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蘇迪勒、杜鵑颱風先後過境,原水濁度標高,致使大台北地區多處停水,最長停了近兩日。民眾用黃水、喝黃水,經歷停水期間的生活不便。
短暫的「濁水歷險記」讓台北人餘悸猶存,深怕下一回颱風來襲,又將再走一遭。然而在都市邊陲,有一群人,在幾十年前迫於生活所需在此落腳,一年365天,天天過著沒有自來水供水的日子,一場場取水大戰,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每日上演。
外頭陽光正烈,但蓊綠森林裡,成片的綠蔭顯得幽暗,蔭庇著成群的小黑蚊。牠們鑽不進王金木(Kacaw)包得密不透風的農夫裝扮,只能朝他唯一露出的手掌猛叮。
攀附地面的黑色水管,是王金木的隨行同伴,若低下身子細聽,能隱約聽見水流過的聲音。一段段水管,將山泉水接往位於桃園市大溪區大漢溪畔的撒烏瓦知(Sa’owac)部落,部落住著13戶阿美族家戶,平均年齡約70歲。
1980年代,這裡是堆滿垃圾的河灘高地,面河背山,一群阿美族人陸續來到這裡,用雙手開闢耕地,搭建家園。
2009年2月,政府以部落位於河川區,具有安全顧慮為由,強制拆除部落屋舍,並在此興建「鶯歌-大溪」大鶯鐵馬道。
失去家園後,部落族人在退離河道十米外再度靠著自己力量重建部落。2013年10月,部落通了電;2014年2月,部落裝上門牌;但至今,部落仍沒有水。
與部落相隔約10分鐘車程的山裡,身為部落總幹事的王金木走到水源處,挑出黑色水管中的一根,從兩根水管接點之間扭開,霎時,透明清澈的水流出。
只要颱風剛走,他就來檢查水流是否還挾帶泥沙,並確保沒有被「氣泡」堵住。遇到部落斷水時,不論白天黑夜,王金木就要順著往山裡的路,沿著黑色管線,一處處接口檢查。
部落接山泉水是近期出現的方式,過去則是接桃園大圳的灌溉用水。大圳水較穩定、充沛,然而,去年台灣乾旱缺水,桃園大圳停止供水,部落也跟著斷水,只好往山裡找較不穩定、水流量較小的山泉水。
檢查完畢的回程路上,王金木聊起妻子陳珍妹(Waya)的故鄉──花蓮縣的靜浦部落。像花東許多原鄉部落一般,靜浦部落有源源不絕的山泉水,一年四季傾流,清澈又豐沛,用水從不成問題。
當年,王金木和陳珍妹正值青春歲月,各自離開家鄉,從不同的地方出發,在相同的城市做著模板工,相遇,結婚。
他們的經歷正是阿美族社會的縮影,自資本主義席捲而來,原鄉環境遭受破壞,過往取之於自然、用之於自然的日子,逐漸難以維持,處處都要用到「錢」。於是,大多數居住在平地的阿美族比其他原住民族還要更早,在1960年代便開始遷徙到都市生活,至今已有過半數住在城市裡。
以往都不成問題的用水與生活,數十年後,變成日日必須面對的挑戰。
傳統上慣於傍水而居的阿美族,到了都市,仍沿著溪水建立部落。然而,都市環境不比原鄉,溪水參雜各種汙染流入,部落族人即使住在水邊,仍無水可用。
「很辛苦啊!但不然沒有水怎麼辦?」面對遙遙的取水之路,王金木無奈的說。
語畢,他哼起古老的阿美歌謠,伴他走一段下山路。
多年前,撒烏瓦知部落曾與升格前的桃園市原民局一同爭取接自來水。但因部落居住屬於不能有建築物的農牧用地,在土地變更編定為特定事業目的用地之前,無法合法承租此國有地,被視為是違法佔地。因此,即便部落已有政府發給的門牌,但是依《建築法》第73條「建築物非經領得使用執照,不准接水、接電及使用」,自來水公司未供水給部落。
此外,自來水公司提出的另一理由為部落戶數太少、地處偏僻,接水成本過高,難以納入水利署的自來水接線補助評比,若部落要接水,則須自行負擔全額費用。
桃園市原民局原民福利科科長謝宇軒說,原民局致力將撒烏瓦知部落土地變更編定為特定事業目的地,但因涉及中央部會,他估計,「最少應要等兩年」。在這之前,原民局先爭取辦理在部落附近挖井,讓部落族人能就近使用地下水。
國有財產署北區分署桃園辦事處在一場會議中,討論部落挖井事宜時表示,雖然目前部落用地尚未合法,然而,因部落皆按時繳納與租金費同額的「非法占用」國有地補償費,算是具有使用事實,因此,不主張《民法》第767條「所有人對於無權占有或侵奪其所有物者,得請求返還之」要求返還土地,也不會反對部落在國有地上挖井。
部落族人則表示,距桃園市政府最初向部落承諾挖井,已擱置近3年。2015年4月到11月,原民局跑完行政流程,11月初發包挖井工程後,卻不斷流標,至今已相隔兩個多月,遲遲未等到工程開工,部分族人質疑,因桃園市發包的價格過低,沒有廠商願意做。
謝宇軒透露,鑿井業者確實認為發包的價格過低,但他坦言,政府是在有限的預算內做事,「且此挖井專案是委託民間的專業設計業者規劃,此工程的利潤不比一般行情低。」
目前桃園市政府因應多次流標的措施,是準備開放其他類型業者投標。謝宇軒說,之前市政府因此專案歸類為「鑿井工程採購案」,依照政府採購法須先保障鑿井業者投標的權益。但因遲遲未有鑿井業者投標,2月2日的最新一次開標將放寬行業別限制,開放綜合營造處、土木工業投標,希望能在短時間內解決部落用水困境。
時光回到30幾年前,一日,王玉英(Mi)夫妻發現大漢溪畔的一塊棄置地,此後,每天工廠下班,他們在這裡重拾農耕生活。
阿美族常被稱為「吃草的民族」,傳統上主要由耕種、採集野菜為生。到都市後,失了耕地,也就失了傳統,直到能覓得一塊地,即使是廢棄地,也能胼手胝足地開墾成可以耕種的良地。
王玉英家有七姐妹,都從花蓮縣馬太林部落來到都市生活數十年。當她發現這淨土不久後,幾個姊妹也陸續來到,在這耕種,蓋起工寮(talo’an),慢慢地,人也住了下來。
撒烏瓦知部落的名字Sa’owac,阿美語意思是「岸邊」,頭目張進財(Sinci Mayaw)解釋,以此命名是因部落建在看似瀑布的埔頂大排沉澱池旁邊,瀑布是沉澱池的美好陳述,實際上,部落族人都知道這是廢水流向大漢溪的渠道。
七姐妹中,排行老三的王幸妹(Sacing)已75歲,她回憶初來此地時,「我們蓋talo’an第一個就是找水,出門野餐第一個也是要找水。有水才能種菜,沒有水怎麼生活?」
在這生活不久,部落即循著大馬路旁的黑色管線,找到接線的源頭──桃園大圳。從此,大圳供應部落如耕種、洗菜、洗澡、沖馬桶等的日常用水。
部落族人為了賺得溫飽,先後來到都市工作,年輕時,在漁船上、工地中、工廠裡奉獻勞力。年老時,在小小的耕地耕種,農人生活的好處,是能半自給自足。但在樣樣都要花錢的現代社會中,光是耕作,仍不能供應生活的全部。老人家工作難找,就在部落接下韭菜加工的差事。
早晨6點,老闆開著貨車,將一綑綑的韭菜載來,部落的麵包樹下,老人一字排開,時常還來不及吃早餐,一日的工作已開始,一根根,將韭菜髒污的外皮剝去。
若是收工時間早,約11點休息,收工晚則到下午1點多,依照當天韭菜的粗細、每捆多寡而定。一個早晨的辛勞,換來一戶200多元的薪資。
然而,部落的日常用水雖是接大圳水,但水質並不清徹,部落族人不敢用做飲用水。王幸妹一家四口的飲用水皆須購買,一桶17公升的水約70元,用來喝,也用來煮飯。
遇颱風來襲,大圳水常挾帶上游沖刷下來的大量泥沙,混濁不堪。幾日內,濁水會先在部落上方的自裝水塔內沉澱,再經過灰白管線流入各家。到了家裡,王幸妹與家人再用沉甸甸的藍色塑膠桶儲水,將水一桶倒到另一桶,用最原始的方法,讓髒汙沉澱底部,最後使用上方較乾淨的水。
部落中,有車的族人能將找水的動線拉到更遠處。
副頭目胡金水(Koyo)和妻子王彩雲(Lahok)、兩個年幼的孫子同住,他們每兩週一次,開著貨車,到桃園市復興區的觀音洞取水,裝回來的水用來飲用、煮飯,當大圳水太過混濁時,這水也用來洗澡,一天就會耗掉一大個藍色塑膠桶的量。
他們一家住在部落第二排,王彩雲說,要扛著盛滿水的水桶爬到第二層,對老人家來說是件苦差事,「每次搬回來的水桶太重,扛不上來,就放在廣場用馬達抽水上來。」
同樣開著車,到遠處取水的還有頭目張進財與妻子王蓮妹(’Oping)一家。每週的一天,天剛亮,張進財開著休旅車,獨自前往復興區東眼山取水。王蓮妹說,這裡的水質經過桃園市政府檢測為可飲用水,山上的水質很好,沒有「水溝」的味道,「山泉水很冰,水桶都一直在『流汗』。她說,很多人都會到這排隊挑水,「賣水的人也會去那邊挑。」
裝回來的水,夫妻倆搬不上位於第三排的家,只能等到週末,住外地的孩子回來,再一桶桶搬上去。沒時間跑遠去挑水時,他們則去抽水站買水。
一同住在部落裡的親朋好友,看到張進財帶了乾淨的水回來,就問能否幫忙載個幾桶,然而,一台休旅車只載得了6到7桶。「光我們自己都不夠用了,沒有辦法再幫其他人載,」王蓮妹說到這,無奈的嘆了口氣。
部落族人引頸期盼政府的挖井工程,等候多時,希望這次不會再失望。耆老張水琳(Kolas)夫妻和部落大部分的住戶一樣,家中經濟不寬裕,多年來為了節省開銷,多以木材燒熱水,有時工作晚回家,才使用瓦斯加熱。「等到有固定的水以後,我就會買個熱水器,」挖井工程讓張水琳做起用水的美夢。
桃園市環保局水質土壤保護科科長葉孟芬建議,水井挖好後,市政府要定期做水質檢測,確保部落用水安全。雖井水要挖好才能檢測,但葉孟芬對於井水水質不抱太大期望,她直言:「還是不建議飲用。」
部落族人的用水藍圖尚未實現,未來水質已出現隱憂。
都市邊陲的取水問題,也在其他地方上演。
走台四線,經過武嶺橋,以及兩座被列為觀光景點的日式大溪古吊橋、光雕崁津大橋,在距離撒烏瓦知部落約10分鐘車程的地方,有另個大漢溪畔的阿美族河岸部落──崁津(Kanjin)部落,它隱身在蜿蜒稻田後方的暗夜中。
30多年前,這裡歷經砂石廠洗禮,砂石挖走、廢土倒來,使得此地從平坦的河岸地,成為凹凸不平的坑疤地,處處積水。
副頭目陳春讚(Ingkok)搬來時,僅有5、6家戶,他說,當時每天工作下班後就去找建材、搬石頭,幾個月後,就蓋起一個家。於此同時,他和其他部落族人開始尋覓基本民生物資──水。
談到部落用水,他帶著幾分驕傲神色說:「我們這裡,是用我們自己的方法尋找水源。」
崁津部落傍山,按著原鄉生活經驗,他們順著山邊找水,找到後,一同湊了一筆錢,買了涵管、水泥鉛等材料,自行鑿井,並用水管將水接往部落家戶的水塔中。
如今,崁津部落共37戶,挖了10幾個井,約3、4戶共用一口井,不分先來後到,陳春讚說:「水資源不會說那麼小氣,你不用,水也就是會流出來。抽了水,反而水流動的量會更大。」
然而部落自力更生的背後,隱藏遭官方漠視的辛酸。1993年起,部落以三年一契約方式承租國有地,契約規定此地作為農業用地使用。儘管部落族人定期繳納承租費用,但按照規定,農用地不能有建築物,因此,部落家屋始終被歸為違建,政府沒有發門牌,也沒有供水。
除此之外,部落所在地為河川區,按規定,同樣不能在此興建屋舍。部落經歷三次強制拆除,但又一次次重建家園。被迫離開原鄉,到都市生活的阿美族人,沒有太多選擇餘地,迫不得已離家,在異地也反覆上演。
部落總幹事蔡銘忠開砂石車之餘,在家門口繪製原住民樣式圖騰,佈置家園。年少離開家鄉,要回,也早已沒地方可回。這裡是他唯一的家園,養育著四個兒子長大。
他就讀小學一年級的小兒子指著右方空白的牆,興奮的說:「爸爸下一次要畫這裡。」 蔡銘忠的妻子簡富蓉說,小兒子最崇拜爸爸。
部落希望違建的處境能有解決之道,多年來,政府也考量了幾種方案,前年9月,水務局曾到部落討論以文化園區名義,讓部落能合法租用此地居住,但之後又毫無動靜。
「或許政府就是要我們安安靜靜住在這裡就好,」簡富蓉的臆測充滿無奈。
相較於由桃園市政府安排的撒烏瓦知部落挖井工程,仍處在河川區的崁津部落自行挖井,並接取桃園大圳的灌溉用水,桃園市前原民局長Kolas Yotaka說,市政府無從替部落爭取供水之下,對部落現況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面對崁津部落遲遲未能合法化,但又實際存在居住需求, Kolas直言:「其實這是不同時代殖民者的共業。」
原住民因原鄉遭破壞,遷到都市居住,Kolas身為半個阿美族、半個排灣族,她也曾住在河岸部落,能夠感同身受,「崁津部落雖然在行水區內仍是違法,但依照當地的意願,我們仍是要爭取,至少讓他們可以維持現狀。」
河岸部落面對的困境不盡相同,雖不易處理,但也不是無計可施。「做都市原住民部落的事,就是在殖民政府所建立的法律、體制邊緣遊走。」
Kolas舉例,同樣的水利法,看是要依法驅逐河岸部落,還是去找法律未說明之處,盡力替部落爭取權益。
原民局盡力爭取崁津部落維持現狀,以現狀來說,部落自行供水,最關心的是水質安全。
隸屬政府的核能研究所位於部落上方龍潭區,前年核研所坦承,20幾年前曾發生6次氫爆,輻射外洩汙染附近土地,核研所持續處理汙染至今,聲稱汙染地區已恢復正常的監測數值。
核研所汙染區域雖與部落距離遙遠,部分部落族人仍擔憂水井地下水是否會受到汙染。頭目張清林(Palu)說,近年來,部落好幾個老人家得癌症過世,不確定是否與地下水水質有關。
目前,核研所每季會檢測部落使用的地下水水質,結果皆沒問題。
部落族人對檢測報告大多選擇了信任,只不過大部分住戶不敢生飲井水,飲用水多是購買桶裝水,由賣水業者定期開車送達。
河岸部落族人漂蕩的生命,順著河水流啊流,停駐在大漢溪畔,再向下漂流,駐足在新店溪畔,建立溪洲(Cinemnem’may)部落。
30幾年前,新店溪畔左岸一隅,沒有路,四處長滿花白的蘆葦。找到此地的阿美族人捲起袖子,工地下班後,開墾使土地能耕種,溪裡能捕魚。這裡有從天而來的賞賜,再上面一點的山邊,天然湧出的泉水供應他們每日所需。
頭目黃日華(Masa Saway)說,那是會自己「冒泡」的泉水,部落命名為Cinemnem’may,阿美語取「湧泉」之意。
「泉水是老人家找到的,要生活自然就會找到,」黃日華說,昔日泉水清澈透明,能直接生飲。 他想想過去,阿美族祖先也是居住在河邊,即使到了都市裡,「我一出門,要踏到我的地,不想要關在『鳥籠』裡。」
然而他說,隨著附近持續開發、設立工廠,過去能見到很多的魚啊、鳥啊,都不見了。不僅如此,部落原本用的泉水也消失了,「我猜是旁邊的砂石廠倒沙、倒土,把自然破壞掉了。」
部落族人的生活也產生變化。沒有生活用水後,地處低漥的溪洲部落嘗試挖井。當時不到十戶,大家湊出20幾萬,自行打井,黃日華強調,這對他們來說是筆很大的數目。
挖好井後,部落族人請民間單位檢測水質,確保用水安全。如今,這口水井承載部落40餘戶,共200多人的用水。
溪洲部落族人已到第三、第四代,儘管有這口井,日常用水不成問題,但已不像第一代老人家,擁有能生飲的淨水,現在飲用與煮飯的用水須購買桶裝水。已失落的純淨,難以輕易拾回。
「資本主義之下,錢賺越多,自然也被破壞得越多,」對於日益嚴重的水污染,師大公民教育與活動領導系助理教授陳永龍認為,這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必然結果。台灣原有豐富的天然資源,原鄉部落大多沒有用水煩惱,只要往山邊走,自然有乾淨泉水可用。
曾幾何時,為求經濟發展,大自然遭到破壞,而在全球氣候越發極端之下,台灣全體人民共體旱象,也一同經歷颱風過境造成難以使用的混濁原水。
陳永龍說,原住民因傳統生活經驗,知道如何用簡單的方式沉澱濁水,反倒是整個都會區的人,「失去取之於自然,用之於自然,對於怎樣回到自然,找回健康的能力已經不具備了。」他說,看起來比較乾淨透明的水,其實添加許多淨化劑消毒,反而成為更不健康的水。但原住民受到資本主義衝擊,離開原鄉,來到都市新鄉生活,反而受到不平等的待遇。
陳永龍舉例說,溪洲部落位於新店溪左岸,位於河川區及河川治理範圍內,加上新北市近年規劃的新店溪河川整治計畫,皆走向中產階級的休憩綠地發展,因此沒有河岸部落的生存空間。2008年,溪洲部落差點遭到強制拆除,在部落與聲援學者不斷與政府協商之下,終使政府同意讓部落朝向自力造屋的協同住宅計畫發展。
以河岸整治來看,陳永龍說,溪洲部落建於較安全的堆積坡,反觀對岸,備受爭議的捷運小碧潭站聯合開發案美河市,建在首當其衝的攻擊坡,易受水流侵蝕,然而,美河市不僅從未受到拆遷威脅,尚能花錢興建防範措施了事,「河川治理線常是政治的。」
維護純淨的水,學習如何與水和平共處,不只是河岸部落要面對的課題。民生基本的水資源,一旦受汙染,難以逆轉。到那時,失去的必會比擁有的更多。
晚上7點,63歲的李秀妹(Nikal)一個人待在家中,等著參加教會家庭禮拜,預計晚上12點吃晚餐。30多年前,她的父母帶她住進溪洲部落,如今,問起她的父母,她指指上方,「都回天國了。」 李秀妹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都已嫁人,剩下一個兒子住家裡,早上11點出門去做工,晚上12點回家,再一起吃晚飯。
2012年,新北市政府提出新店都市計畫中的「原住民生活專用區細部計畫案」,規劃將部落搬至上方土地,此地部分為未登錄地,部分為國有地,將原本的河川區、農業區變更編定後,供部落使用,並與部落共管。2014年8月1日,新北市政府舉辦動土儀式,目前完成基礎設施、道路、鋪面工程,也包含自來水管線牽線。
然而對部落族人來說,至關重要的居住家屋尚未動工。歷經只租不售的社會住宅構想;到政府補助3成,部落族人自備頭期款3成,向銀行貸款3成的只售不租三三三方案;再到兩者相融的混合模式,部落期望找出人人皆可負擔的方式,一同搬入新地方。
「要搬就是要部落的人全體一起搬,不要有人留下來,」張慶豐(Kinhog)道出部落族人團結一心的心情。
三三三方案平均每人負擔近百萬,部落族人非人人可負擔。幾年來,部落族人爭取以社會住宅方式租用未果,加上不時遭風災肆虐,未能盡快搬至退出河道治理線的新家之前,搬家儲備金又在一次次的舊屋整建上消耗。
混合模式是部落退而求其次所提出的方案,也就是大部分能負擔的住戶依照三三三方案建屋,少數無法負擔者,期望能透過部落成立的溪洲阿美族文化永續發展協會籌錢,期能向協會承租。
去年11月,部落各家戶開啟新一輪參與式設計的細部討論,至今年1月底尚在逐戶討論階段。張慶豐說,預計最快今年4、5月動工,並期望爭取到部落自行興建,部落男子多做板模工,能建造最貼近部落族人需要的家。頭目黃日華對新屋的最大期待,則是希望將來下一代不再漂泊,不再因居住地而受到歧視,「希望下一代不要因為住的地方,被人家講話。」
說到供應部落所需的井水,黃日華認為,200多人用一口井是個難堪的傷心事,「我們也是納稅義務人,但為什麼我們就是用這個井。」 未來搬遷後部落有自來水可用,但情感的羈絆,使他仍希望這口井能保留下來,「希望讓孩子知道,他們的祖先就是靠這口井過生活。」
在都市邊陲的某些地方,取水大戰日日上演,儘管原民部落戰略不盡相同,然而相同的是,沒有太多退路可走。期盼有朝一日,都市新鄉能成為代代相傳的故鄉,有水可用,有家可住,有部落族人長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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