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歲的周慶峻把車開到了總統府南面的貴陽路上,正要左轉,遇到紅燈,便停了下來。這時,他突然搖下窗,轉頭對著在總統府東南角職守的憲兵喊了一句:「什麼時候把蔡英文幹掉啊?!」
憲兵轉過頭,發現聲音來自車內這位「抗議常客」,便沒多搭理。
周慶峻開的是一輛專門漆成大紅色的車,車身上寫著「中華愛國同心會」幾個字。他瞥了一眼駕駛台上的播放器,按下啟動鍵,車頂上加裝的兩個大喇叭響了起來,傳出雄壯的歌聲。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歌曲頓時響徹台灣總統府旁的街道。周慶峻和車裡的同伴講:「共產黨來了,不會忘記你!」但因為他的台灣國語帶著廣東口音,聽起來卻像是在說,「共產黨來了,也不會幫你」。
車子到達凱達格蘭大道,找了個地方迴旋。馬路對面,員警招手讓他們過來,同心會的另一輛紅車也已經停在路邊,顏色更鮮紅的那輛新車,一直沒有熄火,聲嘶力竭地播著紅歌。
那一天上午10點多,凱道的一角已經聚集了將近20個中華愛國同心會的成員和支持者。一時間到處都是五星旗和鐮刀、錘子組合成的中共黨旗。
突兀的景象偶爾引來路人圍觀、拍照。
周慶峻一身鮮豔的大紅色外套和紅領帶,上顎的小鬍子相當突出。他是廣東汕尾人,1943年出生,1962年移居香港,1982年與台灣籍太太遷居來台,趁著台灣早年寬鬆的法令,一年後取得台灣國籍。
1993年,中華愛國同心會成立,始終由周慶峻擔任會長。據周慶峻所說,同心會成立之初,邀請到了前總統馬英九的父親馬鶴凌擔任名譽會長。不過,《報導者》調閱內政部民政司所保存該組織成立時的「職員名冊」、「中央委員名冊」、「評議監察委員」等資料中,均未發現馬鶴凌的名字。
成立的頭20年,愛國同心會並不是一個受到關注的組織。但從2014年10月開始,他們每個月都會在總統府前、西門町、台北101大樓舉五星旗,也開始引起越來越多人的注意。
七旬的周慶峻身邊成員,也是一群與之年紀相仿的老人們。
副會長李有明身形高瘦,看不出已89歲。他是江蘇鹽城人,國共內戰時期,隨國軍參加過1949年的上海保衛戰,撤退至金門後,又在胡璉麾下打過古寧頭戰役。他說以前被洗腦要反共,左邊小腿上還有解放軍子彈留下的槍傷,但看到台灣現在這樣,早就不恨共產黨了,反而期待和大陸統一。
翻開民政司檔案,全國性政治團體「中華愛國同心會」在1993年成立,手寫字跡上寫著申請緣由:「堅決擁護中華民國,反對分裂國土,反對共產主義」。同心會的車身也是紅色的,車身印著中華愛國同心會的網頁地址:www.iloveroc.org.tw,意為「我愛中華民國」。但實際上這個網址已停用多時,目前網路上可以找到的同心會地址則是www.ilovchina.org,意為「我愛中國」。
從「堅決擁護中華民國」到「愛中國」,25年來有很大的轉變。這個組織裡,國軍和解放軍的老兵們,竟相處融洽。
50歲出頭的同心會祕書長張秀葉是最年富力強的核心成員,1992年從上海嫁到台灣,已與丈夫離異,在同心會工作了十幾年。她說,參加同心會活動的相當部分是大陸配偶,「其中不少人在台灣做看護工作,工作時間比較靈活,有空就會過來參加活動。」
在角落裡一直低頭默默做事的羅秀美,60出頭,道道地地的台灣人,她說,「和會長是3、40年的朋友」,「認同同心會的理念,不認同現在這個執政的人(蔡英文)」,言語中常流露出對中國的各種欣羨。
周慶峻介紹說,同心會現共有會員200餘人,參加活動較頻繁的有100人左右,以外省人和中國新住民居多,也有少數本省人。
經過數個月對他們的近距離觀察,記者發現,來參加這些活動的成員幾乎都是中老年人,絕大部分人在社會地位和經濟收入上較為邊緣,從事過的工作多為司機、停車管理員、看護工等,很多人已經退休了。成員說會員裡也有年輕人,「但他們要上班,有空時才能來參加活動」。
2012年,習近平上台之後,一系列錯綜複雜的變化,開始體現在像同心會這樣的「紅統」組織。
《報導者》記者向內政部民政司調閱到20份與同心會相關的文件檔案,其中顯示在2013年,「中華愛國同心會組織章程」裡闡述其宗旨與任務的第二款,悄悄地由「堅決擁護中華民國、反對分裂國土、反對共產主義」改為「堅決維護中華民族共同利益、堅決反對分裂國土」。
2014年10月開始,同心會定期每月在總統府前舉辦一次活動,高舉五星旗,抗議台獨,宣傳「一國兩制、統一中國」。2015年下半年開始,他們也在西門町插旗,每月舉辦同樣性質的活動。記者多次在現場觀察,此類活動通常每次能聚集起4、50位參與者。
「中國加油!」在抗議活動現場,周慶峻常舉著兩面五星旗,一邊揮舞,一邊用帶著廣東口音的台灣國語喊道。
「我們都是在拼命,」年邁的他憧憬著說:「等哪天國家統一了,我就退休。」
張秀葉則透露,太陽花運動之後,馬英九政府支持度低迷,擔心民進黨上台後申請舉辦抗議活動無法獲批,索性定期舉辦形成慣例。
一名同心會核心成員也私下表示,原來中共投向台灣的資源,幾乎都被國民黨所壟斷,近幾年則越來越注意到了小黨和政治團體。
北京究竟怎麼培養在地協力者?吳介民在接受《報導者》訪問時強調:「中國因素在台灣運作已經十多年,最重要的模式就是中國政府利用兩岸經貿關係搭建跨海峽政商關係,利用在台灣培育的『在地協力者』來幫助推動北京對台灣的政治議程,最終兼併台灣、吸納主權。」
而從同心會成員的特性來看,吳介民認為:「不同於一般從商業利益去迎合中國威權發展模式的工商界,這些人體現著『前現代』血緣身分認同特質,他們具有強烈的中華國族認同,與現代型的公民民族主義構成對比。」這些人之中,不少具有「從中國到港澳到台灣」的路徑背景,這也與北京近年來在香港培育的在地協力網絡(最醒目的就是「愛字頭團體」)相似;而這些團體在協助中共抵制香港民主運動上不遺餘力。
這些中共外圍統戰團體進入台灣社會,對在地組織的直接動員力度有多廣多強,或許沒有人能掌握全貌,但「統戰」的舉措,的確較以往更加扎根,卻也引發了很多台灣人的反感。
2017年10月,曾有民眾在國家發展委員會「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的連署提案中,要求在台灣應禁掛五星旗,後被法務部正式否決,原因是「與憲法保障人民言論自由之意旨不符」。
台灣的言論自由,保障了同心會成員高舉一個敵對政權國旗的權利,但他們仍然對台灣的民主不以為然。
「台灣是民主,但有什麼用?看看台灣的經濟,20年來停滯不前。我來的時候,台灣確實要比上海好,可是現在,台北比上海差遠了。」張秀葉的話,代表了這個群體中大部分人的意見。相比看不見摸不著的民主自由,他們更在乎的是一個強大的祖國,看到中國經濟快速發展,更使他們對「中國模式」和兩岸統一心生嚮往。
「你看,人家(大陸)的產品也是很好的,」63歲的外省人二代張魯臺,掏出了自己的小米手機擺弄了一番。在他看來,「民主是假的,真正的是實力啦。」
來自四川的陸配袁煥珍,曾經在吳敦義2017年競選國民黨主席的一次活動上對他說:「吳先生,希望你當選黨主席後,沿著孫中山一個中國的原則走下去。」
當時吳敦義這麼回答,「對,要中華民國來統一中國。」但她對這位前副總統的回答嗤之以鼻:「中國世界數一數二的國家了,怎麼會讓你台灣中華民國來統一中國呢?所以他還是台獨。」
不過他們也不至於徹底否定台灣的一切。「這個地方好就好在這裡,沒有貴賤,」說起自己分到的國宅,蕭勤說,「就排隊,到了時間,分到你就是你。」
面對紅統組織生活在民主台灣,卻宣傳反民主的價值,吳介民從公民社會的理論角度分析:「這是『偽公民社會 』(fake civil society)。偽公民社會從頭就不認同台灣作為一個政治共同體,卻在使用台灣的民主公共財。」
「你的個子和小周差不多嘛。」蕭勤所說的「小周」,全名叫周泓旭,來自遼寧,2016年畢業於政治大學,2017年3月被捕,是台灣首宗「陸生共諜案」的主角。
蕭勤幾次講起,周泓旭曾常來同心會參加活動,「王炳忠以前也來參加過我們的活動。」而周泓旭「後來和新黨也有接觸,但可能太頻繁了,就吃了這樣的冤枉官司,」他評論。
對於周泓旭案,同心會成員堅持認為判決不公。而從台灣視角來看,在兩岸關係走低的同時,「中國因素」的影響持續擴大,過去30年來沒有戒心的台灣,開始注意中國可能的滲透。
民進黨立委王定宇、何欣純、林俊憲、邱議瑩及國民黨立委許淑華等曾先後提出《組織犯罪防治條例》修正案,試圖將第二條所規定組織犯罪要件由「持續性及牟利性」改為了「持續性或牟利性」,2018年1月3日正式公布。從立法背景來看,多少是針對統促黨、愛國同心會而來。
同心會成員認為,除了修法,內政部還常派人來查帳,正是對他們的故意為難。遇到查帳者,蕭勤會很不客氣地斥責對方:「現在你們有權,就來清算我們。哪天我有權了,也會來清算你們。」
蕭勤也曾寫過一些如何促進兩岸統一的建議,交給各級台辦的官員,其中一位官員熱情回應說:「交給組織你放心。」但蕭勤也承認,這些建言交給「組織」之後,便石沉大海,很多中國官員「高不可攀,完全沒法對話」。
這幾年來,台辦系統越來越重視台灣的在地組織,對此同心會成員都深有感受,有內部核心成員甚至嚴肅地向記者說起:「其實我們更希望的是那邊(台辦)的骨幹能過來上課,就像以前的『地下黨』那樣。」
有趣的是,一些同心會成員會把自己的生活描述成一幕諜影重重的大戲,比如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的電話一定受到了政府的監控,自己一定在台灣政府的「黑名單」上。
呂欣尚曾經說起:「老蕭從來不用微信等軟體,和我都只是電話聯繫,看起來是受過專業訓練,我感覺他應該是帶著任務來的。」但蕭勤在解放軍的經歷只是衛生科主任和搞共青團工作,並非特工,來台灣後做的工作也僅是點心師等。
還有一次,在西門町附近的一家小店吃午飯,呂欣尚突然感慨了一句:「做我們這種事情的人,還是在小巷子、小店比較好。」
西門町附近的西寧南路201號,二到五樓都是同心會的地方。二樓是主要的辦公室,牆上的鏡框裡並排掛著孫中山和習近平的照片,上面還印著8個字「完成國父統一使命」。
據稱,同心會每個月開支需要十幾萬元,多半由周慶峻承擔 。
但除了周慶峻外,如今較為活躍的會員,都是之後陸續加入同心會的,因而其25年前的面貌,已經在以訛傳訛中漸漸失真。
可是,周慶峻堅決地向記者表示,同心會從未有過「反共」的歷史。但民政司所保存的資料已經證實,這並非實言。蕭勤也幾次說起:「同心會最初是反共的,會長當年游泳逃出廣東,原來也是反共的,後來看到大陸的發展,轉變過來了,所以我要督促他繼續下去。」
同心會與統促黨之間的關係,同樣是一個三言兩語難以講清楚的問題。在很多台灣人的印象中,這兩個組織立場相似,步調相近,甚至常有人把兩者搞混。在舊版的「中華愛國同心會」網站的網頁快照上,就出現「中華統一促進黨」的連結。張秀葉也講起,目前代表統促黨參選台北市議員的李承龍,和同心會的關係十分密切,也曾經常參與他們的活動。但周慶峻卻表示,同心會和統促黨,至多只是理念互相認同,但彼此之間沒有什麼關聯,「我們做我們的,他們做他們的。」
統促黨目前下轄數十個黨部,其中一個黨部的主委透露了同為「紅統」組織的統促黨與同心會之間的糾葛。據他回憶,2013年左右,同心會想每個月在凱道和西門町辦一個講座活動,曾向剛從中國回來的張安樂提出,希望統促黨每次能派20人參加。「張總裁雖然沒有派人,但答應每個月提供1萬元經濟支持。」
可是,在2014年4月,統促黨主辦的一次反對太陽花運動的活動上,同心會開著他們的車來支持,車原本停在前面,突然又動了起來,也許是好心想給統促黨的車開道,結果被認為是想要搶風頭、鬧場。兩個「紅統」組織發生內訌,當場鬧翻。
儘管統促黨和同心會之間已分道揚鑣,但這個主委說:「看到同心會都是老弱婦孺,有點擔心他們的安全,所以從前年年底開始,我也會帶幾個人去聲援他們每個月在西門町的活動。」但因為屢屢受到獨派攻擊,發生了衝突,這位黨部主委也惹上了官司,所以最近沒有組織聲援活動。
同心會在凱道抗議的日子裡,偶爾有人會向周慶峻搭訕。4月,一位與會的老先生拉著周慶峻談話,似乎在抱怨自己遇到的狀況,反映後卻未得到解決。最後,周慶峻對他講:「處理不好,等共產黨來了,我幫你處理!」之後,這位老人舉起五星旗在總統府前揮舞,周慶峻找了一位會員幫這位老人拍照。
看到五星旗飄揚,頻繁拍照的不只參與者和路人,有時周慶峻自己也會走到遠處,用手機拍攝幾張活動現場紅色海洋的畫面。
「會長不在台灣的時候,每天都會提醒,活動一定要拍照片。」呂欣尚說這話的時候是4月初。
拍照究竟有什麼用處?對此,受訪者大多語焉不詳。蕭勤回答得相對清楚:「可以告訴台辦,他們搞了很多活動。」
紅統政黨是意識型態和理念的聚合,還是有實質利益的支持?
被問及這個問題時,一位持續參加同心會活動的人提出他的懷疑:「我是沒有收過他們(同心會)的錢,但有些事情我看得懂──有些人參與活動是有代價的。」
記者詢問了多位每個月甚至每個工作日堅持參加活動高舉五星旗的人,他們都表示自己是義務參與,言語、表情十分真誠。也有人說,這些人「覺悟高」是因為不少在來台灣之前,本來就是中共黨員。
張秀葉坦承,自己因為是專職工作,所以有薪水,其他人在同心會都沒有收入。周慶峻則說:「大家都是義務的,最多偶爾有一些車馬費。」
在周慶峻的名片上,印著「中華愛國同心會 會長」等5個頭銜,最後一個是「湖北同心聯發農業綜合開發有限公司 首席顧問」。第一次被問及這是否他在中國投資的公司時,周慶峻遲疑片刻後回答「是」,並補充說,同心會的開支主要由自己承擔:「不在大陸投資,我哪有錢?」
中國的工商登記資料顯示,2011年周慶峻與妻子林明美註冊成立了湖北同心聯發農業綜合開發有限公司,註冊資金210萬人民幣。
次年6月,「中國台灣網」一篇名為〈湖北台商周慶峻:「我在大陸發展更有信心了」〉的報導則稱,這家公司2011年初被納入了政府補助範圍。他的魚塘出現疫情時,市台辦主任幫忙請來了專家解決;遇到成魚滯銷,省台辦主任「親自為該公司聯繫銷售渠道」。變壓器電壓不足,導致養魚需要的增氧機不能正常使用時,當地供電公司立即斥資20.5萬人民幣,在兩天時間裡,升級改造了通往漁場的供電設施。
儘管受到當地政府扶植,周慶峻在湖北的生意仍「慘淡經營,不久後停止營業」。但在今年4月中旬,湖北省宜昌市台辦的官方網站刊出了這樣一則消息,原來周慶峻當年在當陽購買的房產,由於地段和土地性質的原因,長期閒置無人問津。當陽市台辦多次實地走訪,「闡明了妥善處置台商合法財產,保障台商合法權益的重要意義」,最終說服當地一家公司出面收購了該處房產。
對於周慶峻早前在湖北當陽的投資,在同心會和他合作最為密切的張秀葉則承認「確有其事」,但「投資5,000萬人民幣」誇大了,實際投資也就「1,000多萬台幣」,受到當地各級政府幫助是因為剛去投資的時候,那裡連電也沒有,天氣寒冷、魚也長得不好,虧了不少錢。至於那處房產,則是「當時不清楚土地性質,花了30多萬人民幣加蓋了二樓,最後10萬(人民幣)就賣掉了。」
目前,周慶峻的投資項目主要在廣東珠海。他曾在記者面前說起,自己打算在珠海開一個老人院,但馬上補充:「不過不是為了賺錢喔。」
李有明曾講起,周慶峻在珠海的養殖魚塘有25甲。張秀葉說,她知道的數字是100多畝,但是魚塘都要自己挖出來,很辛苦,「那裡的投資確實是賺錢的,賺的錢可以補貼一下同心會的花銷。」而周慶峻本人向記者透露的準確數字則是300多畝。他不否認自己「在珠海的魚塘很大」,但「都是向老百姓租的」,不是政府給的。
同心會核心成員對周慶峻在中國的投資都有所了解,但並不以為意。「做生意就是要賺錢嘛,」蕭勤說,「受到照顧也是應該啊,(因為)我們站在它(中國政府)一邊。」
每週一到週五下午3點到5點多,同心會都會在台北101大樓前宣傳「紅統」,少則6、7人,多的時候甚至會有十幾個,遠處就能看到大片的五星旗,幾乎成了台北獨樹一幟的「景觀」。
6年來,蕭勤戴著軍帽,扛著五星旗,在此高唱自己改編的〈歌唱祖國〉,還會來上一段類似數來寶的表演:「大陸好,萬眾一心拼經濟,再不用那布票、糧票、食品票,現在只要毛主席的大鈔票。」說到「大鈔票」時候,他常會略誇張地抬起大腿,一隻手在褲子口袋上用力拍一下,場面像是街頭藝人在表演。
台北101大樓門口不時有旅遊大巴停下,蕭勤通常會主動湊過去。大巴車上下來的很大比例是中國遊客。不少人爭著與他合影,為他拍手,甚至接過他手中的五星旗,在台灣第一高樓前留影。
記者曾問周慶峻,宣傳統一難道不應該以面向台灣人為主嗎?他回答說,長期駐守台北101,主要是為了「避免大陸遊客被壞人拉走」。因為,法輪功學員在此「設攤」已經有至少10年時間。親共的和反共的混雜在一起,分別拉出自己的旗幟和海報,爭相向遊客宣傳各自的理念。
記者幾次目睹他們之間發生的摩擦,互相指責對方撞到自己,還要找員警理論。法輪功學員邱女士、吳女士說:「同心會就是共產黨派了搞破壞的。」雖然自稱「調查過」,卻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但她們認定:「同心會每年去大陸開會,都會拿共產黨的錢。」
每個工作日的下午3點後,台北101樓下都會有員警架著兩台攝影機,拍攝現場的狀況,通常還比五星旗到得早。同心會的人對員警天天來拍攝頗為不滿,認為是對他們的監控。一名員警則皺著眉頭道,這是因為經常會有衝突,「感覺很無奈。」
在網路上可以找到幾十份周慶峻、張秀葉、蕭勤等人和中華愛國同心會被起訴或控告他人的判決書,很多案件中的另一方都與法輪功有關,案由包括違反社會秩序維護法、傷害、損害賠償、妨害名譽、妨害自由等,勝訴、敗訴的都有,均發生在2013年之後。在兩起較為嚴重的刑事案件中,蕭勤均被判罰拘役55天。
但許多案情卻讓人啼笑皆非,比如罵對方「我看妳就是個狐狸精」,又或是「基於傷害之犯意,趁隙以右腳踢擊XXX(法輪功成員)右腳大腿內側一下」。法輪功學員說:「同心會的人很無禮,經常罵我們不要臉、賣弄風騷之類的話,有時候還會動粗,但我們從來不跟他們動手,所以我們的人從來沒有被罰。」
同心會成員則始終覺得,法輪功明顯受到了警方的偏袒。雖然被詬病為「惹事生非」,但他們堅持認為,宣傳統一即便手段有點過激也沒有錯,並斥責台灣法院的判決不公。
有趣的是,因為常年在台北101門前「鬥爭」,同心會和法輪功成員也互相熟識,除了互嗆之外,有時彼此之間也會閒聊幾句。有一次,蕭勤剛好站在一堆法輪功的宣傳品前,看到一張紙片飛出,落在地上,他俯身拾了起來,遲疑片刻後,把那張宣傳紙塞回了原處。
對於一個與民政司的大部分文件往來至今仍然靠手寫的政治團體,25歲的中華愛國同心會想轉型。今年11月的台北市議員選舉,參選人多如雨後春筍,競爭十分激烈。周慶峻說競選一事啟動已久,也想推出自家候選人。
雖然底氣不足,承認參選只是被「逼上梁山」,但張秀葉回答:「我們是走『紅統』這條路,要看台灣人認同不認同,我們也是去試試看。」
習近平上台後,北京透過訴諸血緣文化的連帶建立協力者網絡,讓愛國同心會等紅統組織更加活躍。儘管這些紅統組織在台灣民意中並不具有代表性,但在可見的未來,在台灣民主的土地上,插五星旗和唱紅歌的戲碼會持續上演,而紅統組織的競合也不會有謝幕的一天。
(閱讀英文版,請點:They Used To Be Anti-Communist, But Now They Play To Beijing's T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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