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有讀書
「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已成為大眾朗朗上口的一句話，曾幾何時，媒體在當代社會作為「第四權」的重要功能大幅下降，除了反映出產業面對網路時代的結構性困境，更具體而微象徵大眾對記者此一角色信任度低落的事實。時代的洪流下，若是有一天，記者讀起書，會發生什麼事？可能會，也可能什麼都不會改變。無論如何，過年連假期間，諸位《報導者》們，翻開記憶的書櫃，在「#記者有讀書」系列分享那些影響生命的書。在社群網路無遠弗屆、分散人們有限注意力的當代社會，坐下來安靜讀一本書，是罕有能與自我、與世界對話的純粹時光。
「為什麼是白人製造出這麼多貨物，再運來這裡？為什麼我們黑人沒搞出過什麼名堂？」
這是來自一名新幾內亞島上原住民亞力的提問。《槍砲、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作者賈德・戴蒙（Jared Diamond）為了解答這個問題，完成這本全球暢銷百萬、發人深省的著作。
戴蒙從生物地理學、演化生物學、語言學、人類學等科學視野，將13,000年的人類發展濃縮，並歸納為什麼不同區域的人類發展軌跡不同？到底是哪裡造成這麼巨大的分別？即使這本書自1997年出版以來，已經超過25年，回看著書中描述，依舊能對應當下。
書中提到一個戲劇性事件，1532年的美洲印加帝國，皇帝阿塔花普（Atawallpa）帶著8萬軍隊接見西班牙168人的遠征軍，遠征軍領袖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僅僅花幾分鐘的突襲，就俘虜印加帝國皇帝。當時西班牙的槍砲仍無法連發，攜帶的彈藥也不足以消滅百萬人的帝國，西班牙卻仍在未損一兵一卒的狀態下擊潰了印加帝國。
我無意透露太多書中細節，避免想看這本書的讀者失去閱讀樂趣，只是想說，在這場懸殊戰事發生之前、1492年哥倫布（Cristoforo Colombo）發現新大陸後沒多久，「天花」透過歐洲人傳到美洲，並肆虐整個印加帝國，沒有治癒方法的印加帝國居民，包括當時的皇帝與儲君都因此染病死亡，整個帝國產生劇烈震盪；阿塔花普才剛剛在與同父異母的兄弟帝位爭奪戰中勝出，皮薩羅面對的是腳步尚未站穩的新皇帝，阿塔花普不管是經驗不足或是初嚐勝利而輕敵，結果是讓西班牙征服者突襲成功。
這樣的場景回到現在，對於我們剛剛經歷世紀之疫，好像有些似曾相似，病毒擴散讓全球生活產生天翻地覆的改變，而對於滅絕「天花」有卓越貢獻的WHO，如今卻得面對美國退出的衝擊。每次翻閱這本書時，我都會有些不同的體悟，好像人類歷史又重演了，只是劇情與橋段略有不同。
回到一開頭的提問，為什麼是白人透過槍砲、鋼鐵與病菌影響其他的區域，甚至成為主流？歐亞大陸的小麥等馴化的植物，讓人類從採集轉為農業社會，穩定的食物供應養活更多人口，讓專家可以不用耕種；馴化的動物，讓農地生產力再提高，獸力甚至成為征伐的工具，例如在歐亞原生的馬。我們想像一下，如果非洲斑馬也能被馴化，那到底是黑人征伐白人，還是白人征伐黑人？這結果或許很難説，但現實就不是如此，斑馬依舊在大草原奔馳，無法成為馴化的野獸。
正因為有足夠的糧食、提升人類移動速度的獸力，加上歐亞族群人口眾多彼此激烈競爭，激發更多創新與發明，讓技術、鋼鐵出現。書中舉例有些族群也有煉鐵技術，有些也有獸力，但終究沒有發揚光大。
書中上述的概念讓我醍醐灌頂，原來從小到大在學校念的地理課本，分成地形、氣候、水文等，我只專注理解每個章節的內容是否熟讀與應付各種考試題型，但從沒思考過這本書中所提到的概念：當這些條件都整合進歷史的洪流當中，實際影響人類生活的方式，甚至讓不同地區的人類發展出現劇烈差距。
正因為這本書讓我對於過往地理的想像有截然不同的觀點，加上媒體工作開始套疊不同的圖資，使用到GIS（地理資訊系統）的機會愈來愈多，心一橫就努力考進台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系，成為年紀比較大的碩士班研究生。
重新回到校園，與年輕時心境當然也不一樣，進入學術殿堂後，看到戴蒙的觀點在地理學科領域上也有不少批評，在此就不一一贅述，讀者有興趣也可以找來看看，細細品味不同學說之間的論辯與激盪──至少對我來說，這是工作之餘最好的左腦運動。
再回到開頭的提問，到底為什麼是白人，而不是黑人搞出名堂？戴蒙給的答案是地理環境，包含馴化作物、牲畜獸力與陸塊軸線，這些影響人生活的周遭環境，而不是人的素質。他舉一個例子：諾爾斯人（或稱維京人）在北大西洋上建立多個根據地，包括格陵蘭，甚至早在1000到1350年之間好幾次登陸北美東岸，但運氣不好碰上小冰河時期，沒有成功殖民甚至建立國家，最後消失，甚至輸給適應酷寒環境以採集維生的因紐特人（不使用愛斯基摩人，這名稱帶有貶抑意味）；反而是100多年後，哥倫布到了溫暖的中美洲加勒比海，才開啟不同的篇章。
最近因為要撰寫這篇過年小品文，重新翻閱這本書時，看到這張北大西洋上的格陵蘭地圖，其實心裡一驚，立刻想到最近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在上任前，就發出豪語要買下格陵蘭。這張地圖不只是可以描述維京人的擴張，小冰河時期讓他們受阻，如今卻在全球暖化影響北極冰洋融冰後變得不再是阻礙，這張圖現在可以拿來當作地緣政治的佐證──地理是不是真的很有趣呢！
這本書從問題當起頭，不斷圍繞著這問題要怎麼解？這些對於問題的剖析方式，對我來說也是非常受用，因為記者工作也是不斷在重複探詢：「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就像是2024年我完成的TPASS效應報導，其實初始是想回答一個問題：「TPASS政策鼓勵大家搭大眾運輸工具後，路上的車有變少嗎？」
我們透過各種工具試圖解答這個最初的疑問，甚至發現另一個問題：「當需求增加，公車駕駛更缺了！」一層一層包裹的問題，我們一層一層的剝開與檢視，這些是我們的日常。平常不能在報導中談太多這些，但透過本文，也讓讀者知道，對我們來說，解答過程充滿驚奇。
最後，鄭重推薦這本已經出版超過25年的巨作《槍砲、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值得沒看過的讀者細讀，已看過的讀者也很推薦再重溫一次，就像我這次重新再讀，發現好多之前沒注意到段落，尤其是對應現今更是饒富趣味。
感謝讀者這一年來的支持，我們會持續在解答問題的路上匍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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