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的新納粹支持者馬倫基(Alex Malenki)和27歲的敘利亞難民阿爾沙特(Firas Alshater),是德國社會中兩位坐擁網路聲量的「網紅」。一位建立自己的啤酒與服飾品牌,一位連出兩本書,各有超過2萬粉絲、影片最多近百萬人點閱;兩人分屬政治光譜的兩端,也同處德國社會衝突的前線。《報導者》與他們進行專訪,聽他們如何看待自己的責任與可能。
25歲的馬倫基(Alex Malenki),過的是許多年輕人的理想生活。
金髮、蓄鬍、戴著鴨舌帽的他,上過《紐約時報》、《BBC》,平時喜好健身、拳擊、武術,在他還有Instagram時,上頭貼滿他在後花園耕種、養蜂的小農形象,或是在森林裡面扔斧頭、收集刀具的陽剛氣息,他當然也跟上潮流,提倡環保、有機;修讀商管的他,甚至與朋友成立自己的啤酒、服飾品牌和電子商務網站。
他有自己的簡易工作室,太太負責幫他拍照,兩個朋友負責拍片、剪接,經營2萬多人追蹤的個人頻道,以及一個5萬人觀看的節目。為了賺錢,他們還管理付費會員平台,平台上,只要會員用金錢贊助馬倫基,就能提早觀看影片,或是實體見面,和他一起健身、練武、健行等。
「有一些人會付我們錢,要我們多做一些影片,」秋天午後,在德國東部大城萊比錫,馬倫基接受《報導者》專訪時說。
兩年前成立YouTube頻道,累計已有170萬人次觀看,與我們見面的當天,馬倫基卻大喊社群媒體對他戒嚴,因為他剛「痛失」Facebook、Instagram帳號,平台業者向馬倫基發出警告後不久,馬倫基的名字就消失在兩大平台上。
「德國情報單位是政治工具,是那些左派的政黨攻擊政敵的工具。這是德國跟俄羅斯、中國學的,」馬倫基大聲控訴,說德國的民主被總理梅克爾與左派聯手毀了,如今人們可以支持同性結婚、支持多元文化,卻無法喊出「德國人滅亡中」、「德國血統必須是德國民眾多數」等訴求。
他說,整個國家包括憲法的內容,都被左派影響,國界開放、包容移民等政策,正在威脅德國的生存;他稱,2015年百萬難民進入德國,讓他開始參與政治運動,成為「認同運動」(IB)的一份子,這個在西方國家蔓延的極右運動,在德國約有600名成員。
長年報導德國右派組織發展的《時代線上》(Zeit.online)記者亨利克(Henrik Merker)解釋,德國右派組織近年以分層、並進的方式在政壇攻城掠地;除了德國另類選擇黨( 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簡稱AfD)作為檯面上的政黨,以選舉為主戰場,保持政治地位;其餘各式極端組織依地域、年齡、運動方式在地方上號召與動員。另類選擇黨與各組織關係綿密,黨的地方黨部、國會議員甚至不避諱極端組織之爭議,聘用IB的成員。
2012年起源於法國的IB,是右派中網路應用最強的新組織,人數少,卻創造相當大的網路聲量。打開馬倫基的YouTube頻道,在帥氣的濾鏡、慢動作、潮流logo等嶄新包裝背後,裝的卻是舊酒。《認同運動網絡》(Das Netzwerk der Identitären) 作者史拜(Andreas Speit)也指出,IB最厲害的就是藏著自己的真面目,試圖改造大眾對於右派極端的刻板印象。比起排外運動,IB更像年輕人的社團,有自己的集會所、酒吧、健身房,只是,若翻出他們的私人照片,便會發現他們穿著過去納粹制服、站在「移民離開」的大旗之前,更不用說他們攻擊記者、恐嚇威脅民間團體、集體鬥毆等行徑。
「我(用網路)分享我的生活、我的觀點,很多年輕人會被吸引,媒體都是用法西斯、新納粹來形容我,但年輕人覺得可以當我的同伴、跟我一起運動,」馬倫基不諱言自己的角色,「(他們)慢慢的會跟接受我們對移民的觀點,慢慢加入我們的『愛國政治行動』,但我不是一開始就大張旗鼓地說『我們是要來召募夥伴的』,」馬倫基澄清,這些發文背後是真誠的情感交流,不是政治算計,「我只是想要發貼文,想要說我自己想說的。媒體把我們形容成一個佯裝的陰謀,來靠近年輕人。但年輕人就是會接近年輕人啊!我用直播、Instagram,去跟他們聊天,會比70歲的男人有吸引力吧?」
馬倫基兩個頻道各2萬、5萬訂閱者,還不算厲害,IB的眾青年領袖中,最多的有10萬名追隨者。他說,這是一場資訊戰,他要突破被左派把持的所有媒體,提供給民眾一個真實的資訊來源。但所謂真實,在兩個半小時的採訪中,大多與「族群清洗」,引入穆斯林要摧毀德國血統的論調相關。
問他是否真的見過難民,或是穆斯林?他說就在附近,路上就有許多,他清楚給出兩個位置,我們約他一起去聊聊,他斷然拒絕。「他們強暴人、搶劫鬧事,我從來沒跟他說過話,我會願意啊,但我不會想要跟他們辯論,我要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他要住在這,他們可能有些人想要從德國拿到錢,到底我該跟他們說什麼?我不知道,我心胸很開放啊,但我從來沒跟難民說過話,」馬倫基說。
事實上,馬倫基雖然強調要關閉國界、拒絕難民,但他的太太來自斯洛維尼亞,他也有許多俄羅斯、東歐裔的朋友,但他真正在意的「外來人」是穆斯林。他用淪陷區來形容科隆、法蘭克福、慕尼黑等西德城市。稱其被土耳其移民等攻陷,「西德有種族歧視,只要你是德國人,你會被打、被罵、被搶、被歧視,尤其在學校裡非常嚴重,」自稱從沒離開東部的馬倫基,把他透過極右媒體認知的西部現況說給我們聽,這與大部分人認知的西德不相符。
過去,人們以為德東人口支持極右政黨,主因來自東西部經濟差距,但1992年出生的馬倫基,卻以東部為榮,他說,東部撒克森邦擁有最好的教育,即使是德東邊界上的城市,硬體、環境都建設得相當好,讓人可以安心的養育後代、過生活。馬倫基也強調,他們支持極右政黨,不是因為在統一後成為社會中的輸家,來自小康家庭的他,認為是東部的人政治意識較高,對政府的敏感、不信任,才是反對主流政治、支持另類選擇黨的主因。
對同樣在東部長大的亨利克來說,馬倫基一邊覺得日子過得不錯、一邊卻認為社會對真正的德國人不公,這種矛盾來自從小被培養起的認同。他與馬倫基同處兩德統一後成長的那一代,當時,極右派在東部快速地建立起網絡,透過校園、社團、民間社會等,把極右思想植入當地,成為年輕人流行的次文化和自我認同的一部份,與西德所代表的全球化、資本主義等強勢主流價值分庭抗禮。「一旦他們覺得自己被群體推選出來參加政治了,他們就要帶著這份光榮,為自己的群體說話,」亨利克形容。
這份群體的認同,延伸到了網上。社交網站的同溫層幫助傳播,而有心的年輕人一旦成為網紅,就能得到更多人的認同、名氣,與真正的政黨政治相比,他們既不用談論嚴肅的政策,也不用為自己的言論負責。例如,當馬倫基談起自己被刪去帳號的理由,不提起自己的發文內容如何悖離了德國憲法,只說他代表「德國民眾」向科技平台提告,要討回自由。他將自己的行為英雄化。
「我有責任要分享正確的資訊,我也要繼續的分享我的生活,繼續說笑話⋯⋯我對社群是有責任的,如果對他們說謊,他們就不會追蹤我們了。」大學剛畢業的馬倫基不顧「外界」對他散發仇恨言論、歧視語言、煽動的批評,在他眼裡,他對「自己人」負責。未來,他說要好好練習英文、用英文傳播「真實」的觀點,要練習開直播,讓他的「愛國政治行動」繼續擴張。
因為參與IB行動曾被實習企業、論文指導教授提出警告的他,採訪最後要我們好好替他拍照,鴨舌帽、髮型必須跟平常形象一致。
「我要跟我的大學說,我被台灣的記者採訪了,這是我作為政治運動份子的里程碑,我之前是一般人的時候,不會有人會理我的,現在我要用英文受訪哎!」馬倫基興致勃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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