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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2020年的英國,全世界對首相強生(Boris Johnson)在疫情初期的群體免疫理論,隨後全國急轉彎地封城、關閉學校都還歷歷在目;隨著經時間推移,已經與COVID-19長期抗戰好一陣子的英國,各項與疫情相關的研究與報告相繼公布,相關的配套政策也陸續實行。這個疫情上半場吊車尾的傳統大國,正在用各項軟硬實力急起直追,並提供全世界許多借鏡與學習的經驗。
這些跡象都提醒著英國政府,相關的學習補救計畫勢在必行,不然整個世代的學習落差對英國的國力絕對會造成深遠的長期影響。根據教育慈善機構Sutton Trust的研究,小班制家教可以有效幫助學生提升3至5個月的學習進度,但卻只有18%來自最弱勢家庭的孩子有機會接受家教指導。英國政府考量了急迫的需要並參考了這份研究,相信如果能讓弱勢孩子也獲得良好的家教機會,應該能適度減緩他們不斷下墜的學習成效,並且彌補他們與同儕間的學習落差。於是,國家家教計畫(National Tutoring Programme)在2020年11月正式公布,並開放有需求的公立學校報名參加。
國家家教計畫透過英國政府與33個立案的教育組織合作,招募與訓練15,000名家教老師,來為受疫情影響最深的250,000名中小學生進行學科補救教學。經費部分,政府負責支付家教老師75%的薪水,以及教育組織裡專案工作人員的薪水,藉此提供媒合管道,鼓勵地方學校用相對低廉的經費來聘請師資在正課以外的時間進行補救教學。
分工方面,被政府授權的教育組織擔任政府的家教夥伴(Tuition Partners),負責家教老師的招募與訓練,並派員督導家教老師的教學情況;在地學校則會推派專責老師(Lead Teacher)負責監督學生的學習情況,同時與家教老師及家教夥伴組織保持聯繫。對於位處最需要幫助地區之學校,政府則另外委由在英國頗具規模的非營利組織Teach First選訓並派遣駐校教練(in-house academic mentors)協助學校老師執行計畫。
在這個計畫裡,每梯次為期一學期的家教課有15節,每節一小時。同時為了盡可能地接住每一個孩子,每班不能超過3位學生,若學校註冊的人數超過3位的話則要分為多個班級分別授課,以維持家教式教學的品質與個別輔導的初衷。
不過很明顯地,15個小時要完成半年至一年份進度的補救教學確實有點困難,就筆者負責的自然科學領域(物理科、化學科、生物科)而言,培訓的時候每位家教老師都會拿到一本涵蓋該科該年級5大單元的補教教學專用課本以及一本教學指引協助教學,並明確被告知在課程期間只要循序漸進地涵蓋其中3個單元即可,剩下的部分給予習題解答,倘若孩子們有問題的話的再於課後額外解釋。至於實際的進度拿捏,除了跟各校的專責老師討論學生特別需要加強的部分,第一堂課也會進行範圍涵蓋整本課本的期初評量(baseline assessments),讓家教老師們了解班上的程度,並決定後續課堂的教學重心該放在哪些單元。
A學校註冊了6位孩子,而該校在國家家教計畫只報名了這門化學課程,課前會議時也能感受到學校的專責老師是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態,來看看這個國家家教計畫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課程初期,孩子回家後願意上線出席的比率實在不高,一班3位大概每次只會來1位;課程進到中段之後,偶會出席的2、3位孩子發現同學都會翹課之後乾脆也開始不來了,實在難堪;最後與專責老師溝通後,輾轉把課程移到中午時段在校內老師監督下進行,才勉強於15堂課裡完成了約4~5堂課就能完成的一個單元。
其中有個小插曲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一次在中午時段的課堂只來了一位孩子,於是我問他要繼續上下個章節、還是補強他之前放學後缺課的部分,結果他直接坦率地回我:「我一點都不在乎。(I don’t really care.)」當下雖然還是予以鼓勵,但對教學者而言確實是直接且沉重的一擊。即便最後在各種調整下勉強走完一個單元的進度,該校註冊的孩子不僅是課業上需要補救,亦是低動機、對化學不感興趣的孩子,這樣的情況下,要讓一位不是長期陪伴在孩子身旁的家教老師來輔導補救教學,整體的成效實在極為有限。
B學校的情況則有所不同,該校報名國家家教計畫的主因是學校沒有專任的化學老師,課程由物理老師暫代,加上疫情的緣故,學校認為孩子特別需要加強部分實驗與觀念。該校註冊了5位孩子,有程度稍微落後的,也有程度不差、不像是真的需要補救教學的;此外,一樣是將課程安排在放學後,該校除了讓一位家長同意監督的孩子回家上課之外,其餘皆是課後留校用學校的電腦一起進行學習。這樣的安排讓課程的進行相當順利,除了在15堂課裡確實完成了3個單元的課程進度,透過孩子的發問、回應與期末評量(final assessments)成績,皆能明顯地感受到他們的進步。課程進行期間我也在和專責老師討論之下,特別用影片的方式針對幾個化學實驗加強解說,讓他們即便沒有親自動手做實驗,也能透過影片的方式增加印象、提升學習成效。
依照筆者的經驗,這樣的家教計畫成功與否,大人們是否真正站在孩子的立場思考,扮演了重要關鍵。好比家教的課程緊湊、時間有限,學校在挑選報名的孩子時除了學習落後之外,應該也要考慮其學習意願與動機(筆者並非認為低動機者就放生就好,但家教老師與孩子相處時間有限,對於需要慢慢陪伴並給予額外啟發的孩子,應該要嘗試其他方法);學校老師或家長在知道有這樣的計畫後能否適時的督促孩子;家教老師、家教夥伴也要能因校制宜地做進度與課程內容的適時調整。
另一方面,英國的國家家教計畫其實是政府出錢把補救教學「外包」給民間的機構,因此各個被授權的教育組織挑選家教老師的標準、支薪的規矩也略有不同,倘若規範有所疏漏或執行疏於監督的話,家教品管便會大打折扣。像是Third Space Learning這個組織就爭議性地透過他們的海外辦公室雇用了未滿18歲的斯里蘭卡大學生擔任家教,並給予其遠低於雇用英國家教老師工資的薪水,也讓英國政府出面明令禁止在國家家教計畫中雇用未成年者為家教老師。
截至2021年2月,此計畫已經於4,200所英國中小學進行。但部分地區的學校指出,一套制度應用於各地(one-size fits all)的補救教學策略,在學生的學習動機與情緒已經被疫情重創的地區裡執行更是困難。回顧疫情初次爆發的2020年,英國政府替此計畫編列了3.5億英鎊的經費,儘管至今仍有不少聲浪批評成本太高、成效有限等等,英國政府依舊認為此計畫整體上對於減緩疫情對學習帶來的衝擊有所幫助,進而又擴編了2億英鎊的經費,要讓國家家教計畫在未來兩年繼續辦理。
從疫情在全球大爆發算起迄今一年多了,不論是輔助學生學習或幫助老師教學,各國都有許多用心的老師與單位備妥了豐富的線上資源,也有不少熱心的機構協助募款募資替弱勢孩子的「停課不停學」盡一份心力。不過在離開校園的線上學習上,弱勢孩子之所以成效不彰的原因,往往不是設備的不足,缺乏大人在旁有效的監督並且協助把適當的資源提供給他們,才是根本卻又難以撼動的主因。
縱觀來看,國家家教計畫提供了弱勢孩子學習上的真實陪伴,彌補了部分孩子課後缺乏家長監督的問題,同時和單純看影片的線上學習相比,更增添了即時的互動與可以立刻詢問問題的機會;但一切的前提,是孩子要能按照排定的時間登入上線。此外,許多由大學生與研究生兼職擔任的家教老師,本身對於網路資源的熟悉也能夠讓他們在教課時給予孩子們新穎的刺激與實用的補充資源;另外,少部分青春期孩子會出現因不適應任課老師而不願意學習該科目的情形,這樣的計畫也提供了另一個嘗試適應新老師的機會。
整體而言,英國政府的彈性與應變確實值得讚賞,然而,要在這樣的計畫裡確實拉起每一個在學習上持續下墜的孩子,背後都需要一整組人的通力合作,學校端要有願意用心叮嚀、熟悉學生狀況的專責老師,教育組織端則要能對家教老師做適當的挑選與監督,家教老師也要隨時彈性的調整課程內容,才能讓這般的計畫發揮其最大的效果。
當遠距教學成為新常態,台灣準備好該如何「治療」這些另類的疫情受害者了嗎?包含英國的國家家教計畫在內,許多國家都已經給了我們示範。即便沒有一個解方能一次就讓所有孩子受惠,我們仍需多方參考並因地制宜地嘗試適合每位孩子的良藥,一步步減緩、並根治疫情之下加劇學習落差所帶來的潛在慢性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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