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者》採訪團隊從台灣出發,經過18個小時的旅程,抵達波蘭;辦理簽證,兩天後搭18個小時的巴士,往基輔(Kyiv)前進。經歷了8個多月戰事的烏克蘭首都,路、橋、空氣、顏色、人的狀態,都被戰爭改變了;死亡與重生、摧毀與重建荒誕殘忍地彼此競賽著。活著的人們說,他們已不再是戰爭前的自己,而烏克蘭已經不同。
日落時上車的我們,在隔天日出的微光中醒來,視覺跟聽覺都提醒著我們,基輔要到了。
高速公路旁,一幅幅藍黃色交錯的看板,有的印上大大的國徽,有的是募款支持軍隊海報,有些則提醒森林裡仍有殘餘的詭雷,還有呼籲敵人釋放戰俘的巨大字樣。廣告看板不見任何一幅商業廣告,每一幅都在激勵、提醒人們在戰爭中生活下去。
前往基輔的路途,也可從高速公路路面,感知到2月底俄軍展開的圍城,怎麼破壞這個國家。先前坦克開過壓出的軌跡,讓路面坑疤,讓每台行經的車子在接觸路面時發出無法忽略的低沉嗡嗡聲。
在戰爭沒停下之前,烏克蘭軍隊設立一座又一座的檢查哨跟水泥塊,試著阻擋試圖進犯的俄軍。進出基輔的市中心,總會經過檢查哨,塞車成為日常。這座首都,至今仍不定期傳出爆炸,不論城市或森林裡,仍會發現俄軍藏著的軍火,供滲透分子由烏國境內發動攻擊使用。
損毀的路、斷裂掉的橋,沒有阻止人們繼續生活。9月底抵達的《報導者》採訪團隊,正逢大學學期的開始,各項經濟活動慢慢恢復運作,但基輔居民每天仍至少會遇上一次防空警報,他們習慣了趕緊避難。10月開始,天空多了俄軍的無人機,會在人們上班時間發動攻擊,試圖打亂他們的生活;烏克蘭人說,俄羅斯可能是要在冬天來臨前,破壞基輔水、電、暖氣的供應,想粉碎基輔人抵抗的意志。
努力每天正常去上班,下班後做志工,在11點的宵禁前回到家裡,這是基輔人和許多烏克蘭各城市居民的日常,是他們的抵抗。
在基輔近兩週的採訪,我們以基輔為核心,並擴大到重要的衛星城市採訪。往北到開戰一開始被24小時轟炸,位於烏克蘭與白羅斯邊界的城市車尼希夫(Chernhiv)及周邊村落;往西抵達當時兩軍交戰激烈的伊爾平(Irpin),以及曾被佔領的布查(Bucha)。
殘破無所不在,公寓與大樓建築物、窗檯、牆面、屋頂,全都被炸出一個又一個的洞。
我們觸目所及,許多車輛留下被機關槍掃射的彈孔、被飛彈燒炸碎的痕跡,甚至有被坦克輾過的殘骸。
另一方面,被烏軍摧毀的俄軍坦克,則成了戰利品,不僅被展示在市中心,也成為孩子的遊樂園,還有兒童YouTuber在此取景拍攝,唱著歌。
不只基輔市區,在伊爾平往布查的路上,有一整列被摧毀的俄軍坦克車,也成為另一個「景點」。我們在那裡遇到一對父子,務農的爸爸說,他們住在離戰車墳墓10公里處,每天經過這裡,先是感受到憤怒,為他兩個死去的朋友憤怒,後來感受到的是光榮感,為烏克蘭軍隊感到光榮,「我們的國家,就是被數以千計的坦克輾過,我們只能不斷地摧毀他們,不能讓恐怖分子得逞。」當天他的小兒子把坦克的砲管當單槓、在車身爬上爬下;小男孩的兩個哥哥都超過20歲了,正在計劃從軍。
2014年來,因抵抗俄羅斯入侵而死亡的每一張陣亡軍人的照片,都成為每個家庭心裡的空缺。我們遇到的受訪者,8年來,幾乎都遭遇有家人、朋友,在戰爭中傷亡,而今戰事更劇烈,有的人因而選擇從軍,有人選擇逃難,也有人留下來更加倍努力生活。
我們在布查的軍人公墓,遇見佩特羅(Petro)夫妻,他們的日常是坐在兒子的墳前,在那張他們自己帶來的長凳上,對兒子說話。
佩特羅是退役軍人,服役時負責防空導彈系統的操作,與他的中校兒子相同。戰爭爆發前後,兩人每天通訊,交換對戰事的意見,爸爸給予經驗指導。兒子從2014年就開始對抗俄軍,派往敖德薩(Odesa)及烏東地區;6月16日,兒子死於俄軍的飛機轟炸,一枚火箭讓4名軍官死亡。
佩特羅本來還想參加國土防衛隊,但年紀太大被拒。如今,夫妻每天都來軍人公墓,跟兒子對話。看著兒子墳前來自同袍們的獻花,他們每天都對兒子說要為他報仇。
6月喪生的是佩特羅的第二個兒子,他的大兒子在2014年就在烏東戰場上陣亡。軍人爸爸與兩個軍人兒子,畢生都貢獻給同一個目標。「如果我們不戰鬥,誰會為我們戰鬥?」家中唯一的女性,佩特羅的太太邊拭淚邊答。
佩特羅則對我們的翻譯說:
「請你(向採訪團隊)翻譯一下,我們知道台灣的情況有多麽困難跟挑戰,如同我們8年來遭遇的一般。我們都在關注台灣的新聞,我相信我們將共同獲勝,如果有需要,我們會來幫助你們,我們一起迎接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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