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炸聲和警報聲掩蓋了動物們發出的嗚咽與悲鳴。戰爭不只對人,也對動物造成衝擊。有一群不願放棄動物的志工與獸醫團隊,跨越國界照顧受傷的、無主的動物。
像是一對波蘭兄弟冒著風險、反覆進入烏克蘭搶救「難民動物」,把貓、狗、兔子、小羊⋯⋯遷至安全地方或撤離到他國,為牠們尋找合適的新主人;利維夫(Lviv)的野生熊收容所把剛從冬眠中甦醒的熊轉往德國長期安置。在難民湧入的火車站,有女孩為她逃難沿途帶出來的十幾隻動物蓋上毛毯。
殘酷的戰爭沒有讓他們失去信念,他們搶救、陪伴,搭起跨境的救援線。
3月15日早上9點,41歲的賽澤利(Cezary Kotowicz)和32歲的弟弟雅各布(Jakub Kotowicz),與他們的動物搜救團隊一起,將貓狗的食物、罐頭、藥品、空籠塞滿3台動物救護車,從波蘭邊境的普熱梅希爾鎮(Przemyśl) 開車前往位於烏克蘭西部城市利維夫的收容所,搶救困在那裡的動物們。
利維夫是烏克蘭的文化與藝術重鎮和觀光勝地,因為位處西部,相對安全,成為戰爭時期的軍事後勤基地,也是向各地配送物資、醫療資源和提供新聞記者資源的中心。許多從各地被救出的動物,也會優先在這裡暫時安置。
賽澤利和雅各布的3個車隊進到不同的收容所,其中兩個安置了烏克蘭人從嚴重戰區救出來的動物,另一個車隊則進到利維夫郊區一所幾乎廢棄的農場裡,那兒有200多隻無主的狗兒。照顧這些動物的烏克蘭婦女,見到動物救護車抵達,激動地哭了出來。她們說,狗兒們好幾天沒有充足食物和飲水。
團隊迅速卸下整車的飼料,協助受傷的動物做檢查、植入晶片並申請動物護照。婦女挑選情況較嚴重的狗,交由兄弟帶出境。這些動物上了救護車,和載著難民的巴士一樣,在邊境等待數小時後離境。等待時間長時,兄弟倆會打開後車門,讓牠們呼吸空氣,有時讓牠們出籠活動筋骨。
「抵達波蘭時,牠們很困惑、很害怕,整車動物幾乎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有的貓狗需要好幾天才會開始感到自在,」賽澤利說。抵達後,他們提供一條龍的服務,包括身心狀態的檢查治療、施打疫苗,等待復原情況穩定後,也開始幫牠們尋找新主人。
過去一個月內,這對兄弟所在的動物治療中心ADA基金會(ADA Foundation),已經從烏克蘭救出了上百隻動物,其中包括一隻脊椎裡有一枚子彈的7歲多棕犬Vira,和一隻前肢嚴重萎縮而無法施力的侏儒山羊Sasha。
Vira去年在東烏克蘭的頓巴斯戰爭裡中彈,被救出後安置在收容所中,此次戰爭爆發後又被撤到利維夫。雅各布是一位獸醫師,他抱著Vira說,「牠已經沒有辦法走路,必須要坐輪椅才行。」雅各布在照顧戰爭下的動物時觀察到,「有些受到戰爭的影響仍有創傷,首先是很害怕聲音,會很難相信人,縮在角落,有些也會特別容易暴衝。」
中心的人員除了提供治療,也會定期帶牠們在園區散步。當動物情況好轉後,會被放置到園區所設立的五顏六色屋頂的動物房舍,在更大的空間裡生活,直到找到合適飼主。
雅各布在他17歲時,在波蘭成立了動物救援組織,10多年來兄弟倆搜救、陪伴小型動物和大型野生動物,包括在各地受傷的狐狸、駝鹿和山豬等。戰爭爆發後,他們與其他動物組織合作,在搜救動物的前線,一趟又一趟把動物從烏克蘭救出來。
然而邊境對攜帶動物有數量的管制,一個人進到烏克蘭救援,只能帶上7隻,所以團隊一趟進去,最多只能帶回35隻。每星期來回1到2趟,3月22日是最近的一次。他們合作的南非組織,也提供他們兩台救護車,增加救援的效率。
「戰爭爆發前幾天,幾乎沒有睡覺,可能忙了一整天,救了幾十隻貓狗,然後躺了一下,手機又響了,又有動物需要幫忙。」
雅各布有一天治療了50隻貓、20隻狗,從晚上8點到早上10點,那天他直接睡在醫院裡,在鋪著史努比毛毯的沙發上,跟著剛被救出的貓咪同寢休息。
ADA基金會只是往返邊境搜救動物的其中一個單位。在Facebook的烏克蘭動物救援社群裡,戰爭爆發一個月來,每幾個小時都有人為境內的動物們求援;來自世界各地的組織也赴烏克蘭各地戰區,持續救出受困動物。位在利維夫的野生熊收容所,接收了36隻熊,有幾隻還在冬眠,大部分甦醒後開始進食,目前已有3隻順利轉往德國長期安置。
來自各地的志願組織,形成一條動物救援鏈,在境內的人,收到動物確切的位置後,會開廂型車或卡車,將牠們轉往目前相對安全的西烏克蘭。在波蘭邊境上的組織,則來回邊境,將更多動物遷往其他國家。戰爭爆發後的前2週,難民抵達波蘭的第一個火車站普熱梅希爾,每天大約有200多隻貓狗抵達月台,這些動物與家人們一起經歷數天的逃難,時常有脫水、體溫過低的跡象,獸醫團隊在現場提供狗食、寵物籠和揹帶,並幫牠們做檢查、打疫苗、植入晶片。
另一群志願組織則將被救出的動物,在波蘭或其他地區找到長期的家,有組織更建立一個動物地圖,讓有意願的認養者,輸入自己的資訊,讓收容中心聯繫適合的主人。
賽澤利說,當動物身心狀態恢復到可以離開治療中心的時候,就會開放領養,「有些動物已和逃出的家人團圓,也有20多隻動物找到了新主人,到義大利和德國。」他說團隊收到來自各地想領養動物的人們,訊息如雪片般飛來。但即使是戰爭時期,他們也會嚴謹地審核新主人是否有能力好好照顧他們,包括家庭收入、5到10年的規劃,以及住家的環境,光是評估的題目就超過10頁。
逃離國家的烏克蘭人,許多也選擇帶上自己的毛小孩。一位烏克蘭女生,獨自背著她的狗,徒步走了17公里到邊境;另一位女孩,帶上一群殘疾的狗,從已遭俄軍空襲多次的伊爾平(Irpin),踏上逃難的路。這些照片被一位《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的攝影師拍下,照片在網路上廣傳,烏克蘭外交部甚至分享在Twitter上。
31歲,來自烏克蘭北部城市車尼希夫(Chernihiv)的安(Ann),在逃離家園時,選擇開著他們的卡車,冒風險前往北部收容所救出3隻狗、3隻貓以及一群兔子,再逃往波蘭。車尼希夫是靠近白羅斯的軍事要地,戰事以來也成為俄軍主要攻擊的城市,折返的選擇,極有可能也奪了她的性命。
當她抵達華沙車站後,在大廳的二樓中央,搭起了一個安全休息區,幫處在驚嚇狀態的動物蓋上毛毯,阻擋車站的光線和人來人往嘈雜的聲音。
「我們還在聯繫車尼希夫的司機,可以再救多幾隻動物,但司機才傳訊息來說,很多地方都被轟炸,現在一切都還是未知。」
安後來跟《報導者》採訪團隊報了平安說,她們和動物們已平安抵達丹麥,但仍持續與境內的人聯繫,試圖救出更多收容所的動物。
不是所有的動物,都有辦法撤離。基輔動物園裡的大型動物,雖然撤出了難度高的老虎與獅子,但像是大象、駱駝、犀牛、長頸鹿和大猩猩等只能留在原地,因此大約50人的獸醫、營養師和動物園管理員,選擇留在園區繼續工作,每天24小時輪班照顧牠們。
「戰爭已經對這些動物造成極大的壓力」、「動物對於巨大的爆炸聲響相當害怕」,基輔動物園在網站上如此寫道。一些動物已經被移到室內或是地下的空間。獸醫們也隨時追蹤牠們的情緒,並提供相應的支持。
許多國外的組織與個人,也透過捐款和物資,支持在烏克蘭境內還在運行的收容所和動物園。在戰亂中體現的是人們對於不同生命價值的看重,當人類逃難自顧不暇之際,心中仍掛念著同樣受戰火摧殘的動物們。
賽澤利帶我們在黃昏時分走進一塊候鳥園,靜謐安定的氛圍襯著靛藍色的魔幻天空。他們在戰爭前建一塊地,收養了一群飛不動的候鳥,讓受傷的候鳥在每年遷徙時,可以在這休息後,重回棲地。
拜訪賽澤利與雅各布兄弟倆的前一天凌晨,原本用於訓練外國志願軍的國際維和行動和安全中心(International Peacekeeping and Security Centre, IPSC)才遭到俄軍空襲,那是啟動動物搜救以來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次空襲,距離波蘭邊境只有約30公里。他們說當時在醫院,仍能感受到空襲造成的震動。根據烏克蘭官方數據,該場空襲造成35人死亡、134人受傷。
「有些事發生就是發生了,明天如果還可以繼續救,我們就不會停。」
賽澤利與雅各布當年成立動物組織的目標,是讓受傷動物都能在復原後,回到屬於他們的棲地;沒想到遇到了戰爭,如今打造的是一個可以移動的救援中心,讓動物們安心留下、企盼自由的地方。
這些在烏克蘭境內與境外的人們,在戰爭中選擇拯救與陪伴生命。殘酷的戰爭沒有讓他們失去信念,反而更凸顯了他們對各種生命的珍視與尊重。
※Agnieszka Żądło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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