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坂部落見學記之1

走入日常祭儀的「土坂時間」:擺脫觀光凝視的部落文化展現,如何成為可能?
土坂部落的小米收穫祭見學之旅,除了參與祭儀過程和事前準備,也帶旅人學習用傳統植物「黃藤」編織器物,走進族人的日常生活。(圖片提供/故火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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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東縣達仁鄉的土坂部落(Tjuabal),至今仍維持傳統的領袖、家臣、平民位階制度,也是排灣族百年來唯一沒有中斷過重要祭典「五年祭」(maljeveq)的部落。去年(2023)適逢五年祭,上千名遊客前來拜訪;熱鬧褪去後,他們也開始思考,在祭典之外,如何讓遊客走進土坂的日常。

今年(2024)盛夏的小米收穫祭,土坂族人與駐點地方的團隊,推出獨一無二的「見學之旅」,請來部落高中生、大學生當引路人,介紹部落獨特景點和美食,也參與同樣五年一次的送神祭儀,在巫師古經文的低語中,見證大武山神到來與離去,更融入收穫祭日常,隨傳統領袖到各家收賦稅。

在東部一片振興觀光的討論聲中,位處南迴偏遠地帶、沒有大山大水加成的土坂部落,試著跳脫觀光客的凝視,讓族人現身說自己的故事,傳遞平凡而深刻的日常,觀光客不再只是遙遠的他者,而是祭典的一分子,部落文化傳播的生力軍。

高聳的祖靈柱前,包家(Patjaljinuk)傳統領袖
傳統領袖即外界俗稱的頭目,頭目為清朝與日治時期政府稱呼的名詞,並非原住民既有用語,在此以傳統領袖稱呼。土坂有三家傳統領袖,分別為包家(Patjaljinuk)、古家(Saljingusan)、陳家(Radan)。
家族的女巫們,用古老排灣語喃喃唸出經文,夾雜啜泣的聲音,年輕人時而協助端豬肉,時而低語應和古謠,迎接神祖靈來到。
包家的青年王虹從祖靈屋走出來,臉上淚痕未乾,低語向見學
見學為日語見学(けんがく)之意,即參觀、考察,帶有學習的意涵。
者解釋,剛剛大武山神來了,透過女巫的身體表達對家族的期待。簡短解釋後,他又進入祖靈屋裡協助,莊嚴肅穆的儀式,讓屋外的見學者也不自覺沉靜下來,專心致志地感受眼前的衝擊。
這是土坂部落的小米收穫祭(masuvaqu),收穫祭是部落大事,儀式長達9天,今年又正好遇到五年一次的送神祭
王虹解釋,五年祭迎神後也會送神,送的是一般百姓的神,隔年才是送傳統領袖、家臣家的神。
──五年祭隔年,族人會送走還留在屋子裡的神祖靈,更顯得熱鬧。大武山是排灣族的聖山,排灣族認為萬物皆有靈,大武山神來到女巫身上,對他們來說是極為神聖與感動的一刻,而他們願意將這一刻,分享給更多人知道。王虹解釋:
「我們現在已經到了一個當代,或者說現代化的時空背景,希望更多人能看見我們的文化如何延續。」

這個時代是部落觀光、社群文化興起,是年輕人離鄉讀書、工作,外地人卻想進來部落一探究竟,渴望互相理解的時代。

看見與被看見,從「見學」互相理解

土坂部落位在台東縣達仁鄉,緊鄰大竹溪畔,五年祭是他們最盛大的祭典,每隔五年才舉辦一次,在排灣族具有神聖地位,部落透過迎神、獻祭、刺球、送神等等儀式,維繫與神祖靈的連結。然而日本和國民政府為了加強統治,禁止部落舉辦傳統祭儀;隨著現代的政治制度進入,許多部落原本的位階組織也逐步崩解,巫師制度失傳,難以維持祭典,百年來僅土坂部落未中斷過。

去年適逢五年祭,達仁鄉公所找上了曾在土坂輔導當地店家產業的「故火工作室」創辦人呂安、蕭仲廷,在五年祭開始前一個月,以「土坂時間」為核心策展,讓部落化身展場,展示屬於土坂人特有的時間記憶。

呂安指出,土坂之前已經有些店家串聯不同遊程,但多半是單點對單點,缺乏主軸,「土坂時間」則是透過不同族人的記憶,共同說一個關於土坂的故事──可能是透過疊石紀錄,或者圍繞著小米種植週期運作,或是以五年祭為刻度回憶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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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土坂時間策展獲得在地認同,讓今年見學之旅得以成行。部落裡仍隨處可見「土坂時間」的logo T恤和相關紀念品。(攝影/陳彥辰)
去年的土坂時間策展獲得在地認同,讓今年見學之旅得以成行。部落裡仍隨處可見「土坂時間」的logo T恤和相關紀念品。(攝影/陳彥辰)

貼近在地又具有質感的策展,獲得在地族人認同,印著「土坂時間」的logo T恤隨處可見,對外也大獲好評,猶如象形文字的小米耕作曆,和在地混然天成的自然美感,打響了土坂的名號,上千人來到土坂部落,聽族人述說大竹溪和大武山的故事。

呂安和蕭仲廷是兩個來自台北的都市人,因工作深入接觸土坂的小米和豐富的祭儀文化後,兩人就此被土坂黏住,也想讓其他人認識這個美好的地方,「因為被土坂張開雙手擁抱,才會想將這樣的擁抱分享出去,」呂安感性地說。

策展結束後,兩人思考還能用什麼方式,讓外界了解「土坂時間」如何運轉。「其實族人和他們的朋友也很想來了解部落,但一般部落的觀光大多是公司旅遊、包遊覽車,很難用貼近、深入的方式理解部落,」呂安移居台東生活5年,在許多鄉鎮協助推廣產業和文化,她觀察,其實有許多外地人想深度走訪部落,而非走馬看花,卻不得其門而入,部落也希望自己的文化內涵能被看見。

這樣的需求,吳亞璇也看見了。吳亞璇的母親是土坂排灣族人,2017年她攜夫帶子回鄉,將阿姨與媽媽原先經營的複合式卡拉ok、網咖「金頻道」,改為餐廳和民宿。但與其說是民宿,不如說是遊客接待大廳──她以「土坂金樹」為名的Facebook,不見訂房資訊,而是充斥著大大小小部落活動、文化分享,民宿大廳擺放著在地的工藝、飾品,開放冷氣和桌子,讓族人和遊客進出休息。「我不只是開民宿,而是土坂的窗口,部落高手很多,我只是一個個在這裡介紹,讓外界知道,」吳亞璇說。

默默推動部落店家串聯多年,吳亞璇終於遇上了目標一致的故火工作室,雙方很快組成團隊,協力透過小米收穫祭的見學之旅,幫旅人引路,同時培力下一代年輕引路人。

認識小米日常,「土坂不是為了祭儀而有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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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坂部落依循小米時間運轉,誕生各式各樣祭儀,又因祭儀讓小米延續生命。(圖片提供/故火工作)
土坂部落依循小米時間運轉,誕生各式各樣祭儀,又因祭儀讓小米延續生命。(圖片提供/故火工作)

每年7月的小米收穫祭,等同土坂的過年,除了各家族傳統祭儀,地方政府也會補助經費辦晚會,這是外地遊客最常參與的環節。不過見學之旅希望讓更多人看見熱鬧之外的日常,因此他們不帶見學者直接到晚會,而是引領他們一起投入祭儀事前準備,了解小米文化。

籌備團隊推出了三個梯次共五天的見學,分為「納貢與祈福」、「神祖靈過年」、「人間慶過年」。在收穫祭初始,跟著當地三家傳統領袖,分別到上百戶家臣、平民家收賦稅
這些賦稅是要獻給神祖靈,表達感謝,並由神祖靈祝福,保佑部落平安。
,並由巫師幫族人祈福。傳統上賦稅是當季收成小米,也有人以飲料、禮金替代。

人間慶豐收之前,在祖靈屋外面觀看巫師們送神和獻祭儀式、以折成小船狀的杜虹葉為容器,串起當季收穫的小米、豬肉,作為祭品幫神祖靈過年。神祖靈過完年後,人間新年來到,才能品嘗當季收成小米;見學者來到傳統領袖家,動手用新鮮採集的月桃葉和假酸漿葉,包住小米、南瓜和豬肉,製作傳統小米糕。

雖然現代的村里長制度進入部落,成為公共事務運作核心,但土坂生活中仍保留了排灣族的位階制度和傳統祭儀,也因此在許多部落紛紛因小米費工、經濟價值較低,而改種其他作物時,土坂的老人家和中壯年,仍堅持撒下小米種子。

「我們有很多祭儀會用到小米,所以一定要種啊!」Talem
Talem為排灣語「種植」之意。
卡路風工坊負責人鄭皓菁屬於當地古家家族,和老公謝藍保近年致力於小米復耕和保存種子。她解釋,收穫祭時,傳統領袖到各家收賦稅、祈福,之後也要分送小米做成的cinavu(吉拿富)或qavay(阿拜)給百姓,將這一年的豐收和祝福分享給其他人。

小米梗燃燒的煙霧,也是和神祖靈溝通的道路,以及招引、除穢結界的重要器物,因此巫師家裡大多都會種小米。

土坂依循小米時間運作,2至3月烏皮九芎開花期結束前,必須完成小米播種,4月小米快速成長需要更頻繁照顧,也是動物孕育下一代的時間,族人會放下獵槍,回到家裡辛勤勞作,同時也教導孩子射箭、採集野菜和編織等。

祭儀延續了小米種植,人們也因為敬謝神祖靈和大自然給予的豐饒,產生了祭儀。呂安說,「土坂不是為了祭儀而有祭儀。」去年參與土坂小米收穫祭時,她觀看了部落的「選美比賽」,本以為是比儀態端莊,後來才知道原來評比的是日常一舉一動,有無投入部落大小事、參與祭儀、族語程度、學習文化的態度等等:

「在那一刻有很深的感受,祭儀跟生活息息相關,然後也因為土坂平常的生活方式、種小米,才有了祭儀。」

雖然這次見學標榜收穫祭之旅,但呂安想做的是帶大家進入土坂生活,而不是只進入祭儀。

與巫師深度交流,兼顧神聖性和儀式感

小米收穫對土坂部落不只是人間大事,獻祭給神祖靈的過程,更充滿儀式感和神聖性,從祭祀用具到參與人員的位置、方向等等,都有嚴謹的規則,祭儀經文和儀式都仰賴當地巫師代代相傳,深奧的文化如何轉譯給外界,而不淪為獵奇,是這次見學重要考驗。

送神和小米獻祭當天,包家祖靈屋擠滿各地回來的族人,在不間斷地歌謠傳唱聲中,4位女巫穿著傳統服飾,背著祖先相傳的巫術箱,在祖靈屋的大門、後方、側門等各方位,灑下小米、豬骨、杜虹葉串,口中一一傳頌著古老的排灣族地名,分享豐收小米給地上、天上等創始神。

聚集在門口旁的見學者雖然無法理解經文的含義,但也被莊嚴氣氛深深感染,小心翼翼觀察閃避,唯恐阻礙了女巫進出的路線,看見負責轉譯的包家青年王虹,便像抓住浮木一般,拋出各式各樣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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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家青年王虹族語流利,成為重要的「聯外道路」,轉譯祭儀細節和文字給見學者,也記錄家族的歲時祭儀,透過社群平台讓更多人瞭解土坂部落。(圖片提供/故火工作)
包家青年王虹族語流利,成為重要的「聯外道路」,轉譯祭儀細節和文字給見學者,也記錄家族的歲時祭儀,透過社群平台讓更多人瞭解土坂部落。(圖片提供/故火工作)

「大家問題真的好多,有些人讀的書比我還多!」王虹的母親是女巫,屬於包家傳統領袖家族,對文化有興趣的他經常纏著母親問東問西。回想起見學那天忙著當家族和外界的「聯外道路」,他覺得相當有趣,帶著肯定的語氣說,見學者投入的程度,遠比自己想得還要深入。

「最感動的是當神祖靈來到時,見學者並不覺得很意外,這是在轉譯上有時比較擔心的,當有culture shock(文化衝擊)時,有些人的接受度不是那麼大。可是那天大家都是抱著好奇,詢問當下的狀況、哪個神來了,想了解我們在做什麼。」

當時王虹是哭著走出來解說的,因為大武山神到來時他也感動不已,而這份感動也感染了見學者,沒有獵奇看待,而是將自己帶入當下的情境。「見學者被家族稱讚很有素質,感謝有先篩選客人,」他笑著說。

如何避免遊客干擾祭儀,保留神聖性,不致淪為展演,一直是部落發展文化觀光面臨的難處。去年五年祭,鄉公所的祕書本身兼具巫師身分,可以把關適合觀看的儀式和地點,不過這次小米收穫祭見學對部落和籌備團隊都是初體驗。呂安坦言,規劃時並沒有預料到神祖靈到來,不過一開始就打算採小團制,這次只有12人來,文案也都是吸引對文化有興趣的人,比較不會被嚇到,也幸好包家長期致力於文化傳承和記錄,願意接納被外界觀看。

讓巫師現身說法,同樣是拉近文化距離的重要關鍵。觀察完送神和小米獻祭隔天,籌辦團隊特別安排包家巫師林秀蘭,解說「立女巫」的傳統、巫師如何保護部落,以及當天祭儀發生的大小事,見學者聽得眼睛直發亮,一個接一個問題拋出,甚至交流長輩協助收驚的故事,超時一個多小時才結束。

和見學者的交流讓林秀蘭相當開心,她坦言在外演講時,有人會認為巫師是怪力亂神,「我也很直接跟他們溝通,我在承襲傳統的祭祀方式。」她認為外地人不一定要接受這些文化,但要尊重,「從你們(見學者)認真的眼神,我有感受到被尊重。」

籌備過程也有「政治」,要找出每個家族最在意的事情

以外地人之姿規劃部落見學,優勢是相較於當地人,比較不容易被貼標籤,先入為主被劃分成哪一派人馬,然而要在地方勢力間取得平衡,仍讓故火工作室背負著不小壓力。

為了便於管理,日治時期原住民被政府要求從山上遷下來,有三個家族分別在不同時間來到土坂,使得當地形成包、陳、古三家傳統領袖共存的特殊環境,話語權和文化詮釋權一向是敏感議題。

為了讓每個傳統領袖家族都有述說的機會,籌辦團隊一一分析三家傳統領袖的特質、訪談與詢問意願,設計不一樣的行程。呂安表示,包家女巫人數最多,在祭儀的完整和繁複性上很值得一看,他們應對媒體和學者、遊客的經驗也較豐富,而且非常積極傳承與記錄,這次就特別請攝影團隊拍攝祭儀過程,比較能接受被外界觀看,溝通後他們也願意讓見學者看送神和小米祭儀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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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祖靈屋是國家文化資產,有許多傳承百年以上的文物,傳統領袖陳美花向見學者一一介紹文物由來。(攝影/陳彥辰)
陳家祖靈屋是國家文化資產,有許多傳承百年以上的文物,傳統領袖陳美花向見學者一一介紹文物由來。(攝影/陳彥辰)
陳家則致力於回舊部落踏查記錄,也有意願帶領外地人前往,因此便安排見學者跟著陳家回舊部落,身體力行了解他們的歷史;甚至進入被指定為國家文化資產的陳家祖靈屋,由傳統領袖陳美花娓娓道來遷徙過程,和每一塊石板在此的意義。古家個性較為內斂低調,因此走溫馨路線,安排在傳統領袖家包吉拿富,講解cinavu(吉拿富)和qavay(阿拜)的差異
cinavu外界直翻「吉拿富」,鄭皓菁指出,cinavu在排灣語有「包起來」的意思,使用未搗碎成泥的小米,通常給一般人吃。qavay外界直翻「阿拜」,要和神祖靈、納貢者共享,必須使用泡水超過10小時、搗成泥狀的小米,作工較繁複。

除了祭儀準備過程,籌備團隊也串聯部落不同家族後代的店家,吃當地芋頭、小米、刺蔥等等製成的風味餐點,跟著族人就地取材生火、抓魚;特別請當地知名的木雕工作室「sapari(撒巴里)文化工藝室」師傅張威光協助見學者刻出小米木雕、鄭皓菁教編織小米鑰匙圈。

屬於古家家臣、此次帶領見學者體驗部落傳統野炊和生火漁撈的周照瑩,有感而發地說,這個時代不能只關起門來做事,要讓外界看到部落在做什麼,「了解我們文化,才能尊重我們文化。」

故火工作室和吳亞璇發揮互補功能,以過去長期蹲點的努力、在地的親族關係,獲得部落信任,見學過程中的引路人和三家傳統領袖、店家都會共同分享利潤。不過在地方做事仍難免引起質疑,此時吳亞璇扮演了重要的定心丸角色,時常以過來人身分給予安慰。

「我們不是部落裡的人,聽到耳語時會很在意、慌張,但亞璇比較了解部落,也有類似經歷,會跟我們說哪些話不用在意,哪些應該重視,讓我們不要太難過,」呂安說。

吳亞璇雖是部落後代,但自小在台灣西部長大,台語說得比排灣語還好,回鄉時家人和部落都不看好,還有人以為她要回來選舉,「但我個性就是不去理會,有目標就往前進,不急著解釋,默默做事。」吳亞璇認為地方難免有不同意見,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就好,而且有時候外來者在親族關係密切的部落,反而比當地人好做事,「外面的人看見不一樣的觀點,也是部落需要的。」

為了避免冒犯部落,對外宣傳時,團隊小心翼翼拿捏用字遣詞。呂安舉例,跟著傳統領袖到各家納貢是相對沒那麼嚴肅的儀式,可以從中觀察三家獨有的風氣,貼近各家戶真實情況,是她個人最喜歡的行程,過程中很多人會拿小米酒、高粱出來分享,大家會進入很嗨的狀態。但描述時要避免讓外界誤解,又要傳達祭儀的內涵、對外有吸引力,到現在還是覺得做得不好,結果納貢梯次報名人數是三梯次最少,只有7人,希望未來能再加強對外行銷和部落文化的平衡。

他者田野視角回望,刺激族人反思自身文化

土坂部落海拔僅113公尺,地理上屬於偏遠的南迴一帶,從台北搭火車要5個多小時,高雄過來也要2個多小時,相對於擁有大山大水,自帶風景流量的司馬庫斯泰雅族、阿里山鄒族等熱門部落,土坂部落深知自己的優勢是深厚的文化底蘊,不需要太多走馬看花的觀光團,而是可以深入在地、不斷回流的旅人。

參與見學的旅人3個梯次近30人,數量看似不多,個個卻臥虎藏龍:有原住民文化研究者、定居台東都蘭的工藝師、傳統歌謠研究者,以及高中老師、政大民族系的大學生們。

許伯煌是唯一三個梯次全勤的見學者,他是桃園一所高中的地理老師,曾詢問班上原住民學生祭儀相關問題,卻發現他們對自己的文化很陌生,「我想知道班上原民學生,都忘記了些什麼。」但苦於身邊沒有原住民朋友,不知從何開始,後來在YouTube上看到土坂的介紹,本想一個人騎車衝來,「但這樣社交能力再強可能也沒辦法(認識部落),」直到看見這次見學之旅,二話不說三梯次全報。

「我就是一個台北長大的漢人,沒有人引路不知道怎麼了解,」許伯煌非常感動能被部落接納,分享這麼多祭儀文化,也許下心願,要成為土坂文化的小小傳播者,「這次由我回去跟我的學生說。」

長期參與土坂發展、觀光導覽的土坂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熊大龍認為,深度的見學之旅比較符合部落需求,部落很在意外來者突然闖入,過去就曾有觀光客擅闖祖靈屋,甚至沒有跟部落打招呼,急著上廁所,竟把公共廁所的鎖給拆了;見學之旅事前的溝通,等於是跟族人打招呼,讓他們有心理準備,也較能提前準備餐食,而且由在地族人引路,更能傳達文化深度。

此外,藉由深度見學的刺激,可以讓族人更反思自己的文化如何延續。熊大龍說:

「外面的人來做田野調查,或學習我們部落的事情,族人會覺得『我是不是有什麼特別、不一樣。』開始真正去思考自己到底是誰,自己其實有很特別的東西。」

吳亞璇也贊同這樣的觀點,她發現其實族人滿喜歡外人來認識文化,也喜歡被PO文跟報導、讚美跟認同,但也必須慎選客人。

返鄉這些年,吳亞璇很明顯感受到,不斷重返土坂部落的旅人,都對當地建立了認同感,「我這邊7、8成都是回流客人,」吳亞璇說,有些客人幾個月前就預訂房間,年年報到,有人是想念在大竹溪游泳的滋味,有人是來參加祭儀。

「我很清楚知道我的客人就是友人、族人跟旅人,大量外面的人進來有時是消耗自己的能量。」讓親朋好友和喜歡土坂祭儀的人不斷回流,才是土坂發展觀光的重點,深度見學的行程規劃,一開始就篩出了這樣的客人,「見學者本身就有很高意願學習文化,不用費很大心思拉進來土坂,同時間我也可以從他們身上學習。」

呂安表示,見學之旅除了是做給旅客,很大一部分是給返鄉族人看,看亞璇旅宿做得愈來愈好,很多族人也在觀望返鄉可以做什麼,一開始自己會感受些許壓力,但後來認知到,「養活幾個人不是我們的責任,我們持續創造年輕人可以多多發揮的機會,年輕人看到後,會創造他可以生存的方式。」自己想做的,只是把土坂給予的美好,傳遞給其他人。

「我們在自己的時區生活著,我們有的是土坂時間。」

這是故火工作室去年五年祭的策展標語,今年見學之旅則讓更多人走進土坂時間。有學員在結束前的分享時段感性地說,就算不辦這些見學,土坂還是照樣運作著,「但你們辦了這個見學,讓我能夠認識一個長期堅持找回自己文化的部落。」呂安說,這是她最觸動的一刻,因為想傳達的想法,真的被好好接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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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坂部落是百年來唯一未中斷過五年祭的部落,每年神聖的刺球儀式都吸引許多外地人前往觀賞,透過深度見學,更能讓外來者了解祭儀背後豐富的文化累積和日常生活。(圖片提供/故火工作)
土坂部落是百年來唯一未中斷過五年祭的部落,每年神聖的刺球儀式都吸引許多外地人前往觀賞,透過深度見學,更能讓外來者了解祭儀背後豐富的文化累積和日常生活。(圖片提供/故火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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