敏感度,在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林書宇對史觀有著局外人的敏感。他發現馬來西亞官方定義的馬共,只要在影視或其他創作中出現,一定是負面的形象。電影故事發生的年代,正值馬共與英軍關係惡化,有英國人被殺,馬共反對英殖民政府的游擊戰一觸即發。在影片中,馬共游擊隊三番兩次闖入夕霧花園,甚至殺死英國人。
然而仔細觀看,觀眾會發現電影中的馬共似乎有點不同,多了一點林書宇添加的「人味」。
「在這件事情上我就過不去。」他說,「為什麼他們(馬共的角色)一定要是這樣?」在一部馬來西亞公司參與出資的電影中,他雖然這樣想,卻不可能完全去挑戰對方的規範。他的處理方式是,在台詞、情節上盡量找到角色人性的一面,「這個人不只是一個很單薄的壞人。」電影中,馬共仍然兇狠,但台詞中也透露出在英國和日本的外來政權間不斷擺蕩的不甘心與本土認同,最後收手。
「對於人的關懷、道德關懷,」在一個集合了馬來西亞、日本、英國、印度、澳洲等多國成員的國際團隊中拍電影,林書宇覺得,這也許就是他身為台灣導演的一種sensibility(感受力)。
「從我的角度去講這個故事,反而是一個優勢,因為我是一個外人,」他說。他既不是馬來西亞人,又不是日本人、英國人,「我從一個台灣人的角度來看,在這段歷史中,這群人對我來說是平等的,都一樣需要被關懷,需要被理解。」
對語言的敏感,也讓他一再改寫劇本。這種身為台灣人和一個「外人」的 sensibility(感受力),也幫助他意識到,同樣不在馬來西亞語境內的英國影藝學院獲獎編劇理查德.史密斯(Richard Smith),也可能有書寫太過西化,而「不夠馬來西亞」的問題。
全片的台詞主要是英文,夾雜一些馬來西亞華人的廣東話。在美國讀小學的林書宇英文流利,但說的是美式的英文,而編劇則寫的是英式的英文。在馬來西亞跟當地人相處久了,林書宇發現,這兩種英文用在電影中,味道都不對,「這不是馬來西亞人講的英文。」他跟許多馬來西亞人請教,又請馬來西亞出身的李心潔來調整女主角的英文台詞,包括發音、句式。
全英文的劇本,他和編劇一起討論,寫十幾二十頁的劇本筆記給對方,改到第四稿以後,他乾脆自己動手。
美學上的敏感,讓《夕霧花園》仍然飄散出林書宇細膩風格。例如,鏡頭的呈現手法。片中一幕,記憶與現實交錯,一滴淚流下的時候,女主角在迷濛中看見過去的雲紅,從記憶中伸出的一隻手,是真實還是虛幻?這也是在第四稿之後,他自己增加的東西。
「畢竟是我在做決定,(電影)慢慢就變成我在做的東西,」他說。
國際合作的經驗,也讓他看到更多「我們以外的世界」。
從電影產業的角度看,他意外發現馬來西亞業界非常國際化。「他們會對他們以外的世界有更多理解。某程度上,我覺得比台灣人對世界的關注還要多。」他到了馬來西亞,才發現那邊的影視工作者對西方,對泰國、印尼、澳洲、紐西蘭的接觸和理解都是很大量的。
他到訪英國松木集團(Pinewood Group)在馬來西亞設置的影城,非常驚訝。松木集團曾拍攝《哈利波特》系列和《007》系列電影,而該集團在馬來西亞的影城則拍攝過Netflix的《馬可波羅》。去年大熱的電影《瘋狂亞洲富豪》也是在馬來西亞拍攝的。
當許多外國製作在馬來西亞拍攝,在一個專業的工作環境中,工作經驗會留下,當地的電影產業就會成長。
說回台灣,他提起李安導演曾在台中的造浪池拍攝《少年Pi》,也把史柯西斯介紹到台中拍電影《沉默》,但比起馬來西亞,這樣的國際合作還是不多。他看到產業的特性,也看到自己,「台灣的影視工作者,多多少少就一直focus在台灣,或者是華語世界。」
而這也是《夕霧花園》和他過往的作品,以及其他入圍本屆金馬獎的台灣電影,最大的差異。
再大的故事,都有一個微小卻重要的起點。對林書宇來說,那個起點是,想拍一部爸媽也愛看的電影。
林書宇的爸爸很喜歡1995年的美國電影《麥迪遜之橋》,女主角年邁時,回憶過去一段僅有4日的浪漫愛情,記憶又痛又美。「Epic romance(史詩愛情),」他說。
「看過劇本後,我覺得終於可以拍一部我爸媽也愛的電影。有歷史,也有愛情,」林書宇說。
電影中,雲林的妹妹被迫成為日軍的慰安婦而慘死,自己也曾淪為戰俘,傷痕累累。僥倖逃出的雲林,如何可以愛上一個日本人?「禁忌之愛這件事,是外界的定義,外界定義兩個人不應該在一起。但是,愛情這個東西本來就不應該有局限,或者是,愛情會打破這個局限的,」他堅定地說。
禁忌,不是這段愛情的原貌;無法表達的愛情,才是。「當雲林知道自己愛上一個日本人的時候,她內心的矛盾有多大呢?」他反問。
電影中,中村有朋給雲林刺青時的一場浴室戲,就是雲林內心矛盾的外在顯現。疼痛而熱烈,真實又虛幻,她抱著這個人痛哭出聲,聲音嘶啞,說不出話來。「我怎麼可以同時又恨你,同時又愛你?」林書宇剖析這個角色。
這段愛背後更龐大的命題是,人生的無奈。對於過去、對於無法回頭的罪惡,能怎麼樣呢?園林師背負自己國家的罪,雲林背負自己離開妹妹的罪,似乎沒有贖罪的可能。然而,《夕霧花園》化解了這個淒涼,把無奈化為理解,傷痛化為放下。
林書宇的野心很大。他期望,這一段愛情可以有更大的感染力,在一個觸碰到二戰的故事裡,喚起人們的同理心,不讓仇恨重新發芽。
「觸碰到二戰的時候,如果呈現太過激進,有時候反而會在現代的觀眾心中,引起新的仇恨,這是我很小心想要避免的,」他說。
「講俗一點就是,我當然相信,愛情是可以戰勝一切的,」他說。
這次《夕霧花園》將在馬來西亞、日本和英國等多國上映,到明年年底還會經由HBO進入全球家庭的電視。一部電影要怎麼同時照顧到這麼多不同觀眾的需要?
「當一個電影要靠全世界的票房,規模愈大就愈需要顧慮全世界的觀眾,那故事的複雜度跟聰明度就要降低一些,那是很自然的事。但其實,愈specific的東西愈能打到觀眾,因為有它的獨特性,」他說。
也因此,他在製作《夕霧花園》過程中不去思考太多市場因素,或者說,是故事本身的要求,帶入了國際市場的因素。例如他下一部新片《宋岳庭傳》,也是在故事形成之初就放入了國際元素,在故事本身這樣要求的時候,電影自然就會走出原本的小圈子。宋岳庭是在台灣出生、美國長大的饒舌歌手,這種美國元素是內化在故事本身,而不是為了國際市場刻意去貼上去的。對故事本身就涉及馬來西亞、日本和英國元素的《夕霧花園》來說,也是如此。
對導演林書宇來說,最重要的是故事。《夕霧花園》是一個台灣導演向世界說的故事。但回到最初,不管走到何方,林書宇想講的,始終都是愛與放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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