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台灣跨國伴侶、配偶以及家庭面對的困境,作為其中一分子,有些心裡話,不吐不快。筆者身在香港,未婚妻為台灣人,從去年(2020)欣賞以陳時中為首的台灣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到今年(2021)年初仍然體諒他們,然而現在對台灣在邊境防疫和對待跨國伴侶問題上的態度,感到無比失望。指揮中心9月13日終於宣布,開放外籍配偶及未成年子女可申請入境,但可惜,跨國未婚伴侶仍不在開放之列。
COVID-19開始蔓延時,台灣果斷封關,讓台灣成為全球防疫的模範生。去年疫情高峰時,世界各國面對的是一種全新的、傳染力極強的病毒,既無有效的治療方法,也沒有疫苗,遂皆封鎖邊境,堵截病毒傳入。然而,一些西方國家漸漸意識到,無論怎樣封鎖邊境,對於個別有需要的人士,例如跨國伴侶、夫妻、家庭,還是要酌情允許他們入境,以符合人道的做法。有些國家,包括法國、德國、義大利、西班牙、加拿大,甚至專門推出「情侶簽證」,使跨國伴侶和配偶免受長期分隔異地之苦。個別有心人跟隨歐美,宣揚 “love is not tourism”,在台灣發起類似的行動,成立群組、召開記者會,甚至找來立委為苦主發聲,希望台灣政府可以聆聽跨國伴侶和配偶的需要。
可惜,台灣仍對這些聲音置若罔聞。直至今年5月前,台灣大抵沒有爆發嚴重的疫情,國民生活幾乎是維持疫情前的模樣,而世界各地仍然水深火熱。縱使某些台灣官員避免用「鎖國」這個字眼,民眾也堅持台灣並非鎖國,但事實上,台灣的邊境防疫極為嚴苛,未持有居留證的外國人,不論來自疫情輕微或嚴重的國家,除非是留學、就業、商務和近日才開放的外籍配偶與未成年子女及人道理由,一概禁止入境台灣,但當中的「人道」,基本上只包括奔喪或探訪病危親人這類理由;所謂親人,也必須是直系親屬,並不包括未婚伴侶。
目前,多種疫苗已面世,並廣泛接種,COVID-19很可能不會像SARS那樣消失,已是目前醫學界主流的看法。很多國家醒覺,人類必須學會與病毒共存,並著手部署用另一套思維來防疫,逐步放寬邊境管制或重開國門,讓大眾在合理的防疫措施下,重過正常時期的生活。不管是替不同國家的疫情風險劃分等級、制定分階段的放寬措施,還是推出疫苗護照,抑或對旅客採取血清測試方法,歐盟多國、英國、加拿大、日本、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無不有類似的藍圖、願景,甚至已在執行。
反觀台灣,疫情指揮中心仍以「疫情嚴峻」和變種病毒肆虐為由,嚴格封關。即便5月,台灣迎來較「嚴重」的疫情(但相比很多國家,算是相對輕微),不但國內實施三級管制,邊境限制更變本加厲,連將要赴台入學的學生,都一度被拒諸門外。但外籍移工、獲批就業金卡的、或投資移民的人士,自疫情爆發以來,可不限次數入境,儘管他們來自印尼、印度或巴西等其實疫情更嚴峻的國家。許多跨國伴侶和未在台灣登記的夫妻的人道需要,始終被漠視,就算很多人都已經完成二劑疫苗接種,一樣也苦無入境的機會,彷彿我們必然會把病毒帶入台灣。絕大部分國家的防疫政策,都會因時、因地、因人、因事而制宜,幾乎沒有像台灣這般一成不變。
當世界各國開始明白所謂「清零」的防疫方針已不切實際,台灣疫情指揮中心和一些「專家」仍然著力於「清零」方向,將一刀切的封關鎖國視為防疫的金科玉律,不但無法完全消滅疫情,更讓台灣在防疫步伐上與國際社會脫軌。外媒如《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和《CNN》均有類似的評論,指出台灣如果繼續其「清零」和鎖國政策,將使台灣在國際上陷於孤立。而台灣在國際防疫成效上,排名亦已遠低於去年。
筆者和我的台籍未婚妻自去年2月分隔,苦等逾一年半,台灣在有限度放寬邊境管制的措施上毫無進展。無止境的等待,看不到隧道的盡頭,不但原來的人生計畫無法進行,個人的事業發展亦因此寸步難移,被迫停滯。與眾多跨國伴侶和夫妻一樣,筆者對如何進入台灣無計可施,亦欠缺申訴渠道;直至今年年中,才意外發現有人向台灣移民署提出申請,望能獲發短期簽證。縱然驚訝於台灣在這方面的事宜上如此欠缺透明度,但筆者和另一半仍然馬上準備好各種文件,並提交至移民署。
不料,提交後不久,台灣國內爆發社區疫情,所有申請都被擱置。更荒謬的是,在我們再向移民署查詢申請狀況時,才發現原本處理我們個案的職員已去職,卻並未有向其他職員做好交接工作,變相是我們的個案並未被立案跟進,石沉大海,需要由零開始重新提交。這些文件往來,均有電郵紀錄,竟可以突然消失,蕩然無存。
這些日子以來,只要稍微瀏覽台灣跨國伴侶的社交群組,就會發現申訴過程中出現的荒謬事情,俯拾皆是。眾人對台灣移民署、外交部乃至指揮中心,自始即未正視我們的苦苦哀求,漠視我們實質的人道需要,皆感無奈。而大家依管道提出申訴後,十之八九均為千篇一律的官腔回覆,連遣詞用字都幾乎如出一轍,未有任何具體的協助或進展。更甚者,部門之間互踢皮球,沒有一方願意承擔責任。
雖然在媒體追問下,疫情指揮中心指揮官陳時中、副指揮官陳宗彥等人再三強調,一直有考慮跨國伴侶和配偶的人道需要,並會以專案方式協助,但與目前實際狀況不符。筆者看到的是,不同跨國伴侶和配偶遭拒絕以專案方式入境的案例分享,有想來台灣陪產的丈夫無法來台陪伴妻子、無法聽到兒子開口說第一句話;也有另一半的家人不幸身故,卻無法來台奔喪,一盡孝心⋯⋯幾乎每個個案都看得讓人心酸。
有些台灣人認為,我們爭取放寬跨國伴侶入境的人是自私、妄顧台灣民眾和可能加重醫療人員的負擔。但我們真的完全無意傷害台灣,僅僅是卑微地希望台灣可以適度地考慮我們的實際需要,我們願意遵從一切防疫措施,甚至不介意「更長的隔離時間」、接受「更多次的病毒檢測」,部分人更已完整接種疫苗,只求能與另一半,在分隔一年多甚至兩年後團聚,誠心希望大家不要汙名化我們。
我們也很想問,我們的基本的人倫需要,為何不被看見?如果像陳時中所說,不應汙名化留學生,那麼以防疫為由完全禁止跨國伴侶入境,豈不也是對我們這些「牛郎織女」們汙名化?為何只有跨國伴侶有機會將病毒帶到台灣?難道病毒懂得分辨出入境者的身分?
七夕剛過,中秋將至,去年和今年,在這個人月兩團圓的日子,筆者和另一半仍然只能隔著電話,聆聽彼此的聲音,禮物無法親手送上,也無法給對方一個久違的擁抱。所有跨國伴侶,錯過了一個個佳節,錯過了彼此的生辰和紀念日,錯過了人生中一年半甚至更多的美好時光,甚至敵不過時間的考驗,斷送良緣。這些都是無法彌補的,如非過來人也無法感同身受。世界遭此病毒蹂躪得天翻地覆,我們絕非怪罪台灣;但如果台灣執意漠視跨國伴侶的人道需要和基本人權,實在無法讓人信服,也恐怕將有損台灣一直以來擁抱普世價值的國際形象。我也只能繼續大聲疾呼,渴求搏得社會一點關注。
以上為個人感受,並不代表其他跨國伴侶和配偶。但願我們一眾同路人,早日看見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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