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文化刨根?
「墓仔埔也敢去」,一句話道盡民間對於墓地的忌諱。然而,在土地有限的情況下,開發的需求未曾稍歇,「與死人爭地」的現象愈加頻繁,各地方政府大規模剷除墓地的行動,接二連三上演,明鄭以來先人埋骨之地,正在大規模快速消失中。《報導者》從北到南,實地走訪近年遭到遷葬的墓區,記錄下埋藏這座島嶼身世的所在,希望帶讀者進入古今歷史的界口,看這些如同時空膠囊的老墓,如何遭到當代人的毀棄,進一步從文化資產的視野,思索逝者的空間與生者的關係。
「這區絕對有代誌!」正午的炎陽下,簡史朗跛著肌肉拉傷的腳,走進不久前遷葬的埔里第一公墓,如偵探辦案掃視四周凌亂荒涼的地景,彎下腰,撿起一小片石屑般物件,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埃,不起眼的殘片,穿越上千年的時間,向我們顯現台灣中部史前時代的生活斷片。
「這是夾砂陶啊,史前陶的特徵,你有看到小的顆粒嗎?那是石頭,現代的陶土經過水洗讓它很純很細,不會這樣做,因為當年沒有能精密掌控溫度的窯,多是露天燒,燒壞機會很大,所以要加篩過的顆粒處理,都是低溫軟陶,」簡史朗說。一路上他還撿拾了數十件史前器物的殘片,從修整、打磨與使用過的痕跡,辨識出斧鋤、箭簇、陶環等等,與埔里大馬璘遺址出土遺物類似,以相對年代判斷,距今約為1,600到3,000年。
去年(2018)10月,埔里鎮公所突然宣布要將禁葬多年的第一公墓改建為親子運動公園,並迅速發包工程。當怪手一面整地,簡史朗一面在墓區的工地旁到處找「證物」,以工程中發現疑似考古遺址(《文化資產保存法》第57條)的方式,才使得開發單位不得不暫時停工。
「現在全台灣遺址都處於非常不利的地位。這裡明明2004年我們都已經寫成報告,白紙黑字說它是遺址了,在開發之前要有考古的前置作為,但是真的要動工還是無可奈何,必須等到現場都已經被破壞後,工程中出土疑似史前的遺物,才能叫它停工,很奇怪的法,」簡史朗表示。
將近70歲的他,是當地素負盛名的文史工作者,除了是邵族文化的專家,曾為無文字的該族編撰《邵族語典》,更從20年前就參與埔里周遭史前遺址的考古及保存工作。埔里第一公墓所在地的這處小丘,2004年他便與台灣考古學權威中研院史語所研究員劉益昌一起合作,從地表調查確認為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覆鼎金遺址(地名源自台灣閩南語「如鍋鼎倒覆之小丘」),除此之外,還是有文字可考的歷史時期後,埔里最早的原住民──埔社(自稱蛤美蘭社)的原居地。
這個內山盆地有歷史以來最古老的主人,在嘉慶19年( 西元1814年)遭到以郭百年為首的武裝漢人墾民越界侵佔土地,近乎被屠殺滅族,事後僅存的族群人丁單薄,引進西部平原的平埔族進來協助開墾後,迅即被數倍大於自身的外族稀釋、同化,消失於歷史的舞台。
「文獻上都很清楚,埔社的原址、郭百年事件、西部平埔族的移居地,都發生在我們現在站立的地方,因此,埔里第一公墓擁有多重文資價值,不只是一處史前文化考古遺址,更是見證族群折衝互動的歷史空間。鎮公所這樣弄,不只無知,也極為粗暴,」簡史朗說。
親子運動公園的美好許諾,改造這片看似不光彩的墓地景觀,將承載上千年的島嶼沉重記憶拋諸腦後,那些關於生存的廝殺、族群的斷裂、史前人類的遺痕,彷彿不再存在。然而,過去跟現在真的如此無關嗎?
卡在文資審議與公園規劃的真空期,如今長滿雜草的荒涼小丘上,撿骨後空盪的墓穴、被棄置風化的墓碑、散落碎石間的新石器時代遺物,間雜著被棄置的垃圾,彷彿一個隱喻,具體再現著,台灣歷史一再重演的,關於空間的爭奪、記憶的抹去。
「清朝時期漢人為爭奪土地一直發生激烈械鬥,當外面已經發展到瓶頸,就往更裡面找,政治與經濟結合成共同利益,郭百年那批人就是勾結官府,擁有武裝與財力的墾團,殺了那麼多人,只被打屁股(杖刑)而已。到了現在,歷史都在重演,政客為了政績、工程利益迅速開發,把歷史的記憶洗掉,遺址不會表示意見、亡者也不會說話,只能任由他搞,」簡史朗嘆道。
無獨有偶,在2018年九合一大選前,鹿港第一公墓也因工程的倉促與粗暴,受到地方文史工作者的強烈批判。
彰化縣近年積極發展再生能源,鹿港鎮選定禁葬多年的第一公墓設置太陽能光電系統發電設施,去年中施工單位進場期間,因發現清代墓葬石碑,彰化縣文化局多次請鹿港鎮公所先行調查、確認其他墓碑的文資價值,再繼續施工。
半年過去,2019年1月彰化縣文化局將此地列為暫定古蹟前夕,記者實際走訪,見證鹿港百年發展的第一公墓已成一片荒土,僅剩幾門尚未被怪手挖去的墓碑,三三兩兩在雜草之間,被黃色的塑膠封條圈起猶如刑案現場,偶有骨骸、少數青花瓷破片與玉鐲等陪葬品散落。
「一切是從去年7月挖到『萬善同歸』那塊碑,通報文化局開始,」鹿港文史工作者陳仕賢說,他多年來持續記錄台灣各地的古墓,去年中就曾到現場評估狀況,「後來拿到鹿港鎮公所盤點的帳冊一翻,哇!不得了,被我摺起來200多個清代、日本或重要人物的墳墓。當時文化局有找幾個老師來,我們一致認為不是不能清,希望先進行調查研究,可是鎮公所還是蠻幹,還發生他們的公用事業管理所所長,恣意挑了40幾個,很多要留的,通通被剷平,現在墓碑屍骨無存,實在是!」
「鹿港的歷史某種程度就是台灣的開發史,那些現在留下來的有錢人歷史背後,是更多渡海來台無名無姓的庶民。早期人們詮釋鹿港,都是用商人的角度,而鹿港八郊都有各自所屬的苦力,商人之間透過商場鬥爭,郊行底下苦力彼此之間械鬥,死了就由敬義園幫忙收屍。若這些墳被保留下來,或許能重新翻轉鹿港的詮釋,」前彰化縣文化局局長陳文彬表示。
鹿港第一公墓的文資議題,即是在陳文彬任內首度浮上檯面。身為鹿港子弟的他,高度重視這片地景之於鹿港的文化意涵,因為歷史更悠久的墓地,在地人稱為「崙仔頂」的第二公墓──敬義園原本設置「義塚」的所在,在1990年代被當時的鎮長王福入(現任彰化縣縣長王惠美之父)拆除,從上百年層層疊疊墓地挖掘出的骨骸數量驚人,高達7萬餘具,其中一部分可能連同墓碑遷葬到了這裡,這也就是為何挖出刻有敬義園立的碑。
第二公墓現在分別用作體育場、旅館、生態公園,原始墓葬區規模之大可以想見。但當年尚無太多文資保存的概念,除了三座金字塔造型的無主納骨塔,至今還存在老一輩鹿港人的記憶裡,以及一些鄉野傳說,鹿港發展史上最重要的墓地幾乎什麼也沒有留下。
20年後,發展的腳步從鎮中心的第二公墓,來到原屬城鎮邊緣地帶「街尾」的第一公墓。儘管開發名目從公園與飯店變成高科技再生能源,不變的是地狹人稠的台灣對於大片完整土地的渴求。
埔里、鹿港公墓的清除並非個案。
從2016年到2018年,從北到南此起彼落,台灣許多歷史悠久的墓區,包括新店第一公墓、埔里第一公墓、高雄覆鼎金公墓等皆走向相同結局,被高科技產業園區或公園等象徵更美好的未來願景所取代,而全台灣最古老的台南南山公墓,即將面臨都更開發的風聲更是甚囂塵上。
曾幾何時,生者的城市村鎮與傳統墓地之間,只靠一道模糊的地理界線(城郊、山坡)區隔,兩者共存的狀態日漸消逝,逝者空間及其遺留下來的事物,如今被視為發展的阻礙甚至嫌惡設施。
「一聽到我們要提報古蹟的時候,議員就號召民眾到文資審議現場抗議,說墳墓在這裡讓住戶每天心驚膽戰,小孩子上課要用跑的,所以堅持要清掉。很弔詭,這個墓區從清代就存在,周邊以前都是一大片田,民國6、70年才蓋房子,我們一直覺得這是『先來後到』的問題。」新北市新店區文史工作者施其揚提到當地居民的拒斥,可說是主流大眾對於家旁邊有墓地最典型的反應。
過去2、3年來,施其揚努力透過口述歷史、文獻考證及田野調查,與一些在地人士為保存有百年歷史的新店第一公墓而奔走,儘管有許多證據證明其在北台灣早期開發史的重要意義,仍敵不過新北市要發展「智慧產業園區」的壓力。位在即將興建的裕隆城與北二高中間的百年墓地,已在2018年中被清除殆盡;文資團體提報為古物的65門清代與日治時期墓碑,則大多被文資委員認為藝術價值不高,只有7門列冊。
「那是空白的,沒有故事;但是這裡面,每個墓碑都有它的故事。」新店在地居民高先生一手指著剛鋪上水泥路面的平整坡地,接著再指向儲存在手機裡的家族掃墓老照片,相同的地點,地景卻已徹底不同。
多年來,高先生常一個人來到這片安靜小丘,像是探望老朋友般,拿族譜對照墓碑上的訊息,建構出家族遷移到文山區的軌跡,對這裡情感甚深,「全台灣古墓大量消失當中,把歷史連結都剷除掉,年輕人不知道,反而是老外幫我們關心這些有歷史教育價值的東西,有時真覺得慚愧!」
他口中的「老外」,是最早進到現場搶救墓碑的民間人士:政治大學亞太研究英語學程博士生James X. Morris,他已於網路募資平台募得資金,撰寫關於新店第一公墓專書:GRASSROOTS HERITAGE - a Taiwan cemetery book。(由於仍有許多人想支持他記錄台灣墓地的寫作計畫,現正進行第二輪募資)
「我來到墓地,望去是一個又一個『祖先』,但台灣人看到的,卻是鬼、鬼、鬼⋯⋯」Morris說,「在台灣沒人想碰這些,可是對我而言不是禁忌,非得有人來做,就我吧,我住在新店、木柵這區4年半,墓地離我很近可以常來。」
「我在此做了很多人類學研究,新店在1920年代經歷一場大水災加上後來快速的都市化發展,許多過去的紀錄都已被毀,整個區域現存最古老的書寫文字,就刻在這座墓園裡。當我來到台灣,我不關心你們的捷運或商場,那些都可以在我的故鄉找到,是這些古老的遺物,才讓台灣如此特別,不只屬於台灣文化,而是世界遺產,一旦消失就永遠消失,再也找不回來,」Morris表示。
4年多來,Morris與長期記錄全台墓碑的高雄大學西洋語文學系副教授奧利華(Oliver Streiter),如唐吉軻德一般,在泥濘坡地上徒手搬運、來來回回以獨輪手推車運送,搶救下30幾門被棄如敝屣的厚重墓碑。而2年前,高先生甚至曾因避免墓碑繼續被怪手破壞,自行將其搬移到工程區外,而被區公所以竊盜罪送辦,最後檢方認定是為保存古物,並無偷竊意圖,而以不起訴處分。
「對鄉土、對祖先遺留下來的東西有熱情,可是沒專業,人家根本不理你!」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學系教授盧泰康直言,在現行的文資審議制度底下,只憑在地情感認同與對歷史的鄉愁式召喚,並無法說服組成背景駁雜的文資委員,更難撼動主政者的開發意志,須從法治與專業層面,才有可能抵抗近來台灣古老墓地接二連三遭到不可挽回的破壞。
「古墓是一種多重型的文化資產,包含地上的古蹟與歷史建築,地下的考古遺址,脫離現地之後又變成古物,這次鹿港鎮公所一次違反4條《文化資產保護法》,15、33、57、77,全都違反!」盧泰康氣憤地說。
「當時去現場看,整個過程都非常草率,起掘前後完全沒有監看,遺骨被放在網袋裡跟賣洋蔥一樣,還有許多牙齒就掉在地上,你知道體質人類學中,牙齒是多重要的的DNA訊息啊,人骨資料能讓我們重建清代台灣中部地區人群發展還有具體生活的樣貌;陪葬品在地上被亂踢亂弄,施工負責人還說,『老師你們要喔?這東西你們拿去』,想到就氣到頭皮發麻!」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副教授邱鴻霖說,他和盧泰康都是去年參與鹿港第一公墓文資會勘與評估的學者,過去半年來不斷呼籲官方和民間,需正視古墓的歷史文化價值遭到破壞的嚴重性。
儘管強力敦促彰化縣文化局介入、通知媒體、引介專業的考古團隊,甚至參與當地座談,兩人發現地方民眾普遍漠然,專業界更是一片噤聲。
盧泰康指出,「台灣的考古學者大部分只關注史前時代,進入到歷史時期(明清)那條線就斷裂了,學者對於這樣的遺跡遺物是冷感的。」
盧泰康與邱鴻霖的學術生涯,曾參與過台灣少數幾個歷史時期墓葬考古計畫,包括台南水交社、新竹雞卵面,是台灣至今唯二有經過完整調查研究的前清時期墓葬文化,「大多就請土公仔撿骨,該毀的毀掉、物件分掉、古物哄搶,歷史時期的古墓像是棄兒,完全不被當作我們過去的文化資產來看待。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從北到南,類似的問題一直出現,因為大家不懂嘛!」盧泰康說。
「鹿港不可挽回的已經太多,我們兩個其實很悲傷,開了6次會努力想幫他們,」邱鴻霖感嘆,「這次事情鬧得這麼大,有很大的象徵意義,希望以後能警惕,《文資法》針對古墓部分一定要確定3種文資的價值和地位(古蹟歷建、遺址、古物),還有罰則問題。每個古墓就像一顆時空膠囊,從體質人類學到物質文化,保存很多屬於我們自己族群、歷史和祖先的各種訊息,每毀掉一個,就消失一個膠囊,在這個島上就那個數,毀掉就沒有了,不會再複製也不會再生,它不會『再死一次』給你看!毀到最後,這個島就沒有過去、沒有祖先,怎麼還會有主體意識?」
深耕本土文化以及參與社會運動多年,前賴和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周馥儀在去年8月中接替因參選而請辭的陳文彬,成為彰化縣文化局局長時,在短暫的4個月任期中(選後她隨落選的前縣長魏明谷一同去職),完全想不到鹿港第一公墓會朝向如此不可挽回的局面。
「事後很多人質疑,為何那時沒有第一時間指定暫定古蹟,限制廠商繼續破壞現場?但由於佔地非常廣大,有很多近代的墓混雜,整片指定可能影響民眾遷葬領回先人遺骨,有文資價值墓的數量在一、兩百左右,所以我在處理的時候,一直依據《文資法》第57條的方向去處理,工程開挖過程當中,如發現疑似遺址,必須停工送進文資審議才能夠復工,」周馥儀解釋。
法規的理想與現實的差距無比巨大。鹿港鎮公所一再以行政程序為由遲不提供古墓清冊,並表示找不到專業的考古監看團隊,甚至當專家已要求現場「立即停工」之後持續進行工程。
「廠商在過程中還運用很多政治關係來『溝通』,問我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復工;我講得很坦白,與其花時間跟我講,不如趕快找文資專業的團隊。但因為土地屬於鹿港鎮公所,也是他們跟廠商國軒公司簽約,從制度面,文化局的角色是監督單位,我們只能用發文的方式要求鎮公所,」周馥儀說。
時間就這樣拖延下去,等到文化局自行下去「公親變事主」,在去年11月委託團隊做考古監看計畫時,現場已被完全破壞夷平,無可供監看的區域,上千門墓碑與尚未收集清點調查的陪葬品等文物更是猶如人間蒸發。
「大家都罵文化局失責,但是在這裡面關鍵的人消失了,今年初的暫定古蹟之後就彷彿船過水無痕,可是誰要負責?」周馥儀表示,在她卸任之前,以《文資法》裁罰鹿港鎮公所,依《行政程序法》鹿港鎮公所須在20天內敘明理由。
截至目前為止,彰化縣文化局表示已收到鹿港鎮公所回文,還需等待進一步的調查整理與資料補充,並召開審查會後才會決定是否開罰。另外,也正在跟文化部文化資產局申請經費,未來會分別針對暫存在上鎖貨櫃屋裡的挖起物件做清理與編號;還沒起掘的疑似遺址,也要等有經費以後才能進行試掘。
由於民間忌諱、學術忽視、文化主管機關力有未殆、地方行政單位便宜行事等種種因素,古老墓碑眼看就要隨著土葬文化消逝的當下,從南到北,仍有一小群人,用直接的行動,努力不讓這些印刻在島嶼的記憶消失。
面積廣達45公頃,佔地廣大的高雄覆鼎金公墓在2018年中全區遷葬完成,未來將規劃成為「雙湖森林公園」。在拆除與遷葬過程中,由各行各業市民組成的「地下高雄:覆鼎金掃墓團」,不斷進入這個即將消失的場域,進行文史踏查,並舉辦多場導覽及講座,試圖喚起更多的關注。
當全區即將被清空之前,他們在成千上萬化為碎石灰燼的墓碑中搶救下數十座,與殯葬處協調,運送到左營區的海青工商,其中一位成員曾敏泰是該校歷史老師,經過與學校的溝通與爭取,將這些墓碑放在校史室陳列展示,成為全國唯一的「墓碑展示館」。
「我上課都會帶學生來看,他們問可以摸嗎?當然可以啊,我就希望讓歷史是看得到、碰得到的東西。學生不太會忌諱,未來高中被要求開彈性選修課,所以我下學期會開關於墓碑的課,原本叫作『看你老墓』,後來被學校改掉,最終希望學生回去找自己家族的墓。」曾敏泰說著的同時,一陣子沒聚首的兩位夥伴王大偉與魚頭,如多年好友般自在地把手搭在一座十字架墓碑上,碑面的片假名拼出來是「約翰・威廉・克勞佛」,據他們考證為昭和10年(1935年)病逝於高雄的蘇格蘭籍船員。
環繞著十字架,不同時代(清代、日治、民國)、族群(閩南、外省、西方人,原有一區伊斯蘭墓園則來不及留下)、造型材質(花崗岩、砂岩、洗石子方尖碑、TR磚、印度教神衹磁磚)的墓碑在同一處空間匯聚,具體而微展現這座海港城市多元的文化風貌。
而在島嶼另一頭的新店第一公墓,搶救墓碑的行動也在今年1月中暫告一段落,新店劉氏宗親會出借家族墓地一隅,暫時放置民間爭取保存的114門墓碑。
「這個時刻對我意義非凡,曾經一度覺得將功虧一簣,知道有一個安全的地點,感覺不太真實;4年來我們為了保存這些資產持續戰鬥,然而放在私人墓園並非長久之計。許多人說,『感謝你為台灣所做的』,但仍對墓抱著成見,我們應該要讓它們不只是墓碑,而是和更多人產生連結,讓人們可觸摸、欣賞北台灣現存幾乎最早的書寫文字,」Morris說著的同時,一面拿著掃帚頭,仔細地拂去墓碑上的沙土。
在全台古墓看似遭到最大危機的時刻,卻召喚出一批充滿熱情與使命感的保存者,透過直接的踏查與行動,觸摸那些凝固歷史的石頭、撿拾起埋藏在地表下的時空膠囊,被傳統禁忌與社會慣習隔開的界線消融於無形,生者與逝者回到一種原始、直接、親密的關係,人們與這座島嶼的過去重逢,歷史活在當下,成為未來的基石。
用行動支持報導者
獨立的精神,是自由思想的條件。獨立的媒體,才能守護公共領域,讓自由的討論和真相浮現。
在艱困的媒體環境,《報導者》堅持以非營利組織的模式投入公共領域的調查與深度報導。我們透過讀者的贊助支持來營運,不仰賴商業廣告置入,在獨立自主的前提下,穿梭在各項重要公共議題中。
你的支持能幫助《報導者》持續追蹤國內外新聞事件的真相,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和我們一起推動這場媒體小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