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台灣時間2021年6月16日0時,一場歐洲足球史上的關鍵戰役就此展開: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普斯卡斯球場,由地主匈牙利迎戰葡萄牙。在「2020歐洲國家盃足球賽」(UEFA EURO 2020)的預賽中,這並不是什麼強強對陣,當然也不是冠軍決賽戲碼,但是對於歐洲足壇來說,是極重要的一刻:這是自COVID-19(又稱武漢肺炎、新冠肺炎)病毒爆發,導致歐洲足壇一連串停賽、復賽、延期、封場、管制等等措施以來,首度不做任何人數限制,全額開放足球場球迷入場觀戰,67,215名觀眾在這場比賽將普斯卡斯的看台擠得水洩不通,歡呼聲響徹整個多瑙河谷地。
匈牙利的疫情不算特別嚴重,卻也不到令人安心的程度,全國的疫苗接種率略高於40%,在歐洲各國屬於中段班。在這樣的基礎下,布達佩斯當局選擇在歐洲大賽上全面開放觀眾入場,當然也引來部分公衛學者質疑有可能造成疫情擴大的傷害,只是最後的決策依舊大膽朝著既定的方向邁進。
這是一場豪賭,但並非沒有跡象,早在年初的歐洲足球協會聯盟(Union of European Football Associations,歐足聯)會議上,就已經定調:「如果歐洲國家盃的主辦國,不願意開放觀眾入場,就將取消其主辦資格。」足見在歐足聯眼中,藉由已經延賽一年的歐洲國家盃,來實現足球比賽觀賽正常化,已經是不可改變的政策方向。縱使這半年間疫情一再變化,在英國、印度等地都產生了病毒的變異株,造成情勢更加嚴峻,然而對於開放觀眾入場這件事,歐足聯也沒有出現任何妥協的態勢。
過去一年,歐足聯遭遇了空前的困難,歐洲國家盃延賽導致了空前的損失,預期中的贊助商及電視轉播權利金因而中止,等於是中止了大部分的現金流,而歐足聯卻無法收回因延後一年舉辦賽事而先投入的經費,等於停止收入、卻無法停止支出,自然讓歐足聯陷入困難;對於今年重新啟動的歐洲國家盃賽事,無論如何已經不能再有任何擴大虧損的可能出現。
在2020~2021年賽季,歐洲共有15個國家的頂級聯賽,總計37家球會申請破產,創下歐洲足壇的歷史紀錄。根據歐足聯的報告指出,自從疫情爆發以來,歐洲各家足球俱樂部,總計損失達87億歐元(約新台幣2,880億元),其中門票收入就短少至少40億歐元(約新台幣1,320億元),其他則來自贊助商收入與轉播權利金;然而贊助商與電視轉播廠商,當然是看你的比賽受歡迎程度與入場人數,來決定其贊助金額。換句話說,只要足球比賽一天沒有恢復正常觀眾入場,足球俱樂部的收入就不可能恢復正常,更多的球隊陷入營運困難就不可避免。
這樣的重大虧損還顯現在歐洲超級聯賽帶來的危機上。由於歐洲12家豪門對歐足聯長期以來歐冠獎金分配不公感到不滿,在上個賽季收入銳減的情況下,受到美國資本家的勸誘,聯合蘊釀成立新的新的歐洲超級聯賽(European Super League);雖然在歐足聯及各國政府聯手下,加上球迷的激烈反彈,壓制各豪門的蠢動,最後超級聯賽的計畫暫時中止。
超級聯賽的計畫喊了將近20年,但真正加速推動時刻卻是疫情最嚴重的時段,絕非偶然。這也讓歐足聯警覺到,若是讓目前的情況持續下去,數十年來歐洲足壇建立的架構可能分崩離析;對於各國不一的開放速度,歐足聯決定不但要帶頭衝,而且要衝得快。
延宕一年的2020歐洲國家盃足球賽,首次以「巡迴賽」方式進行。而今年4月,歐足聯向各主辦場地提出確認開放進場人數的要求,其中,愛爾蘭的都柏林因為堅持不開放觀眾入場而被取消資格,其承辦的賽事將被移至俄羅斯的聖彼得堡進行;西班牙的畢爾包同樣因為開放進場人數無法達到歐足聯的要求,變更由西班牙的塞維利亞承辦。原本歐足聯要求的開放觀眾人數為至少球場容量的10%以上,最後各國開放的人數從20%到100%不等,最低的進場人數也都在12,000人以上。
這個決定除了進場看球的群聚效應外,還涉及了數十萬足球迷在歐洲各國間的大規模移動,隨著比賽的進行,各支晉級球隊的球迷還會轉換觀賽城市,等同於鼓勵跨國的接觸與移動,這跟防疫策略上減少移動與接觸的概念,完全背道而馳。雖然進入球場還是要遵守配戴口罩、減少接觸等措施,但從過去一年多的觀察來看,在歐洲社會要確實遵守這些規定有其難度。
可以這樣說,歐洲國家盃用足球向全世界聲明,不管病毒如何肆虐,已經決定要逐步恢復到過去的生活,至少在足球這方面,我們不再向疫情妥協。
歐洲是個政治、經濟、種族、文化上錯綜複雜的綜合體,足球就是歐洲達成共識的語言;二戰之後歐洲各國之間沒有真正的戰爭,不同民族透過足球這項「沒有流血、沒有煙硝的戰爭」來宣洩,球員、球會之間的交流也成為歐洲命運共同體的象徵。整個歐足聯的運作,其背後其實也是歐洲各國在外交上的角力,包括前南斯拉夫問題、科索沃問題、直布羅陀問題,都是藉由足球,最終達成歐洲各國之間的表態。
歐洲的足球場就是歐洲各國的戰場,歐洲足球的發展就是歐洲經濟、文化的展現,這就是實際的狀況。歐足聯的政策,當然少不了歐洲各國政府的合作,歐洲各大賽事重新開放觀眾入場,就是歐洲整體經濟要重新出發的表現。
也有人說,歐洲國家盃的解封,就是歐洲各國對於COVID-19的解封,足球場一開放,其他各種場域當然也不可避免的效仿,在草皮上來自歐洲各國的精英運動員一爭高低,其背後更代表的是歐洲各國對於接下來各方面開放自由經濟活動的開端。
想要開放觀眾進場看球,當然會涉及各地方政府的防疫政策,都柏林與巴斯克地區政府,對於開放觀眾入場不肯放行,歐足聯也當機立斷壯士斷腕,直接撤換比賽場地。相反的,其他地方達成程度不一的開放,自然也是歐足聯跟各政府機關背後角力得來的成果。其實,在足球以外的各領域都在看,歐洲國家盃能否讓整個歐洲足壇找回足球應該有的市場與經營樣貌,也是未來可能的樣版。
歷史上有多次在大災難之後,藉由足球重新得到力量的例子。1985年墨西哥發生了墨西哥城大地震,造成至少7,000人死亡,30多萬人無家可歸,整個墨西哥城宛若死城;當時國際足總曾經建議墨西哥停辦世界盃足球賽,由英格蘭代為主辦,但是墨西哥政府堅決要在隔年的夏天如期舉辦。墨西哥城的阿茲提克球場,在大地震中沒有受到太大傷害,還成為了墨西哥城市民的避難所,最後,1986年的世界盃足球賽,德國對阿根廷的精彩決賽,就在這裡舉行,而墨西哥本身更是史無前例的打進世界盃八強。
2011年日本發生東北大地震,J聯盟以仙台為根據地的仙台七夕隊,甚至因為大半個城市被淹沒,沒有主場可以進行比賽,在停賽數輪之後,只能藉由在第三地流浪,完成剩餘的比賽;沒想到就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仙台七夕隊在該年的賽季,達成隊史上最佳戰績,最終在J聯盟排名第二。同樣的,該年參加女子世界盃的日本國家代表隊,在整個國家陷入悲傷痛苦之際,以哀兵姿態出擊,在普遍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擊敗了女足超級強權美國隊,大爆冷門贏得了世界冠軍。
2020的歐洲國家盃非常特別,因為恰逢60週年紀念,跟以往國際大賽由單一國家承辦不同,歐足聯決定讓12個國家同時主辦,也就是賽場遍布在整個歐洲。這個決定事後來看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畢竟沒有一個國家像日本承受東京奧運那樣龐大的壓力,必須以一國之力扛起整個賽事成敗的責任,相對的,歐足聯如果能夠統合各國,發揮整體力量,進行一致性的操作,就有可能發揮火車頭的功效,帶領整個歐洲足壇重回正軌。
11個國家同時開放球迷進場觀賽,這將會起到非常大的示範作用,歐洲各頂級聯賽也將在8月開始的新賽季,擴大球迷的進場人數。去年(2020)在疫情最嚴重之際,整個歐洲體壇全面停擺的情況下,只有各足球聯賽繼續進行閉門比賽,因為足球產業所牽涉的範圍實在太深太廣,如今歐洲國家盃在規模如此龐大的國際大賽恢復球迷觀賽,同樣也是令人震撼。在跟病毒的實體對抗上,依舊要持續,不論是疫苗施打或是開發特效藥的腳步,都不可能停止,但是在精神層面上,全歐洲乃至於全世界,都需要一劑強心針。
撇開現實的經濟因素不談,當整個世界都在為病毒苦惱的時候,象徵著健康與奮鬥的體育活動,或許才是全人類在精神上的食糧;一旦運動產業被擊垮,人們的意志力也可能因而崩潰。足球做為全歐洲乃至全球最有力的跨國文化,更無法逃開這樣的使命。當封存一年的歐洲國家盃重新開啟的那一刻,人們的加油聲浪重新回到場邊,那股震耳欲隆的聲響,伴隨著場上球員的激烈碰撞,將一切的恐懼拋諸腦後,彼此爭奪歐洲之巔的桂冠,足球之再起,也是人類之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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