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或許電視觀眾還沉醉在2015年那兩齣台灣職能劇造成的影響力和話題之中尚未抽離,沒錯,《出境事務所》與《麻醉風暴》確實在長年以來的偶像劇迷思之中,殺出一條亮眼的血路,商業電視台說不定會把一腳踩在愛情偶像劇另一腳踏在職能劇稍加觀望,但是公視在年末一口氣推出《一把青》和《燦爛時光》又再次往前暴衝,突破下一個關卡,速度快到讓人追不到車尾燈的程度。
這是好事,對觀眾或電視台與出資者而言,或許可以不要膽小守著八點檔長壽劇,或是更加氣弱去購買陸劇和韓劇。但這類題材畢竟還是冒險,公視在戲劇上面的實驗勇氣較強,這是先天條件的問題,對於商業電視台還是沒辦法苛求,但公視扮演這種角色確實有其意義,譬如從「人生劇展」和「學生劇展」歷練出來的戲劇人才,在現今狀況看來,這兩個戲劇品牌確實是非常珍貴的培訓農場。
《一把青》的厲害之處,在於白先勇原著只是短篇小說規格,編劇黃世鳴的一手好筆,卻能與原著無縫接軌,延展成時代悲涼與愛情兩難的深刻劇情,導演曹瑞原的功力更甚於過去的《孤戀花》和《孽子》,演員卡司更是一手華麗到奢侈的程度。相較之下,鄭文堂導演的作品《燦爛時光》呈現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氣場,比較接近NHK晨間小說劇的流速,超乎預期的簡潔明快,但某些鏡頭一定格,一個眼神,一個背影,一滴含在眼眶的淚水,一個嘎然而止的悵然,卻直接朝胸口撞過來,夜裡看完一集,起碼要花一整晚收拾情緒,那些因為戲劇而來的輾轉難眠,卻都是珍貴的功課。
《燦爛時光》選擇的題材,恰好是國民黨政府長年以來最害怕被掀開的暗黑盒子,228、白色恐怖、中壢事件、美麗島事件,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歷史太沈重,因此編導採取大量留白,但那些留白看似殘酷卻很體貼,譬如已經播出的集數之中,「李鎮坤律師」和「王桑」未經審判就被雙手反綁槍決那段,「要勇敢」、「來世再當兄弟」,死前的台詞僅只於此,槍聲響起,兩人向前倒下,死不瞑目,睜大眼睛對著鏡頭;再如「許明強」生前最後一個早晨,和獄友同樣穿戴整齊,靠著牆邊聽著生死簿早點名,聽到自己的名字,高舉手銬雙手比出「2」「1」(懲治叛亂條例第二條第一項,唯一死刑),在獄友歌聲送行之下,也是一槍倒下。那畫面倉促到沒有交代什麼,但那個時代倒下的軀體何嘗不是這麼倉促,導演選擇如此詮釋,反而讓人動容。
這齣戲跨越的年份很長,擔負的歷史重量特別折騰人,劇組專心說故事的流速讓歲月一直跑一直跑,這些角色看似虛構,卻都有借位真實人物的影子,他們可能是王添灯、丁窈窕、許強、林茂生、陳炘──這些角色不是單一人物的故事闡述,而是勾勒整個時代的悲歌,是整個歷史最貼近庶民百姓的痛苦碎片,藉由戲劇,我們終於有機會一片一片撿回來。
從尚未解嚴之前的《悲情城市》,解嚴之後的《超級大國民》,民視難得的精緻戲劇《浪淘沙》,客家電視台獲得肯定的《新丁花開》,同樣改編自白先勇小說的《孤戀花》,還有《風中緋櫻》,以及《賽德克巴萊》和《KANO》,到正在播放中的《一把青》、《燦爛時光》,許多戲劇工作者無所畏懼地把歷史解釋權從教科書霸權之中釋放出來,而身為觀眾,即使觀看之後沈重至無法安睡,卻是心甘情願。
對於時代戲劇,一定還遺漏某些,無法一一唱名,但是謝謝你們,一直努力且不輕易妥協的戲劇工作者,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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