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夏、冬,都有逾10萬羽賽鴿掠過天際,從數百公里外的海上展開漫漫歸途。這是鴿子的空戰,也是賽鴿手的策略與心理戰,人人有機會的發財夢是最大驅力,捲動每年200~300億新台幣產業規模,以及難以計量的周邊經濟效益。
「公平」是賽制基礎,動輒數千萬至上億元的彩金,將台灣賽鴿推向極為嚴苛的「一生一賽」海翔制;「信任」是產業核心,凝聚從平民到高官的百工鴿友,牽動育種、養殖、訓練、交通運輸、動物醫療、防弊科技、國際貿易等高度專業化的知識和專才,養活靠鴿吃飯的數十萬人口,卻因如影隨形的賭博與動保議題,成為舉目可即、卻異常神祕的灰色產業。
2024年冬季鴿賽期間,《報導者》跟著賽鴿手與產業人士的腳步,走進這片台灣人熟悉又陌生的風景,看見賽鴿為誰而翔、為何而戰。
「五、四、三、二、一,放鴿!」
早上7點30分,基隆港東北方150公里外海,兩條鴿船同時鳴笛,近9萬羽賽鴿衝出集鴿籠,像灰濛天色裡的幾縷輕煙,開始繞船盤旋。這群首度離家百里的賽鴿,正運用數月來的精實訓練與生物本能,在茫茫大海中辨別方向。 牠們為自己而飛,也為數十億元的彩金與希望而飛。基於防弊,放鴿過程全程直播,另有船隊人員主持講解。YouTube直播頻道的觀看人數快速跳動,一下子超過4萬人次。另有無數鴿友守在電視機前,緊盯衛星電視頻道的轉播畫面。
「各位鴿友,鴿子大部隊已經結陣,朝船頭11點鐘方向前進。現在颳6~7級東北風,是大順風,比賽鴿抓對方向,速度就會非常快,」在背景的海浪與風聲中,主持人宣布:
「北海冬季賽2024年的冬季北海鴿賽,由北海聯合船隊與永鴻隆聯合船隊載運賽鴿出海,兩船隊都有直播。冬季南海鴿賽則由南海船隊、南北海聯合船隊負責載運。
的戰國時代,正式展開。」 賽鴿競翔始於19世紀比利時,全球逾70個國家定期舉辦鴿賽國際鴿聯(FCI)現有74個國家和地區會員,包括台灣,皆定期舉辦或參與國際賽事。
,但說起賽事密度之高、參與者之多,除了近年崛起的中國,罕有其他國家能跟台灣並論。 每年春、夏、冬早期北海競翔分春、秋、冬三季。有鴿友認為,秋季因東北季風影響太易飛,參與感低,遂有鴿會改到難度較高的7月舉辦,並延用秋季舊稱,實質上為夏季賽。
,台灣各地鴿會舉辦為期3到7週的海翔比賽,僱船將賽鴿載往基隆港與高雄港外海放飛,分別稱作北海、南海競翔,每年約40~50萬羽賽鴿掛環參賽,單是一季的參賽鴿數,就是其他國際年度指標性賽事的4~5倍2024年7月舉行的歐洲指標性鴿賽「巴塞隆納國際賽Barcelona (int.)」有17,109羽選手參賽,同一時期舉辦的台灣南、北海夏季鴿賽,就有89,553羽參加,規模還是全年度最小的。曾是全世界代表性賽事的南非百萬美元賽鴿比賽(South African Million Dollar Pigeon Race,SAMDPR),參賽鴿數量約為2,000~4,300羽。
。鴿選手的主人有藍領,有白領,包括政壇顯要、普通上班族、校長、醫師、科技人、司法官、警察。有人出自興趣,有人當成事業,有人做為眾多投資標的之一。 他們的共同目標只有一個:贏。
冬季天氣相對好預測天候與海象是海翔制的最大變數,相對氣候多變的春天、有颱風與高溫挑戰的夏天,冬天少了許多天氣變因,北部還有順風優勢。位處逆風的南部,由於比賽挑戰性大,脫穎而出的賽鴿能帶回優渥彩金,因此仍吸引不少鴿友參賽,但人數略低於春、夏。
,且錯開賽鴿換羽期賽鴿會在春季到秋末之間換羽,7到9月為高峰,這段期間的賽鴿免疫力下降,情緒較緊張,種鴿也不太配對,換羽期的免疫與驅蟲保健,一直是賽鴿健康管理中的重要一環。
,最能讓鴿友比拚「養功」而非運氣,參賽鴿數最多。2024年南、北海冬季鴿賽,共有9,800多間鴿舍送出13萬羽鴿子各鴿會都會將參賽與歸返鴿數公布在電子鴿鐘系統上,可查出2024年冬季參賽鴿數為133,728羽。這指的是通過數月嚴格訓練,進入正式比賽的鴿數。業界人士指出,從雛鴿掛上腳環到正式出賽,大約有3成會在訓練過程中因生病、迷途、中網等原因折損,由此推測,該季實際掛上腳環,報名比賽的鴿數約為17~18萬羽。
背水一戰。70歲鴿友阿哲的28羽賽鴿,也在此次的北海選手之列。 2024年11月初,《報導者》前往阿哲的鴿舍觀賽。各鴿會比賽規定不同,阿哲參與的鴿會在海翔關卡之前,得先通過兩關的陸翔資格賽挑戰中部鴿會的比賽鴿在海翔之外,還有長距離的陸翔。為了防堵AB鴿舍作弊方式,會在不同地點多辦幾關陸翔資格賽。
。這天鴿子被載往南方100多公里的高雄放飛,我們抵達時,阿哲的養鴿夥伴阿宏已在鴿舍忙進忙出,準備迎接鴿選手。 這關飛行距離短,晴朗微風,是阿哲心目中的保送關。他用宏亮聲線介紹一手打造的三層樓鴿舍,頂層是當季選手鴿舍,二樓是種鴿舍,一樓是60、70羽昔日選手的養老鴿舍,旁有等鴿或好友聚會時歡唱的卡拉OK。
早年等鴿,鴿友守望相助,見到鴿群歸返,便打電話互通有無,如今有鴿會提供的即時簡訊服務全程代勞。阿哲很忙,時而望天注意遠方,時而低頭確認簡訊,並反覆刷著鴿鐘軟體鴿鐘是鴿賽時精確記錄賽鴿歸返時間的系統,早期需取下賽鴿腳環放入機械鴿鐘「打卡」,如今已全面電子化,當選手鴿返舍,踏上鴿舍入口的感應板,就會即時記錄返回時間,並同步回傳給鴿會。
確認友舍賽況。放鴿後53分鐘,手機震動,顯示南方已有鴿舍到鴿,阿哲上樓進入戰備狀態,留我在舍外觀賽,因為鴿子生性敏感,一絲陌生人氣息都恐影響歸巢。 5分鐘後,遠方天空浮現幾團黑點,接著一羽羽賽鴿從頭頂高速掠過。
「呼唔!」鴿舍傳出既像短嘯,又像哨音的響亮呼聲,第一羽選手鴿流暢降落在等鴿台的感應板上,電子腳環與鴿鐘連線,立刻將歸返資料回傳鴿會。阿哲與阿宏讓賽鴿喘一會兒,吃點飼料跟電解質水,再進鴿籠休息。
阿哲的28羽選手在40分鐘內到齊,而全鴿會的歸返率達9成。兩人載賽鴿回鴿會審驗依規定,當有格的比賽鴿到齊,需在鴿會限定時間內帶賽鴿返回檢查。來到正式關的比賽,還須將第一羽返舍的比賽鴿於時間內帶到會場報到,確認鴿子沒有掉包,或其實鴿子已死亡,僅是由鴿主持腳環打鐘。
,確認選手沒被掉包,今日比賽才算結束。 賽鴿在比什麼?怎麼比?
在台灣,賽鴿活動源自日治時期飛鴿傳書的「軍用鳩」,歷時百年,從常民娛樂演進為制度化且規則複雜的賽事。目前全台約有80個常態辦理比賽的鴿會,北部鴿會在北海放鴿,包含1關資格賽與5關正式賽,每週三、週日各比一關;南部鴿會在南海放鴿,包含2關資格賽與5關正式賽,每週日比賽。從嘉義到台中的中部鴿會,為一季南、一季北的參賽形式。
海翔距離從資格賽的150公里開始逐關拉長,最遠為320公里,賽鴿抵達陸地後,得再飛數十到上百公里返舍。每季比賽,鴿會會定位各鴿舍與放鴿點的GPS座標,搭配該關要求的飛行分速,算出每一關的有格歸返時間,一般來說會在當天日落前結束該關比賽,唯有在規定時間內返回鴿舍的賽鴿才能晉級。
獲勝者的獎金,分為檯面上的「腳環」及檯面下「暗組」。腳環獎金來自鴿會販售的腳環,每環介於1,000~3,000元,即報名費概念;每間鴿舍至少派10~15羽鴿子參賽,獎金在比賽結束後依排名按比例發放。參賽鴿數達萬羽的鴿會,總獎金高達千萬。
暗組為逐關寫插組單,只能押自家鴿舍飼養的賽鴿,在資格賽前完成下注,每關結束後領賞。可針對單羽或2~6羽不等的團體組合下注,每注500~5,000元,比的是下注組合的歸返齊全度,若成績相同再比速度,另有派司與連碰等玩法。暗組賭金介於2,000萬~5、6億之間,鴿友可能一無所獲,也可能成為億萬富翁;投資報酬率遠高於腳環組,是最能實現一本萬利、最富話題與誘惑力的環節。無論腳環或暗組,鴿會皆抽成5%。
經營農藥行的阿哲,15歲跟著哥哥養鴿,17歲開始比賽。他家客廳的兩大視覺焦點,一是與鴿友泡茶聊鴿事的茶桌,另一是得訂製三層展示櫃才擺得下的賽鴿獎狀。
「古早人說『飼粉鳥,規厝了臺灣台語,發音為tshī hún-tsiáu,kui tshù liáu,大意是「養鴿子,整個家沒了」,暗指養鴿敗家、不是正業。
』,養鴿一直給人不務正業壞印象,其實很多事情都沒比養鴿艱苦。」阿哲說。 他強調,養鴿人非常有時間觀念,因為培育一羽比賽鴿,得在賽前4到8個月南部賽鴿鴿齡約4~5個月,北部約7~8個月,一般認為南部天氣熱,鴿子較早熟。
前縝密規劃,如何選擇種鴿、在哪天配對、雛鴿出生5~7天得完成掛環,爾後按表操課,教乖雖然鴿子有歸巢性,但沒有經過訓練的鴿子,依舊沒有足夠的能力在比賽時於最短時間自行返家。因此,從雛鴿斷乳開始就需開始訓練,讓牠們逐步熟悉鴿舍的環境、飼養者的指令;開始學飛後,要熟悉如何進出鴿舍等。
、早晚訓鴿繞舍、從住家附近5公里開始拉長距離外訓;另得每天清理鴿舍、調配營養品、預防疾病,半夜放心不下還得去巡,太太都笑他去幫鴿子蓋被。 再苦仍樂在其中,是因為賽鴿是阿哲從小到大的興趣。他滿臉笑容,憶起小時候如何瞞過父母在頂樓養鴿;如何將賽鴿送到基隆參與早期的陸翔比賽;人們如何在沒有鴿鐘的年代騎腳踏車交鴿沒有鴿鐘的年代,賽鴿的歸返時間,以抵達鴿會報到的時間計算。因此不僅天上賽鴿,地面還得賽車,鴿會也會審酌鴿舍到會場的距離,為鴿友扣除路途時間。當時民生不發達,鴿友都是騎腳踏車交鴿,但若採用其他車速更快的交通工具,鴿會就不予扣除路途時間。
,騎到兩腿抽筋,仍只想著分秒必爭,即使當時的獎品只是一張獎狀。 當196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更多資金流入賽鴿活動,鴿友的參賽心思起變化。
私下的小賭怡情迅速演變為由鴿會主導的制度化插組,不再是農暇娛樂,也與歐洲把賽鴿當休閒活動的樣態大相逕庭。即便多數跟阿哲同齡的鴿友是受親人影響進入鴿界,眼見彩金愈滾愈大,開始不只想贏,還想贏錢,因而更在意賽制的公平性。1960年代中期,鴿友質疑賽鴿混齡比賽有失公平,為避免識途老鴿占優勢,台灣開展全球最嚴苛賽制:僅用不滿一歲的幼鴿比賽,無論成績優劣,一生只能比一次。鴿友每次參賽都得重新作育選手鴿、每季都是機運的重新洗牌。 阿哲不諱言,到後來,賽鴿最迷人之處是「人人有機會」的獎金誘惑。雖只有2成參賽者有機會贏錢,當中又只有2成真正獲利,其餘只是打平成本,「但人只看得見贏的風光,看不見輸的痛苦。」
運用高賠率賽制逐利的投資客與投機分子開始出現,舞弊亂象叢生,最讓鴿友頭痛的是「AB舍」。投機者訓練賽鴿熟悉放鴿地A、目的地B兩處鴿舍,比賽時在A舍接鴿,再用交通工具早年曾有鴿主搭飛機運鴿,或使用民營救護車好加速通過收費站,最普遍的是將賽鴿分裝入多輛名車,在高速公路上列隊飆回比賽目的地。當第一輛車被國道警察攔下,後面的車隊還能持續前進,以分散風險。
載往B舍,拿下高額彩金。弊端除不盡,加上擄鴿猖狂,為不讓鴿友繼續流失,鴿界1990年代末期全面改採海翔制。 ★延伸閱讀:〈一場未完成的公投後,賽鴿海翔300公里長征的賽制能否開啟討論空間?〉
賽鴿的海翔時代,宣告「公平與防弊」成為近代台灣鴿賽制度的演進核心,建構讓鴿友信任並持續投入資金的賽制,形塑以專業技術為後盾、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賽鴿生態。
來到「116賽鴿網」,辦公室裡有兩個時鐘,一個顯示台灣時間,另一個是比利時時間。68歲創辦人尹培華,現與一雙兒女尹浩天、尹浩文引進歐陸賽鴿,是台灣少數從多元產業面向,見證近代賽鴿史的人。
尹培華攝影生涯42年,以自製行動攝影棚走遍兩岸與歐洲,拍攝超過6萬羽入賞鴿「入賞」是日文漢字,指得獎、獲獎。「入賞鴿」即為在比賽中名列前茅的鴿子,各鴿會會依照報名鴿數按比例取入賞等位。在鴿賽中入賞的賽鴿,會由賽鴿攝影師拍照製作獎狀。
與種鴿,並採訪鴿界名家。1990年代,他開始引進歐陸強豪種鴿,後來親自養鴿、育種,並藉賽鴿攝影持續與鴿會、鴿友互動。他觀察,台灣的養鴿人口已從全盛時期尹培華表示,1980年代初期是台灣賽鴿最蓬勃的年代,唯1980年代中期大家樂興盛,人們紛紛轉向這類不需技術又有高彩金的地下經濟,鴿友大幅流失。
約20萬人,萎縮到如今約5~6萬人,但仍帶動年約200~300億元經濟規模。(註)賽鴿產業牽涉規模甚大,但因本質上為灰色產業,欠缺統計數據。根據過往新聞報導,包含養鴿人,從事「賽鴿相關產業」者約介於30萬~50萬人之間,但欠缺嚴謹考證。
育種是每季比賽的起點,鴿友能透過私下餽贈通常發生在交情不錯的鴿友之間,現在也有公開的鴿子認養社群,賽季結束後,常見失格賽鴿贈送文,通常會加上領養後不放飛的條件,以免鴿子回到原本的鴿舍。
買賣、拍賣會、網拍等方式獲得種鴿,一隻種鴿能比高鐵票便宜,也能比法拉利還貴。鴿友心中都有挑選種鴿的一把尺,有人偏好手感,相信賽鴿龍骨形狀攸關續航力;有人解讀鴿眼,認為某些特徵能助賽鴿在壞天氣認清方向。不少人擁護血統主義,畢竟雛鴿剛睜眼就得選定當季選手,掛上腳環就不得換將,還不會飛就得插組,血脈上積累的歷年翔績,成為鴿友拿捏育種與下注策略時最實在的根據。 台灣早期未建立本土賽鴿血系,在陸翔時期,就有賽鴿仲介作為海外名鴿的牽線人。30年前,台灣賽鴿面臨海翔轉型關口,陸翔養鴿方法不再適用,愈來愈多鴿友尋找海外新血,每年進口的比利時種鴿高達9,000羽。
「沒人能真正看懂鴿子,」尹培華斬釘截鐵地說,冠軍鴿跟普通鴿子站在一起,沒人分得出來,唯有血統生信心,名鴿後代與來路不明的鴿子,一定是前者讓鴿友心裡踏實。
鴿照能修圖,現在買種鴿,血統書才是依據,從鴿子本尊到祖宗四代,特徵、賽績一目了然。不怕賣家找隻相像的掉包?「以前資訊封閉,有人把名鴿孫子當兒子賣,價錢差十倍。現在沒人敢,歐洲還會為重要鴿子驗DNA,他們(賣家)都是有名望的人,被捅出造假多丟臉,」尹培華說,兒女拜訪歐洲名鴿賣家時,也會直播讓鴿友看見實況。
雖然歐洲種鴿成本略高,但不僅資本雄厚的強豪,一般鴿友也願投資。尹浩天點出鴿友心理:「在台灣,除非跟對方很熟,否則不容易買到他的鴿子。尤其若你們在同一區域比賽,鴿子就是武器,誰會把武器給別人?當他要賣,你還會懷疑他有沒有拿出真正的好東西。」
迎回高貴血統,仍得靠養功發揮
PIPA比利時賽鴿天堂網業務經理賴以昀則分析,台灣每年三季比賽,須不斷作育幼雛,為避免近親繁殖,得持續引入新血,「台灣跟中國是歐洲種鴿的最大買家,中國買的鴿子單價高,台灣買的量大。」
PIPA是全世界最大賽鴿拍賣網,每年拍出6,000~8,000羽出自強豪名家、比賽成績優異的賽鴿。記者與賴以昀初見面時,他剛結束為期兩個月的歐洲行,「鴿子跟藝術品一樣,價值都是人給的。我們的工作之一是拜訪鴿友,為鴿子鑒價。」
採訪中,賴以昀偶爾接起客戶電話,介紹名鴿如名酒,報出鴿子年分、作育鴿舍、家族配對組合、歷年賽績、連帶說明比賽當日天氣。入行5年,他看見金字塔頂端的鴿界人生,創下世界賽鴿拍賣紀錄的比利時賽鴿「New Kim」,就在他手上以160萬歐元(約新台幣5,400萬元)成交,買家是中國人:「我服務頂級的客人,我不是賣賓士,也不是賣BMW,我是賣賓利的。」
血統再高貴,能否發揮仍得靠養功。鴿子能窮養也能富養,二手鴿籠就能養鴿;常聽聞的的富養法,包括給鴿子吹冷氣、住檜木鴿舍、吃人參補品、約聘賽鴿獸醫把關健康。讓賴以昀印象深刻的富養,則是極度精緻化、個別化的養鴿功夫。
頂級客人身分不便透露,賴以昀以大老闆概括之。大老闆的種鴿舍與選手鴿舍,至少各聘一位教練、一位助理。歐洲人養鴿,全鴿隊吃相同飼料;台灣可為30羽精兵選手各備一個飼料缽,視不同血統、訓練狀態與比賽情境逐羽調整,「像超長距離鴿歐洲鴿賽的項目相當多,除了從鴿齡分為幼鴿、成鴿、老鴿組,比賽項目也依照距離分類。例如K.B.D.B比利時皇家信鴿協會的比賽就分為5組:
- 超長距離:850公里以上
- 長距離:600~850公里
- 中長距離:400~600公里
- 中短距離:250~400公里
- 短距離:250公里以下
比較喜歡油脂飼料,要長肌肉的速度鴿就給蛋白質,一切講求營養學與數據。這好比Formula One(一級方程式賽車)車隊,你可以看到這些人有多瘋狂在提升賽鴿性能。」 科學化培養賽鴿,如培訓運動選手
台灣很早就開始科學化養鴿,屏東科技大學獸醫學院10多年前曾開辦從事業管理角度出發的「賽鴿學」,堂堂爆滿。授課教授蔡信雄退休後,動物疫苗科技研究所教授莊國賓接續鴿子病毒研究,他與學生進行的「大學社會責任實踐(USR)計畫」之一,是教鴿友賽鴿健康管理與正確用藥,減少環境中的抗生素汙染。
莊國賓指出,賽鴿的全基因定序已解密,只要一根羽毛,就能檢測鴿子的耐翔、速度、恢復力、辨識能力,量化成科學數據,判斷其獲勝優勢。鴿友會為鴿子做基因檢測,作為育種或選手搭配的參考,配合如訓練運動員般的健康管理技術,讓賽鴿在最佳狀況下出賽,並在快速比賽節奏中排除壓力。當賽鴿不明原因死亡,鴿友也會送檢體請實驗室檢測,宛如為鴿子「相驗」找出死因,進而加強鴿舍的疾病預防。
既競爭又合作的鴿友聯盟
賽鴿在台灣社會觀感不佳,多數大老闆鴿友非常低調。固然有人是為重溫童年養鴿回憶,投入雄厚資本後,仍會期待回報。
熟悉鴿界的人士指出,不乏大老闆把賽鴿當投資,有的派教練帶著種鴿征戰南北,依季節與氣候條件派出適合的鴿種參賽;歲末尾牙,教練與家人就能坐滿20幾桌。亦出現代鴿友養鴿參賽的「職業櫥(鴿舍)專門以參與賽鴿為業的鴿舍。隨著台灣社會型態改變,也出現專門讓想參賽,但無暇自己養鴿的上班族寄翔的大型職業鴿舍。
」。據了解,目前鴿賽彩金,有3~4成來自企業化經營的賽鴿業者,若養功好加上包牌,彩金回報每年能以億計。 有鴿友不喜參與大型鴿會鴿會的大小取決於彩金,而非參賽鴿數。一般認知,彩金3億以上為大型鴿會;彩金5,000萬左右為小會,再往下恐就有收支不平衡的風險。
的比賽,就因為大老闆或職業櫥偏好參加大會,彩金乍看很高,卻輪不到一般鴿友受益。為提高獲勝機會,資源相對薄弱的業餘鴿舍開展策略聯盟。 例如從大會轉往小會參賽的傳產工作者青松(化名),這季便找幾位沒養鴿的好友當「股東」,集資百萬,以青松的鴿舍當代表下注。贏了錢,青松扣除本金、抽成20%,其餘均分,「我只找很親的朋友合作,事前講好遊戲規則,輸贏都歡喜甘願。」
鴿友間還有「寄櫥」合作方式,將選手鴿放在其他鴿舍寄翔,支付一季2,000、3,000元「奶母錢」。當寄翔鴿獲勝,鴿舍可再抽成;亦可聘請教練教練有兩種支薪方式,一種為無底薪,賽鴿入賞時,可抽雇主實領彩金的2成。一種為底薪2~3萬元,入賞時再抽雇主實領彩金的1%;另有說法為5%~10%,皆由雇主與教練之間自行議定。
代勞。在關鍵賽事例如在競爭激烈的大型鴿會中連年入賞,或在天氣惡劣的「殺關」中讓賽鴿順利歸返。
累積勝績的教練,能晉升「金牌」之列,或自立門戶,或與職業鴿舍合作,負責賽鴿的種、養、訓,規劃參賽策略。 這些基於信任與情誼的結盟,常因金錢分配不公而破裂。且賽季期間只有飼養者才進得了鴿舍,萬一出問題難以追究。青松就曾出借種鴿給好友,育出的選手贏得900萬,未料賽後朋友只包1萬元答謝(註),並聲稱種鴿已死,「我說好歹還我腳環鴿友間的潛規則,證明對方未把鴿種外流,接近死要見屍的概念。因為賽鴿腳環經過特殊設計,若賽鴿還活著,無法完整取下。
,對方拿不出來,打聽才發現他把我的種鴿私下用10萬塊賣掉,我氣得不再跟他來往。」 另一耐人尋味的現象,是鴿友間既合作又競爭的關係。即便「鴿話」是鴿友共通語言,當話題接近養鴿竅門,便句句如入虛無飄渺間。青松提點:「贏錢的時候到鴿會,大家都圍著你問鴿子、想到你鴿舍摸鴿子。這時你要『囥步khǹg-pōo,台灣台語,意指藏私,不傳授他人自己知道的技術或祕密。
』,有些厲害的人,還故意講顛倒,鴿友照著養就害。這不能怪人,這是心理戰,你什麼都講,以後就不必比。」 一切運籌帷幄,都為在比賽見真章。週五傍晚,農田間、廟宇旁、都市外圍空地,一棟棟鐵皮建築亮起燈。在每季鴿賽前,南、北海參賽鴿會舉辦2~5次的海上訓練海上空中距離從60公里逐步拉長到130公里,沒有歸返時間限制。鴿友最初為賽鴿掛環報名參賽時,會為每羽賽鴿繳交500元報鴿費,用於賽前的海上會訓。
,這天是集鴿的日子。 來到中南部某鴿會,辦公室門口貼著一副小對聯「萬鴿齊飛冠鴿界,速飛伯馬鴿界用語,早期是指全會只有一隻賽鴿歸返、獎金一人獨得,稱為伯馬。但現在鴿會為避免彩金過度集中在少數獲勝者身上,都會規定最少須歸返幾個鴿舍、幾隻鴿子,才能分配該關獎金,因此「伯馬」的定義也與早期一人獨得不同。若該關歸返鴿數與舍數低於鴿會要求,就會發生「伯馬不成立」,會讓獲勝者領取一定比例彩金,其餘獎金給前一關的獲勝者(例如該關獲勝者分配彩金的30%,其餘70%往前一關分配)。
錢來也」,橫批「季季平安」,精準概括全台鴿會的共通願望。近期台南地檢署連續查辦賽鴿賭博,各鴿會見記者如瘟神,唯有這個鴿會的會長榮欽(化名)同意我旁觀集鴿。 日落後,愈來愈多鴿友載著裝在外出籠裡的鴿子現身,排隊將賽鴿裝進壓克力交鴿籠過程中工作人員不會碰到鴿子,以免發生賽鴿飛失、損傷、疾病感染等爭議。
,10多位工作人員鴿會比賽期間,會召募打工性質的工作人員,負責驗鴿、集鴿。大型鴿會的工作人員可達40、50人。
分工合作,感應賽鴿電子腳環,送進集鴿籠的隨機格位鴿友相信賽鴿出籠的位置會影響比賽成績,因此不僅賽鴿會由電腦分派到集鴿籠的隨機格位,上船時,各鴿會的集鴿籠位置也是抽籤決定。每個集鴿籠能容納的鴿數都有限制。
。爾後比照正式比賽流程,當日深夜將鴿子送往港口,週六出海,週日早上放飛。每個集鴿籠都扣著貼上封條的鎖頭,鴿會專人全程押鴿,以防賽鴿被竊或掉包。 14
集鴿時,工作人員以不觸碰選手鴿為原則,從鴿友手上到集鴿籠的短短幾步路程,採取特製的壓克力交鴿籠作為運輸工具。(攝影/曹馥年)鴿會作為賽鴿活動的行政中心與金庫,是合法人民團體鴿會需經人民團體立案登記才能合法成立。但現在小會林立,普遍未依法設立登記。
,又涉入非法博弈,與鴿友互利共生,又因地下金流龐大,稍有異狀就惹人猜疑。怎判斷要參加哪個會由於比賽時需將賽鴿送回鴿會審驗,鴿會會計算合理的路程距離,規定方圓幾里內的鴿舍可在該鴿會參賽。但在鴿會較密集的地區,一間鴿舍可能同時位於多間鴿會的參賽範圍之內。
?受訪鴿友一致認為信用最重要。 信用,來自建立公平又穩當的比賽環境、來自不會染指鴿友的錢。鴿會捲款逃逸的前例不少,鴿友自嘲彩金被會長伯馬(獨得),欲哭無淚卻不敢報警。因此榮譽會長最好找喊水會堅凍huah tsuí ē kian-tàng,台灣台語,意指權勢極大、影響力很大。
的地方名人,讓鴿友放心,也有安搭黑白兩道的實力。彩金要5個幹部蓋章才能領出,以免有人獨吞。會長經濟條件不能差,萬一彩金有閃失或被檢調查扣,要有能力周轉賠償。 防弊是博取鴿友信任,讓鴿會永續經營的關鍵。至今常見的作弊方式不脫「AB舍」與「AB鴿在比賽鴿之外額外訓練一隻鴿子,掛上複製腳環、蓋上複製的鴿會輪章,讓兩鴿同時參賽增加勝率。或取下鴿會的公環,掛到另一隻實力較佳但最初未被選中參賽的賽鴿腳上。現在鴿會會在公環內部加上一個更密合的內套環,也會加掛有防止複製功能的電子環,AB鴿作弊手法已不常見。
」,鴿會掌握各鴿舍的GPS定位,每羽賽鴿佩掛與鴿會連線的電子腳環有鴿會要求鴿友定時感應每隻賽鴿的電子腳環,當發現腳環定位怪異,或一連多日未感應卻突然出現紀錄,就會由會務人員前往抽檢。
,當賽鴿位置有異,鴿會人員有權入舍檢查。賽鴿翅膀蓋上輪章,拍照存檔。每關比賽都需經過繁複的檢鴿流程,驗明鴿子正身,於翅膀蓋該關比賽印章,用封條貼紙為防止不肖人士鎖定特定鴿子作弊,比賽時會在公環上貼封條貼紙,遮蓋環號,讓人看不出賽鴿的真實身分。封條貼紙一旦被撕開,就會變色。但後來不肖人士發現能偷拆貼紙不被發現的方法,因此鴿會又得重新研發新材質的封條貼紙。這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防弊大戰已持續數十年。
遮擋腳環號碼。賽鴿歸返時,電子鴿鐘同步將歸返時間回傳鴿舍,賽鴿還要送回鴿會人工檢查。 鴿會與科技業者合作,與投機人士鬥智求進步。發現有人偷刻輪章試圖製造AB鴿,就研發搭配輪章使用、在特定紫外線頻段才能正確顯色的防偽墨水;發現有心人偷拆封條貼紙,就研發輕拉就變形的貼紙材質;現還有鴿會導入賽鴿虹膜辨識。這些獨步全球的防弊系統所費不貲,小鴿會也得投資數百萬。榮欽就深嘆一口氣,說鴿會剛花逾百萬元更新電子鴿鐘。
在台灣中部,賽鴿登陸後還得飛行逾百公里才能返舍,仍有AB鴿舍問題。部分中部鴿會,便在資格賽與賽鴿GPS腳環此處使用的腳環,並非能即時追蹤賽鴿位置的腳環,因為該類腳環造價太過昂貴,資格賽的鴿數又多,鴿會無法負擔。鴿會租借的腳環,需待賽鴿返舍後才能取下讀取軌跡。由於這類產品追求極度輕量化,電力大抵僅維持到比賽結束當天的週日晚上。
業者簽約合作,發現問題就調出賽鴿飛行軌跡,防堵投機者進入後續關卡。 這背後又是賽鴿心理學。不具名賽鴿產業人士感嘆,要說GPS防弊,不如說是嚇阻作弊,並減少鴿友間的猜忌懷疑:「沒GPS的時代,只要你比得好,就是各種陰謀論,贏錢永遠是作弊,輸錢的永遠在找藉口。會長沒證據可循,不回應變成默認,說不可能(有弊)就是同流合汙。其實台灣一年這麼多比賽,每年了不起發生一、兩次問題,但是如果沒有GPS,我跟你講,每一場比下來,贏的都是作弊。」
賭博憑運氣,賽鴿有依據?
為何一項得歷時數月運作資源戰與心理戰,卻只有4%參與者有實質回饋的比賽,能持續獲得鴿友的認同?青松言簡意賅:「因為想要爭個名氣,覺得我的鴿子很好,想要拿出來跟別人拚,拚贏了你會衝,贏錢又更衝。」 技術被認可、獲得金錢回報鴿賽如此密集的台灣,有多少人能靠賽鴿致富?其實據鴿友說法,除非理財觀念佳,否則贏得的彩金,大抵會繼續投資更好的種鴿、更大的鴿舍,下一季繼續拚,「而且會比較不惜本,覺得是在花別人的錢。」
,是鴿友成就感的雙重來源。即便鴿賽的機運成分極高,鴿群歸返途中的一陣濃霧,就可能讓整季心血付之一炬。但《報導者》採訪的7位鴿友,普遍覺得育種與養功才是贏家關鍵,運氣只占2成甚至更低。 支持先生養鴿20多年的月玫(化名)補充,除了天時、地利,人和也是獲勝關鍵。她印象最深的比賽,是某年夏季賽,正二關就遇到歸返率極低的「殺關」,全會回來37隻鴿子,她們庄頭就剩她家鴿舍那隻。 「正三關正好遇到庄頭迎鬧熱ngiâ-lāu-jia̍t,臺灣台語,形容迎神賽會時,宮廟抬著神轎上街遊行,人潮洶湧的熱鬧場面。
,我去跟村長拜託,說這樣鴿子不敢下來,能不能請轎班等會再起駕。村長聽到鴿子剩這麼少,阮庄頭占一隻,這面子很大,就先請轎班休息。沒想到一等2小時,我覺得很歹勢,但對方說都等了,就等到最後。我先生趕緊去買啤酒請大家,啤酒還沒到,鴿子真的趕在比賽結束前幾分鐘回來。沖天炮咻碰一下,遶境隊伍就開始走了。」 既需專業,又得靠老天賞「天公仔錢」,甚至發動全庄頭之力才能獲勝。因此即便「賽鴿是不是賭博」已是各界探討多年的老問題多數鴿友認為,得花費至少半年以上育種與訓練的賽鴿,跟無須任何技術的賭博截然不同。然而,回顧歷審判決,法官以賭博罪論處台灣賽鴿活動的原因,並非認定賽鴿本身是賭博,而是認定賽鴿活動裡的賭博行為具有「射倖性」─也就是行為人利用機率、僥倖來賺取財物或利益。被告的問題,在於利用動物進行競技,以海上長程競翔時,賽鴿可能因為天候、風浪、體能等複雜因素無法歸巢的不確定機率,意圖賭博營利。
2014年,「美國善待動物組織(PETA US)」檢舉台灣賽鴿賭博,刑事局南部打擊犯罪中心搜索「高雄區中正聯合鴿會」,凍結鴿會名下帳戶金額1.2億元。一審高雄地院法官在判決書寫道,賽鴿歸返有天候、海象、賽鴿能力等諸多不確定因素,參與者確實運用了賽事中的射倖性賭博財物。雖然辯護人辯稱賽鴿具備高度飼育技術,且須投入大量時間、金錢、勞力,並非單純以運氣決勝,性質上係屬運動競賽。然辯護人前揭主張,不過說明賽鴿競賽除射倖性以外,尚需某些技術門檻,而賽鴿競賽之優勝劣敗,綜合諸多不確定因素,並非參賽者能完全掌控,與一般綜合技術和運氣的賭博行為,例如賽馬(馬匹血統、飼養過程、健康情形、騎士技術、臨場表現等)、撲克牌(牌技優劣、心理素質、手牌好壞等),並無不同,故認定被告鴿會有罪。
判決書也強調,台灣未立法禁止賽鴿,本案的重點在中正鴿會從事非法賭博財物之行為,而不在於賽鴿競賽本身,辯護人的主張,是將合法賽鴿競賽與非法賭博行為混為一談,並不可採。
本案歷時6年審理,鴿會接連敗訴,2021年,最高法院駁回非常上訴,全案定讞。全案34名被告,會長被依聚眾賭博罪判處有期徒刑6月,得易科罰金,其餘被告處有期徒刑2個月得易服勞役,或罰金8,000~25,000元,得易服勞役。
,不只鴿友,受訪的賽鴿產業工作者,一致認為賽鴿不能與單憑運氣的賭博相提並論。 導演沈可尚2004年為國家地理頻道拍攝紀錄片《賽鴿風雲》,歷時20個月貼身採訪賽鴿產業。他分析,對鴿友而言,賽鴿不像簽六合彩這麼玄,「他能具體把選手養出來,從選擇父母(種鴿)開始,然後看牠出生,教牠飛、教牠回家,帶去比賽。所以鴿友覺得這贏的機率,是能由他一手掌控。」
只不過,儘管賽鴿活動本質未違反賭博罪臺灣高雄地方法院104年度易字第630號
判決參照。
,其衍伸出的暗組與對高額彩金的過度追求,終究將台灣賽鴿與賭博畫上揮之不去的等號,並弔詭地進化成全世界最會運用高科技賽鴿的國家;形成外行人看不透,圈內人自覺被誤解,卻也不多作解釋的封閉世界。尹培華形容它好比八大行業:「底下強強滾,檯面上靜悄悄。」 沈可尚回憶,籌備《賽鴿風雲》前期,他四處拜訪鴿友,大家聽到賽鴿文化要躍上國際頻道都很開心,卻沒人想面對鏡頭。「第一,他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不光明;第二,(賽鴿)錢的來去不在國家稅制體系內;再者因為賭博性格,不想揭露自己訓練選手的祕訣。」
這種「不光明」感,讓鴿友把「賽鴿不是正經事業」掛在嘴邊,與國外鴿友侃侃而談的樣子截然不同。沈可尚表示,台灣的養鴿人很難獲得外界的認可,他拍完《賽鴿風雲》後的最大震撼,是收到數百封來自世界各地、養鴿人子女寫的email,「他們寫道:『我父母永遠覺得他們做這個(賽鴿)很丟臉,看了紀錄片後,我對他們產生敬意。」
「我想奇怪了,父母不是從小就在你面前養鴿嗎?但其實父母不想讓孩子繼承衣缽,這是門不受社會尊重的行業,鴿友會用這筆錢送孩子出國、幫他們買房,讓孩子運用他們受過教育的方式做階級翻轉,就是不要繼續養鴿。」
根據《報導者》的實地觀察,參與鴿賽的年齡層集中在50~70歲之間,偶有提著鴿子與父親一同現身鴿會的年輕面孔,但屈指可數,賽鴿活動高齡化顯而易見。
尹培華指出,進入賽鴿這行,得兼備資金與技術,由於門檻過高,連輝煌時期有30萬養鴿人口的比利時,現只剩大約2萬人。他40年前入行,當時台灣有200個鴿會,現剩80個,不少賽鴿教練轉往更大的,「動保團體幾年後不用抗議了,這產業會自然萎縮。」
接受《報導者》採訪的鴿界人士,目前僅尹培華的子女接班家業。尹浩天表示,早期社會的娛樂少,賽鴿才蔚為風行,要當今受過各種娛樂刺激的年輕人花好幾個月養鴿,比賽卻可能沒成果,不會有人感興趣。
不知何謂勝負的選手鴿,依舊日日按表操課,迎向牠們生於世間的命運。2024年11月30日晚上,運鴿船載著北海第四關的357羽賽鴿從基隆港出海,到270公里遠外海放飛,150羽有格歸返。由於剩下的鴿數過少,2024年的冬季賽提早結束,阿哲的鴿選手有1羽入賞。
抬頭一望,明年度春季賽的幼鴿,已開始在天空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