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評論
為什麼要發起一檔以「書」為主要創作形式的個展?攝影的空間展覽跟攝影書之間的差異又是什麼?我們又要如何透過書的形式來回返記憶?
李俐亞個展《永恆回歸》充滿了許多手作的痕跡,當中有許多以書為主要展示形式的作品,而這些作品都共同朝向了過去的記憶,她透過各種創造性回返的影像,邀請觀者經由書,共同感知記憶的不穩定性。值得一提的是,她與藝術家創作書(Artists' books)的研究者蔡胤勤以及攝影研究者鍾易庭,在展覽時也共同討論著攝影書、圖錄以及空間展示的差異。
到底什麼是攝影書?攝影書作為藝術品(Photobook as object)的概念又為何?蔡胤勤指出,攝影書不是結合一堆照片精彩的圖錄,而更多是透過媒介的物質性,展示作者的理念。換言之,不是把照片放到既有的書籍框架即可,而是攝影書的形式本身(編輯、紙質、裝裱等)必須回應內容(作者的理念)。
攝影書更多是創作者表達想法的媒介,從法蘭克(Robert Frank)(Robert Frank)的《美國人》(The Americans)再到克萊因(William Klein)的《紐約,紐約》(New York),都在在顯示攝影書的「整體編輯」作為一個世界,而不是回到一張張決定性瞬間的美好照片。而到了愛德.拉斯察(Ed Ruscha)的《26個加油站》( Twentysix Gasoline Stations)中不斷重複的加油站,更是匯流了攝影書與觀念藝術,進一步體現為藝術家創作書的高峰。
那作為讀者的我們如何考慮跟書的關係?作為古老知識載體的書的獨特性又是什麼?對蔡胤勤來說,書蘊含著時間(線性的翻閱)、空間(靜止平放的跨頁)以及運動(跟讀者產生溝通)。更重要的是,書相較展覽的龐大疏離,具有極強的私密性,並且便於攜帶。
恰恰是因為書的上述特性,讓書也成為攝影家創作的媒材。許多探討記憶、歷史、身分認同等跟「過去」相關的主題,都傾向於透過書來表達。從這方面來看,手工書就像回應自身,並且透過做書送給未來自己的記憶備忘錄。李俐亞的《永恆回歸》主要在挖掘自己內在的特殊記憶,而她恰恰運用了書本的媒材回應自己私人的內在記憶。
關於媒體,1960年代在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提出「媒介即訊息」的媒體理論,以及印刷機具更加成熟的技術背景下。創作者的運用的媒材就更加廣闊,他們不局限於傳統媒材(繪畫、雕塑等),而書本身也脫離了乘載這些藝術品的載體,書自身就是創作的媒材。蔡胤勤也提到:
「攝影書是自主的藝術形式,對比於其他媒材,攝影家擺脫攝影原本的特性,並轉譯成印刷油墨,成為書的戲劇性事件。」
回到媒材的表達上,到底「攝影書」與「展覽空間」的呈現有何差異?鍾易庭透過「觀者的身體感」來切入這兩者的差異。
在展覽空間中,觀者的「腳」立基於地板上,在觀看影像時隨著空間一起移動,除了視覺的眼睛移動之外,更重要的是我們都透過腳在帶動自己觀看展覽。另一方面,我們在觀看攝影書時,「手」成為所有的運動可能,手是啟動書的基本條件,就如同小朋友用玩具書寫自己的想像世界。要言之,透過手,書邀請人閱讀、觀看以及進行遊戲的可能(關於「手運動」的基礎,其實今天的智慧型手機也將書本的這個特性發揚光大)。
除了手跟腳的立基差異之外,知名攝影評論飯澤耕太郎也運用了生活化的比喻區分「攝影展」與「攝影書」。攝影展有如現場演唱會,觀者不能碰到台上表演的人,但身體可以跟著音樂跳舞;攝影書則是像CD專輯,我們可以自己擁有它,任意在各種空間聆聽它,並且透過「手」來啟動。
重要的是,CD透過它特殊的物質性與其召喚的身體性,要求人們開始碰觸它。而許多人在播音樂時也必須透過各種「儀式般」的動作,既親密又緩緩地播放。這如同我們今天的攝影書,許多攝影書珍藏家在面對珍貴的書時,也必須經歷戴手套、放置大桌面、調整適當燈光等複雜的儀式。換言之,CD與攝影書都邀請我們用嚴謹儀式的方式,好好去聆聽、或觀看他們,相較來說目前大量流通的網路音樂或照片,都是更傾向於快速與瀏覽。
有趣的是,在今天這個大家都能拍出完美好照片的時代,問題是怎樣才算一個創作者?而藝術家在書裡面扮演的角色又為何呢?創作者如何透過書來表演(手機很難達成的)?
同樣以音樂來比喻的話,我們可以考慮「概念專輯」(Concept Album)與「合輯」(Compilation Albums)的差異。相較「合輯」的精選歌單(老歌大雜燴,每首都經典);「概念專輯」中更是透過作者的獨特概念與熱情,串連出一張完整的專輯,比如大家耳熟能詳的電台司令(Radiohead)的《OK computer》或是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的《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等。
回到攝影書的脈絡來看,攝影圖錄就像是精選大合輯,每張照片都好,但是卻缺乏整體的脈絡;而攝影書就像是概念專輯,書中不只是哪張單張照片精采,而是觀者必須經由一個特殊完整的主題路徑,才能掌握到整體的概念。
這種路徑的安排有很多種可能,其中跟李俐亞有關的「立體書」形式則值得進一步討論。這種擺脫攝影書平面的線性翻閱,從立體或雕塑物件的方式來思考攝影書,可以從日本攝影家川田喜久治經典的攝影書《地圖》中窺知一二。
蔡胤勤指出《地圖》除了知名攝影家外,也聚集了文學家大江健三郎、設計師杉浦康平的結合。而翻開書時盒子攤開的立體狀態,也有如呼應原爆的狀態。這樣脫離平面的特殊表現,也讓人想到書中形式與概念的呼應。他提到:
「藝術家創作書,既不是藝術書籍(Artbook),也不是有關藝術的書(The book on Art),它專注在書形式的構思。且通常是藝術家本人所主導,當中包含一系列緊密有關的理念,或影像的可攜式載體,它在形式上是節制的,但範疇上是有野心的。」
換言之,攝影書並不會過度設計(形式搶過內容),而是透過攝影家主導概念,編輯或設計等從旁協助。而攝影書的內容跟形式,也形成了互為主體的辯證關係。在我看來,現在許多書籍都過於強調設計的吸睛程度,而忽略了形式與內容的相互辯證。
然而,鍾易庭也指出攝影書或藝術家創作書是「回溯式的」,並非因為遵照形式與內容的關係,就是藝術家創作書,而是大家在未來創作或評論時,會不斷參考或指向這本書。要言之,藝術家創作書是「未來的追認」,而不是遵守早已經預設好的規則或公式。
讓我們回到《永恆回歸》的書籍創作,李俐亞主要探討的內容是關於過去的記憶,當中充滿她大量的切割、反覆勞動、以及自身的介入。然而,聚焦鄉愁的主題往往避免不了以過去為尊,無法面對當下的問題。例如,單純具有過去烏托邦的導向,卻無未來想像、預設過去總是有美好的日子、過去安慰可以治療現在的傷痛、儘管現在與過去有斷裂,還是過去比較好。
然而,她並不只是想單純回到過去,而是想藉由過去的回返,打開未來的想像。比如說,她關於過去的影像是高度的抽象、曖昧、不明確、充滿了雜質;而不是清晰地再現過去。此外,她的重複,也不只是關於大量的勞作,她更是讓影像本身不斷重複出現在不同的書籍脈絡中,就如同各種似曾相似的記憶,在各個不同空間突然重複出現。而這些大量重複的過程,恰恰回應了不斷重複出現的記憶。重要的是,這種重複的記憶並非只是單純再現鄉愁懷舊;而是透過記憶的重複與不穩定性,打開面向未來的可能。
要言之,攝影書不是要求我們隔著距離觀看牆上照片;而是在喚起我們身體的同時,也讓我們以儀式方式親密地觸摸影像。而這個召喚身體與記憶的媒介,也邀請我們以特殊方式進入作者安排的脈絡,進而在人與書交織互動的過程中激發自身獨特的理解與想像。
展覽日期:2020/6/6(六)~2020/7/6(一) 展覽地點:好地下藝術空間(花蓮市節約街37號B1 開放時間:每周五、六、日、一,12:00~20:00
從一段童年記憶中的海灘,回到童年記憶所繫之處,為了去追尋那段逝去的時光,時間彷彿回到了過去,童年的記憶隨著我們的召喚一一浮現,而沈浸在那失而復得的時光裡,空間是存在的,當我在回憶童年,也喚醒過去遺忘的記憶。
結合攝影和複合媒材來探索記憶,透過記憶穿梭時空之間,包含(1)時間的皺褶(2)消逝的影像(3)記憶碎片(4)記憶之書,4種形式匯集在記憶點上,打開回憶。
從時間的皺褶建構出連續又斷裂與重疊的影像,讓在喚起記憶當下,同時穿梭時空,將過去和現在同時並存於同一空間,進而交錯與重疊,展開新的想像、 新的記憶,藉由時間洪流中的沉浮、建構,重解意義的消失與重現。
面對大海,了解自身的狀態,與海的距離做為一種童年的隱喻,身為海島國的人民,我們親海也怕海,如同面對我們的童年,想要喚起,也害怕想起。繼而在此刻全球疫情爆發,海能連結外在世界與內在世界,再透過虛擬的網路世界遊歷,追尋的海更為抽象,也更為一種自身處境的安全,和世界展開另一種和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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