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披露體育班的5C成績單

全世界開放國家中，沒有一個像台灣在中小學就設置「體育班」，集中訓練、密集比賽。國家期待從運動幼苗中育成未來「為國爭光」的好手，家長期待孩子長大能成為職業運動明星、國際賽獎牌得主來脫貧、翻身，整個社會默許這種產自威權時期、把運動員當國家工具的育才手段，在台灣校園存在長達57年。近年體育班改革、甚至廢除的討論和聲浪不斷，但幾無顯著進展，運動、念書在台灣仍然如同二次元，被迫讓10幾歲的孩子就要做出人生賭注。

《報導者》團隊取得2019～2022年國三生會考成績資料，讓國中體育班「未達基本學力」的狀況首度攤在陽光下，嚴重程度遠超乎想像、甚至還持續惡化中。體育班學生的國中會考成績拿「5C」的比例近全國平均的3倍，最慘烈的是被台灣視為「國球」的棒球項目、高達36%學生拿5C，近全國平均的6倍之多，許多孩子的程度只有國小三、四年級。我們同時與清華大學運動科學系合作，彙整出國內第一份三級棒球學校出賽日曆，發現棒球名校的體育班甚至有高達四分之一上課時間都去比賽──孩子們不是在訓練、比賽，就是在前往比賽的路上，形同被剝奪了「學生」的身分、成為「半職業」選手。更不堪的是，體育署亡羊補牢的學習扶助，年砸8千萬，體育生不僅「減C」效果不佳、竟然還在微幅上升。

我們的研究與採訪也發現，被嚴重犧牲受教權的棒球體育班孩子中，原住民孩子占比愈來愈高，扭曲的體育班教學生態，可能令原住民孩子未來更陷入競爭弱勢的循環裡。體育班會考的5C成績背後，就是對台灣運動發展與教育制度雙重「不及格」的控訴。

近年，國中畢業去日本運動留學的人數激增，包括2024年世界棒球12強冠軍成員的「台灣隊長」陳傑憲，他接受《報導者》專訪，毫無保留的指陳自己國中時在台灣的經驗，一早做晨操、課業被放棄，到日本共生高校後才知道，棒球隊只是社團活動、下課才能練球，考試未達標無法比賽，成為他人格養成的轉捩點，從多元學習中培養出自我表達的能力、從自動自發的訓練中養成自律。近5年，已有70人循陳傑憲模式赴日運動留學，人數逐年攀升，也如同是對台灣體育班另類的不信任投票。

陳傑憲的學長、甫從中信兄弟退休的周思齊，則成立了球芽基金，全力推動棒球孩子的閱讀教育、獎助學金，也設立「赴日留學計畫」，特別提供偏鄉的原住民孩子出國機會，積極遊說社會和企業不要再以「辦比賽」的方式支持基層棒球。出身花蓮太巴塱部落的他，希望為原鄉的後輩開拓一條更寬廣、平順的路，讓孩子認識「棒球產業不只有職業球員而已」。因為，打棒球的孩子能擠入中職窄門的機率極低，並且平均28歲就可能離開職業選手的舞台。

政府的改革牛步，民間則已覺醒。除了陳傑憲的呼籲、周思齊的行動，同樣出身東部原住民部落的前統一獅投手張志強，10年前退役到花蓮三民國中棒球隊擔任教練，也在校長的支持與台東大學教育學系合作下，建立重質不重量的訓練、出賽的成績標準、因材施教的補救教學，在三民國中拓出一條不一樣的體育班路徑。

這系列報導，希望從沉痛的數據中，喚起主政者正視台灣體育班已被耽誤太久的教育轉型正義工程；也希望從起身吹號的案例中，讓整個社會激盪與思考，台灣正確的價值與未來的方向—即便是有運動天賦的孩子，也應先享有「成為一個學生」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