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現場【獨立書店生與死】
繼《聯合晚報》於6月2日停刊後,《蘋果日報》近日則宣佈裁員140名員工,其中近半為編輯部人員,其他媒體多以「媒體寒冬」來解讀這兩起紙媒動態,但要說是「媒體寒冬」,那其實並不由今日始,可能從10年前或更早以前就已經開始。
用不著多麼高深的學術研究分析,人們都明白,是網路改變了人們的生活,包括閱讀的習慣,而且還在不斷改變中。
以往人們閱讀新聞、訊息,限於紙本刊物編輯印刷的費時耗工,最快的內容更新,大概就是一天。然後大一點的報業集團,還可以用兩班人做出早報、晚報,將這個內容更新的頻率縮減為半天。其他紙媒大概都比報紙慢,週刊、雙週刊、月刊、季刊等雜誌對內容的要求就不在迅速或獨家,而在於觀點及深度,這是《時代》雜誌(TIME)創辦人亨利.魯斯(Henry Luce)100年前就強調過的「慢新聞」的優勢,也是存活的關鍵。
當然,最慢的媒體就是書籍了,但是書籍也是能存在最久的紙媒。更新愈快的紙媒,則可能愈沒留存價值——報紙可能當天看完即丟,只有少數讀者會剪報蒐集特定文章,而會做剪報這件事的人也愈來愈少了。
儘管不同紙媒的特性各有不同,但是網路的發展幾乎打趴各種紙媒,大量的「當下訊息」充塞到每個人的眼前(且先不論還有其他各種社交媒體、串流影音等各種爭奪閱聽人眼球的內容),就算明白閱讀書籍與接收網路即時訊息的不同,但各種便利機制及閱讀習慣的改變,都明顯不利於書籍這種「慢媒體」的生存。
然而書籍之所以慢,正是因為它是人類文明的累積,需要時間沈澱、篩選出值得後世珍視典藏的內容,並不斷給予人們啟發,進而創新文明,其經過長時間歷史積累的價值不言可喻。
紙本書、或曰實體書的保存及流通方式雖然也在改變,但書店及圖書館大體上仍維持運作。雖然,去年底一篇關於英國的報導指出:
「英國特許公共財政與會計協會(Cipfa)對英國圖書館(北愛爾蘭除外)的年度調查顯示,英國有3,583家圖書館分支機構在營業,比2018年減少了35家。自2010年以來,英國已有773家圖書館關閉。」
該報導同時指出:
「與此同時,圖書館支出下降了29.6%。付薪圖書管理員的數量也直線下降。圖書館的訪問量也在下降,2018年,圖書館的訪問量為2.26億次,而2009~2010年的訪問量為3.15億次。」
這雖然只是英國的情況,但綜合國內外紙本書及紙媒的情況來看,幾乎可以這麼說——紙本刊物及書籍的消減趨勢,幾乎是不可逆的。
雖然趨勢是紙媒轉為網媒,紙本書刊則漸漸消減,但我仍然相信人類社會需要實體書籍,並且仍然會在書店中流通,即使實體書店本身也跟實體書一樣會漸次減少,但只要實體書不消失,實體書店也不會消失,只是會不斷轉型。
時至今日,碰上COVID-19(又稱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疫情蔓延,實體店面不論大小都遭受到一定的打擊,有不少老店名店都因此熄燈,實體書店更是災情不斷,然而關店動作最大的卻是誠品書店。
猶記得去(2019)年3月誠品書店30週年之時,誠品生活董事長吳旻潔就曾表示,誠品要做「具有獨立書店精神的連鎖書店」,她進一步解釋:
「連鎖的意思是在供應鏈、後勤與運作上有一定的經濟規模與效益,但獨立性來自於選書、職人及活動規劃,這部分不應該是連鎖的,而是要根據在地社區規劃。」
但今年疫情爆發以來,誠品已先後關了6家分店,包括3月底收店的台南安平店、4月底收店的誠品台東故事館、5月底收店的誠品敦南店、台北士林店、高雄醫學院店,以及6月底即將收店的大直實踐店,除此之外,下半年似乎還可能再收掉2至4家分店。
誠品可能是趁著疫情期間大刀闊斧進行調整,只是是否朝向「具有獨立書店精神的連鎖書店」在做,由於並未看到明顯的實際行動,還有很多疑問。
單就即將收店的大直實踐店來說,這是誠品唯一一間校園書店,而實踐大學又是一間以設計學院著名的大學,周邊傳統社區及高級住宅區錯落、但不凌亂,各類商店林立,從生活機能到環境都堪稱「優質」,誠品書店在此經營,照理說很有機會憑藉其設計力,打造出更鮮明的品牌形象,並與實踐大學的設計學院相互輝映,產生加乘效果。誠品實踐店原本有機會呈現獨特性格,但在誠品高層立下的3個標準:「未來性、獲利性與公共性」的綜合評估下,它最終還是不得不熄燈走入歷史。
誠品雖是連鎖書店,但這唯一的一間校園書店與其他校園書店相比,卻成為一個較獨特的存在。目前全台大專院校的校園書店大概分屬3個連鎖系統——高雄復文書局在政大、淡江、中正大學、中山大學、高雄師大、東華大學等20多間公私立大學院校設有直營書店;以原文書為主要經營的敦煌書局則在輔大、文化、東海、中央、靜宜、中興等11所大學院校內設有校園書店;五南書局則僅有海洋大學、台北大學及嶺東科大3家校園書店。這3個連鎖書店亦都還擁有非校園書店的一般門市書店,從出版、發行到通路都有經營。
除此之外,交通大學內的華通書局於今年5月也已結束營業,確定將由高雄復文書局接手,元智大學的校園書店原本是敦煌書局,但2017年時退出、由天河書屋接手至今,元智大學外還有間瑯嬛書屋,內外二間獨立書店彼此扶持呼應、互相支援,形成一種奇特的「雙子關聯性」。
若說台灣校園書店的龍頭,該是清大的水木書苑,水木在清大已經33個年頭,店主蘇老闆更是近年獨立書店組織「友善書業供給合作社」的重要推手,串連全台獨立書店可說不遺餘力,但近年受網路影響,書店生意愈來愈困難。
一般總以為校園書店就是直接在目標消費社群內開店,生意一定很穩,其實近年來已經大不如前,主要是原文教科書的訂單縮減,大學生對一般書的閱讀需求也在降低,且網路書店買書可能比校內書店更方便,我就曾在清大校內的便利商店看到堆積如山的網路書店待領包裹,雖然多走100公尺就是水木書苑,但是仍然有不少學生不想多走那100公尺。同樣的情況可能也發生在像東海大學這樣較大的校園內,先不說大部分學生住在校外,即使住在校內宿舍,或是課間想去趟書店,結果還得上坡下坡……。
不論連鎖或獨立書店,進駐校園都不必然能經營出自己特色,最終都只能離開(例如實踐誠品、及交大華通),因為目標消費者的心態及行為都已改變,在這種情況下,連鎖書店想「以獨立書店精神經營各家分店」實際上更加困難,光是考慮到必要的組織內部變革,就已經阻力重重;反而獨立書店嘗試用「連鎖書店精神」的方式開設不同分店,可能較易達成,目前有個現成例子就是青鳥書店。
青鳥書店自台北華山本店成立以來,先後又開了幾間分店:在屏東孫立人紀念館的南國青鳥、在台北內湖的藝所青鳥、與達永建設合作在台北捷運麟光站附近的和平青鳥、在大稻埕的青鳥居所以及在台北信義區四四南村的「PLAYground 南村劇場.青鳥.有.設計」。
其中,與文心建設合作成立的藝所青鳥,已改由文心藝術基金會單獨經營、而成為藝所書店,而和平青鳥則由於是開在建設公司的樣品屋裡,開店之初便已言明只會存在180天,所以是一間「會消失的書店」,之後又延長了2個多月,至今年2月正式結束,目前青鳥書店還有4間分店。
較特別的是大稻埕的青鳥居所內部,還「夾藏」了一間季風帶書店,是馬來西亞醫生作家林韋地來台開設,店內陳售除台灣出版的書籍之外,尚有來自新加坡及馬來西亞的華文書籍,帶給台北華文書店不一樣的文化風景。在此之前,林韋地亦在新加坡接手草根書室(原由老作家英培安經營),將老店翻新;季風帶初時開在六張犁的安居街上,後來因緣際會認識了青鳥書店的店主蔡瑞珊,兩人對於經營書店有共同理念,於是林韋地便將季風帶搬進了大稻埕的青鳥居所裡面,成為店中店,但這並非首例,彰化花壇的有此藝說書店裡,就曾讓好好生活書店進駐,如今後者已搬到員林自立門戶。
青鳥書店在台灣的獨立書店裡看來是個異數,雖然開了許多家分店,有些方式不無非議,亦遭受許多公開批評(例如和平青鳥),但各店仍保有不同特色,亦未被媒體或讀者視為連鎖書店,令人稱奇;青鳥的不斷擴點,而誠品則想汲取獨立書店精神,這兩件事使得連鎖與獨立書店的界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或許在新的時代裡,經營實體書店與是否連鎖、獨不獨立已經無關緊要,反而若能透過異業結盟,因地制宜,或有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書店形式產生,只不過這些變化對書業來說是好是壞,恐也得等到成真那時才將自有分曉。
對實體書店而言,更加險峻的情勢,可能不是爭議何謂連鎖、怎樣才叫獨立的界定,而是網路書店的新興挑戰者,有可能帶來新一波的割喉大戰,這對整個書業來講可能是場比疫情更糟的災難,而我們還沒看到新任文化部長對書業有任何政策宣示,這些或許才是當前最令人憂心、也最值得關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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