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東京奧運台灣派出68名選手參賽,追逐並實踐自我夢想,本屆更締造了史上最佳的成績。但大家或許不知,早在1910年代,奧運已出現於台灣社會,並已有選手勇敢逐夢,在運動征途中堅定理想前行。而台灣選手更在1936年就奪下奧運獎牌,有趣的是,那是「藝術競賽」的獎項;同年,台灣即有首位女性選手林月雲有機會扣關奧運大門,連續3屆都為前進奧運努力,被喻為「本島最優秀的女選手」。這些已被歷史遺忘的「台灣奧運英雄」,其實正是為台灣運動邁向世界的開拓者。
因被殖民的經驗,台灣歷史被不同的政權剪斷,迫使歷史回憶被壓抑放逐,以致許多運動發展的過往容易被忽視。經過十餘年研究,台灣人在日治時期的表現已為人所知,更讓我們知道台灣人的歷史不是只有出現在台灣島上,運動選手透過競賽運動向外界發聲,參與奧運就是其中之一。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故,未能舉行1916年奧運會,台灣再次吸收奧運資訊,已是1920年第7屆在安特衛普舉行的奧運,自報章雜誌接觸新知識的民眾們,從多則報導得知奧運資訊。後續舉行的數屆奧運,也經常可見諸如奧運場地、開幕儀式、選手資訊、競賽成績、運動商品等賽會消息,民眾得以快速地透過文字來理解奧運會。
擁有黑壯身材,身高175公分的陳啟川是運動健將,1917年慶應義塾成立「競走部」,未久,便見陳啟川勤奮練習身影。隔年10月的慶應競技會,陳啟川參加鐵餅項目,初試啼聲即榮獲冠軍。爾後幾場全國性運動賽會,他在短跑、接力、田賽擲部等項目,有極佳表現。
然而,獲勝並不意味取得奧運門票。日本因財政困難,田徑運動僅12名選手參加,也未報名400公尺接力,陳啟川無緣於奧運會;但能夠晉級至第二次奧運會預選賽,已是台灣第一人。
出身於台中龍井的張星賢,就讀台中商業學校期間參與田徑運動,在自我訓練下,已顯卓然,多次競賽贏得冠軍並破全日本中學生紀錄。
1932年,他在奧運選拔賽創造個人最佳紀錄,入選第10屆洛杉磯奧運會;張星賢成為台灣第一位進軍奧運的選手,也準備迎接人生第一個國際運動賽會。與此同時,他背後的支持力量,包括台中商業學校、早稻田大學、《台灣新民報》、諸多台人,以及長期支援和資助他的楊肇嘉先生,都紛紛給予祝福,他背負著台灣人的期待而戰。
能夠踏入運動的最高殿堂,從張星賢的日記裡,可以感受他的熱血澎湃和興奮之情,以及挑戰自我的決心。他在日記裡描繪出發前集訓和各種餞別會、登船時好友的歡送加油、在船上練習和經歷國際換日線的感受、對洛杉磯城市各種新奇的觀察、參與開幕式的激動⋯⋯。更多的是,站在起跑線上和世界各國好手一較高下的心境起伏。
400公尺跨欄揭開1932年洛杉磯奧運會的序幕,張星賢成為日本代表團第一位上場出賽的選手。出場當下交雜激昂、緊張和自我期許,最後成績是預賽第一組第4名,未能晉級;400公尺則於預賽落選,原訂的1600公尺則未能上場。
張星賢面對不斷反覆翻轉的負面情緒,在自責中找到出口,他在日記裡提到:「以往太過於在意勝負,總是在重要比賽時跌倒或落敗下來,⋯⋯我們運動選手在比賽時,已經是使出了全力,腦中深處想的總是如何以最佳的狀態,堂堂正正而戰。所以我們只要能跑出最佳的狀態便已足夠。」張星賢決定帶著正向思考回國,不帶著任何遺憾。
不同於上屆奧運的乘船,此次從滿州搭火車前往歐洲,他記下每一站的風景形貌和觀看經驗。到達柏林,參加由希特勒(Adolf Hitler)主導的奧運會,張星賢的1600公尺接力未能晉級下一場比賽;他沒有太多駐足,隔兩天,便和隊友前往歐洲各地親善訪問。征戰賽事旅途中,觀察各國運動風氣和不同文化的社交活動,本身就具有多重意義的近代性。
兩次奧運之旅,張星賢與所有優勝者一樣,在賽場上努力奮戰,讓比賽發光,這是他一輩子的夢想與榮耀。而他在極具力量和速度感的田徑競賽出場拼搏的身影,亦成為台灣鼓勵青年從事運動的最佳典範。
台灣女子體育運動的起步,受限於傳統社會規範的束縛,直至日治時期才透過學校教育導入而有所改變。1920年代中期,競技運動有較多突破,台人女性也有優異表現。其中有位台灣女性運動員,突破桎梏,成為1936年柏林奧運第一候選女選手,她是林月雲。
出身於彰化和美的林月雲,就學期間運動表現出眾。1931年憑藉100公尺亞軍和三級跳遠冠軍之佳績,成為首位台籍女選手前往明治神宮大會者。赴日參賽,林月雲的三級跳遠突破台灣新紀錄,震驚日本體壇,特電傳至台灣,以〈於女子三級跳遠林孃接近日本紀錄〉為標題,讚譽林月雲。
1932年,林月雲在台灣奧運地方預選會,以優異競賽成績獲得推薦前往全日本奧運預選會的機會,然因身體狀況不佳,表現不如預期,意外敗戰。但林月雲的優異表現,受到日本女子體育專門學校校長二階堂女士的賞識,透過張星賢的牽合,力邀於1933年前往日本求學,再度開啟挑戰奧運之路。
赴日後,林月雲除了原來運動項目,也積極轉攻跳遠與80公尺跨欄,成績同樣不俗。1935年,日本陸上競技聯盟決定培訓林月雲等20名奧運候選選手參加1936年柏林奧運會,可惜的是,最終因病魔侵襲,與奧運擦身而過。張星賢抱屈地認為,林月雲的成績定能在奧運奪牌。
林月雲返台後墊足準備,作勢下一次的起跑,她以100公尺和跳遠雙料冠軍,再次取得台灣代表資格。又因奧運預選賽的傑出表現,日本陸上競技聯盟決議林月雲成為1940年東京奧運會第一候選選手。無奈,天不從人願,因日本發動侵略戰爭,而改在芬蘭赫爾辛基舉辦,最後因歐戰和二戰緣故停辦該屆奧運會。
青春流逝、夢想消失,十年的奮鬥終究留下了遺憾,林月雲佇立在奧運殿堂之外,無緣進入,即便堅強地面對,也難掩失落之情。但連續三屆奧運的努力,奮力的精神及無人能及的競賽成績,打破台灣女性運動員桎梏,被稱為「本島最優秀的女選手」,一點也不為過。
奧運會除了舉行運動賽事,1912年至1948年還設有「藝術競賽」,分別授予建築、文學、音樂、繪畫和雕塑等5個領域,這些藝術作品必須原創、且與體育運動相關。
奧運會曾在藝術領域中增加不同項目,例如詩歌、倫理、戲劇、交響樂作曲、浮雕、書圖刻印、都市計畫、水彩畫、獎章浮雕、雕像、抒情史、聲樂、樂器作曲等。後因藝術競賽評分缺乏客觀標準而停止。
令人稱讚的是,台灣人首次得到奧運獎項其實是「音樂」,這位奪得奧林匹克獎牌的台灣人,是來自台北三芝地區的作曲家──江文也(原名江文彬)。江文也是一位積極創作「具有東方意味」的現代音樂家,
江文也1934年《來自南方島嶼的交響素描》的管弦樂作品,包含4個樂章:〈牧歌風前奏曲〉、〈白鷺的幻想〉、〈聽一個高山族所說的話〉和〈城內之夜〉。他在充滿台灣風土如詩如畫色彩的〈城內之夜〉基礎上,改寫完成《台灣舞曲》(Formosan Dance)。這部作品受到歐洲評審青睞,獲得1936年柏林奧運會奧林匹克藝術競賽管弦樂「等外佳作」(認可獎)。當時日本共送出5部作品,只有江文也的作品入選,也是當屆音樂類唯一極富東方音樂色彩的得獎者。
台灣人開始「認識」體育運動,公學校的教育佔有極重要的地位。除了正規「體操科」,還有課外活動,包括運動會的舉行,進而引發台灣子弟的興趣。
1920年代,體育運動隨著台灣社會變遷,以及殖民政府獎勵體育運動有了轉折,台灣人逐步進入競技運動領域。在竹村豐俊編撰的《台灣體育史》(1933年出版),經常可以看到台灣人的身影,包括網球、棒球、田徑、高爾夫、桌球等運動,運動競技可與日人比擬。
《台灣新民報》為此特別為文指出:「過去台灣青年之中為日本全國之選手進出國際競技場中的非無其人,可見斷非台灣人的體力劣等,而做不到的,所缺者唯有鍛鍊的毅力與有無機會而已」。
台灣人參與運動,像是一個時代的透鏡,足以銘刻於歷史,他們的突破自我,映照出試圖改變和逆轉劣弱身體地位的企圖。陳啟川、張星賢、林月雲等人更上一層樓,邁進奧運的過程,也彰顯勝負之外的不屈鬥志和堅韌意志,其影響已超越國族。
夢想不死,生命可以有無限力量。當他們站到奧運起跑線上,望向前方,等候槍聲鳴發那刻,擺動向前,每個奔行都是光彩,也是人生寶貴的斷面。就算曲折不順,我們也能迴繞/凝視他們的故事,循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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