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已浸透我們的生活。過往僅能用專業的單眼相機拍出相片,現今人人唾手即有一台手機,皆能創造影像,攝影內涵不再被重視,取而代之的是修圖技術、上傳圖文的速度。數位時代,以攝影為嗜好的線上社群數量持續增長,卻缺乏攝影背後的線下討論基地,Lightbox選擇建立面向公眾、自由開放的多功能交流空間;在講究雙向傳播、卻鮮少人用實體攝影書產生互動的當代,Lightbox在5年匯集5,000本以上的攝影書,邀請大眾正視台灣攝影文化的價值。
座落於台北市溫州街一帶,剛滿5週年的Lightbox,提供與過往攝影交流空間不同的想像,可以讓各種多元的攝影社群聚集、連結。以前對於攝影,我們想到的都是一群男性,他們帶著一台專業、大大的單眼相機。然而,現在攝影社群的多樣性已經出現,男女老幼、不同社經地位,使用的器材也很豐富,現今攝影人的樣貌多重而複雜性,攝影的目的也不同。
「Lightbox之所以能夠存活到第五年,關鍵就在於社群,」Lightbox攝影圖書室發起人曹良賓懷著感激的口吻說。社群最重要的要素就是去中心化、共享精神,Lightbox相信資源應該共享、知識應該共構。
Lightbox在2019年集資到320萬元,成功吸引了超過710位贊助者,這群贊助者是曹良賓口中藉以存活的社群,感謝名單上遍布英文、西班牙文、韓文、日文與大量中文名字,讓Lightbox能夠以「非典型」的方式存在於藝術圈。在Lightbox之前,攝影交流大致存在於公立美術館或私人藝廊。
傳統能長期立足的藝文空間多在租金一級戰區,以販售藝術作品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典型藝廊。亞紀畫廊的主事黃亞紀指出,畫廊本身就是由收藏家與專業人士構成,在經營上多多少少,還是會受到買方影響。這也意味著,大眾不容易進到藝廊交流,藝廊服務的對象就是特定收藏家、金主。因此,最終實際參與藝術交流的依舊是少數人。儘管現在藝術文化是社會中的顯學,推廣、建立與公眾的連結別具教育意義,但最終實際參與到藝廊產業仍是少數人。
2003年曹良賓前往英國就讀新聞研究所,當時正值中東波灣戰爭開打,他與研究所同學前往倫敦拍攝反戰遊行,同行友人透過影像呈現遊行的氣氛彌補非母語報導的不足,令他頭一次感受到影像的力量,攝影的價值對他而言與日俱增。而後,曹良賓2008年他前往美國紐約普拉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進修,2012年學成回台,嗅到攝影界出現改變。過去,攝影愛好者在底片沖洗店不期而遇,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進行專業分享,交換攝影情報。21世紀數位時代來臨,建立自然連結的機會愈來愈少。另一方面,智慧型手機普及,人手一機、隨手可拍的攝影不再如過往困難。
曹良賓分析,隨著攝影人口的大幅提升,大眾不是對攝影內涵更加重視,反而著重修圖技巧、社群媒體上的貼文速度;虛擬的線上社群增長,線下實體交流空間反而缺乏,雖然展覽場域仍興盛,但很少有地方透過攝影教育談藝術,或認識台灣攝影文化。即便過往曾有類似的藝文空間,但最後都因營運不順,黯然退場。
非營利媒體《報導者》攝影主任余志偉談到,他在學攝影的過程中,台灣攝影書籍是非常少的,就算有也多為翻譯書。不僅外來的資源不多,台灣本土的資源更是散狀,台灣攝影資料、文件和檔案的集體散失或未建立,造成本土攝影脈絡的破碎或難以延續,間接導致青年創作者多只能向外求援、汲取靈感,像是找歐美、日本的攝影書籍,總是跟西方或日本大師致敬。台灣攝影紙本書籍的缺乏,衍生數位資料不足,曹良賓想從過去文獻延續台灣攝影脈絡,查書、找書都很困難,在在顯示台灣攝影資料的殘缺。
於是,曹良賓與藝文領域的好友辦了10場當代攝影討論會,把喜歡攝影創作的人聚集起來,但演講終究有最後一場,場地不能再使用,又想延續活動,就產生空間的需求了。
上述種種,讓曹良賓與Lightbox草創團隊萌生打造攝影圖書館的動力。然而,曹良賓與團隊的共識是採取非營利模式經營,不讓空間淪為回應特定階級的藝術品味與偏離攝影藝術走向大眾的原意,「這樣的藝術很局限,只反映某一些階層,」曹良賓說。這一回Lightbox團隊盤點需求後,發現缺的不是展覽空間、商業藝廊、美術館,而是能夠幫助大家了解「到底什麼是台灣攝影?」的空間,能夠讓人捐書,也能辦活動。
Lightbox 2016年5月在捷運古亭站附近的老公寓中起步。這時的Lightbox團隊將注意力集中在凝聚攝影社群與創建屬於台灣的攝影資料庫,有實體館藏,也有藏書搜尋引擎。曹良賓提到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創辦初期,一位80多歲的攝影家黃伯驥先生,曾親自扛著一袋書,走上3樓,把書捐給Lightbox,他如此的舉動與心意給了Lightbox團隊大大的鼓舞。
攝影社群的積極凝聚,固然令人感到興奮,卻也讓只有10坪大的空間,嚴重超載。從最初的400本攝影書籍,至今5年已累積了5,000本國內外攝影書,已大大超越Lightbox團隊在2016年立下「2020年募集到1,000本書」的目標,不僅如此,參與活動的人也經常讓現場爆滿,觀眾席延伸到樓梯間已是常態。曹良賓回顧,第一年大概有3,500人到訪,愈來愈多人認識Lightbox,卻也因此壓縮了空間使用的品質。
Lightbox團隊認為必須擴大空間,但現有資源成了一大難題。他們需要找到比原先更大的空間,以打造更齊全的攝影圖書室、讓更多人能參與攝影講座活動,3個草創成員上租屋網一筆一筆查看。後來團隊成員發現台北市財政局的「天龍特公地」計畫,找到了Lightbox現址──溫州街一帶。這個在房仲眼中的黃金物件炙手可熱,除了Lightbox還有另外15組強勁對手提出申請;團隊憑藉之前營運的實際成果,濃縮成50頁簡報,評審過程宛如TED高潮迭起的18分鐘演講,最後驚險勝出,取得如今所在的空間「擴大後的攝影圖書室」。
雖然爭取到了夢幻物件,但這個空間已荒廢多年,需要大筆預算重新修繕,對當時的他們來說是嚴峻的挑戰。最後花費超出預期的經費和力氣,將原本陰暗、封閉且潮濕的老眷舍,改造成現在開放、親民、無障礙的樣貌,期望為更多民眾服務,讓更多人認識本土珍貴的攝影資產。
在Lightbox搬遷之際,曹良賓與團隊想到群眾募資的可能性,也是現行解決辦法。曹良賓解釋,群眾募資已興起多時,社會大眾已了解群募的操作,群募手段一方面能測試社會是否接受如此的價值觀,另方面正符合Lightbox始終貫徹的共享精神。他們也相信募資可能創造奇蹟,讓Lightbox順利搬遷至完整、平坦的空間。如今回顧2年前,曹良賓當時對此毫無概念,有的只是一股勇往直前的力量。
曹良賓坦言,那段時間裡他常告訴自己,「我們要募到400萬,不然就會開天窗。」整個搬遷群募計畫由Lightbox團隊一手完成,包括群募影片拍攝、網站搭建、回饋品的設計製作及社群行銷,同時貝殼放大團隊共同指導,Lightbox選擇無前例可循、跨出藝文同溫層的方式。最後他們並沒有達標,只募得80%經費(320萬元),讓當時空間可以順利搬遷營運,如今慢慢償還100萬的負債,但這100萬並沒有打垮Lightbox團隊。
曹良賓談到,Lightbox是少數運用主動募資完成搬家的藝文空間:「群募是很好的方式,測試社會是否接受如此的價值觀。」在當代藝術圈,要溝通公共性,這是藝術創作者最不擅長的事,但Lightbox願意嘗試新方法,透過群募讓藝文界親見營運模式的轉變,跨出同溫層。群募打破藝術圈過往的營運模式,藉著跨出同溫層的宣傳手法,讓更多不同國家與藝文社群以外的人認識Lightbox。最後不只造成社群效應,「Lightbox搬家」這則新聞還被老牌的《藝術家》雜誌選入2019年度十大視覺藝術新聞。
群募像是共同凝聚太平洋西岸的小島,這是攝影的力量,讓原本身為藝術圈的邊緣項目,被大家看見了。
2019年夏至,Lightbox順利搬遷到溫州街,一樓的公共空間更可以實踐他們「Free to All」的理念。特別是無障礙空間的規劃,不管推嬰兒車,甚至是坐輪椅的民眾,年長者或身心障礙者,都能方便近用空間,達到「文化平權」的精神,希望與社群共同打造一個友善、開放的攝影空間,讓所有人可以自由學習攝影,平等地取得知識。
館內所超過30個國家的攝影書免費開放給公眾,台灣、日本、中國、香港、外文設有專區,還是不定期的書刊策展。交流也試圖跳脫藝文同溫層,增加許多不同國家、族群的參與者。Lightbox曾與法國、荷蘭圖書館互贈攝影書籍,在疫情爆發前也曾到荷蘭攝影美術館交流。
平日會有國中小學生或大學攝影社團參訪、鄰里時間,國內外創作者講座或研究調查的發表,使Lightbox不只是攝影創作者的基地,不管身心障礙、不分性別、年齡都能進用空間。曹良賓分享一次特別的講座經驗,當時一位西班牙攝影師講座分享創作,台下來了一位聽語障者,在場的翻譯包含西文口譯、手語老師,將文化平權在講座中落實。不僅如此,就連Lightbox內的廁所,他們也設置無障礙廁所,曹良賓認為空間上的「Free to All」是他們可以做到的,環境友善讓人們能夠放心前來。
無論是藏書數目年年增長,或是透過群募力量、政府給予公共空間機會,Lightbox順利搬遷到更大空間,都能看見攝影在台灣逐漸備受重視。過往很長的時間,攝影處於藝術邊陲地帶,在文化場域中也是無聲與社會對話,但卻能透過影像關心腳下土地的發展或是社會演進脈絡的線索。曹良賓談起未來營運的挑戰,維繫捐款者的關係或是開發小額募款的贊助者,宣揚Lightbox理念,共建與共享屬於台灣的攝影文化,希望能有更多人參與,但未來的路還不是那麼確定。群募留下的贊助者資料,是他們經常性贈票、贈書或活動通知的首要名單,也是主要維繫的一群。從Lightbox創辦以來就長期追蹤的參與者蔡耀煌在這方面就相當有感,Lightbox會開一些工作坊、邀請不同國家的攝影師分享創作,也透過紀實攝影的方式開拓視野,這也讓他在Lightbox看到使命與社會責任。
余志偉提醒,非營利組織需要提出更高層次的思考、願景,比如像Lightbox提出要建立台灣攝影資料庫的概念,就比單純推一堂課或講座、工作坊更高層次,能一直維持高度思維,應該就有辦法得到社會的支持。他更進一步解釋,Lightbox在5週年募款行動發起的同時,捐款徵信及年度報告的整理和透明也是重要的工作,非營利組織取之於社會,也要對社會負責。
攝影不單止是工具與媒介,還可能成為歷史的初稿,共同思考攝影未來的可能性,其實也是展現行動。Lightbox成功串聯攝影同溫層與異溫層,使攝影文化得以傳承與資料庫持續維護,落實「Free to All」文化平權的精神。非營利組織是依著社會大眾的需求而產生跟奮鬥,乘載了更多社會的期待,目的是建立在商業市場中難以存續的攝影文化與歷史資產,與國家攝影文化中心很不一樣的地方在於,Lightbox是從民間長出來的。
Lightbox經過2019年開闢藝文界極少數走的群募路徑後,讓他們親眼看見社群力量匯集,轉化為行動的可能,但長期營運是Lightbox目前的最大難題。在講求不收費的圖書室下,如今有政府補助、企業捐款,但每年收入仍無法與支出相互抵銷,2021年個人小額捐款是收入比重最低的,僅有2%。數位時代的你我,除了追蹤許多攝影師記錄台灣的美好片刻,也期盼一同讓台灣攝影文化持續成長、更加茁壯。
- 成立年份:2016年5月創立;2019年5月搬遷至現址
- 發起人:曹良賓
- 藏書:5,000餘冊(其中97%受捐贈;3%為組織購買)
- 活動籌備:35~40場/年
- 參觀人次:7,000人次/年
- 主要服務:收集、整理台灣攝影出版物、攝影文資保存、攝影講座、定期攝影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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