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不可承受之「輕」
【高雄環境難民大風吹】填海造陸,升起一座石化浮島:大林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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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輕在內的高雄煉油廠走入歷史後,高雄承受的苦難卻未結束,北邊的汙染減輕,卻讓南邊繼續加碼。大林蒲891根煙囪三面圍村,就是南高雄環境難民的悲情寫照。90年代起在外海的大規模填海造陸計畫,又堵住最後的一線生機。人工浮島上沒有許諾的河岸公園,而是油槽、管線,還有被稱為「石化運輸道」的國道七號⋯⋯

「森氧、人文、樂活、悅讀」,在已經停止運轉3年的高雄煉油廠旁,房地產的文案,如今隨處可見。

長期與汙染為鄰,後勁曾有多年未起新房;五輕在內的煉油廠2015年底關廠後,高樓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後勁人黃石龍說:「現在空氣變好,建商看這邊土地便宜,一窩蜂進來買地蓋大樓蓋透天厝,中油還沒遷的時候,一戶三樓透天的200萬左右,現在要賣6、700萬,新蓋的都千萬起跳。2018年8月分整個楠梓區遷進來的有240人,後勁就佔91人,可見我們這邊環境好,大家都要住進來。」

經歷80年代的圍廠抗爭,以及90年代堅持不斷的要求關廠,新生的後勁,現在晚上再也不必關窗睡覺,忍著中油頻頻收買的支票沒入袋,守得雲開見月明。

從1968年一輕完工開始與石化業為鄰,歷經半世紀後,後勁人才終於擺脫石化業汙染,黃石龍如今去到高雄的其他汙染重災區,就特別有感觸,「我前陣子去大林蒲,小時候去那裡,汙染沒那麼嚴重,是生活條件很好的地方。我現在去,看到大林蒲沒有一間房子是新蓋的,全都破破舊舊的,看到真的很傷心。」

2018年10月才有一則新聞「史上最便宜,大林蒲透天厝才賣65萬元」,報導中當地居民直言不諱:「買這邊住進來就是等著被毒死。」相較於後勁的房價飆漲,被石化重工業包圍的孤島大林蒲,在金錢市場中,土賤人低微。

夜間往往是工業區周邊居民的惡夢,工廠常利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排廢氣,大林蒲居民黃義英家中,每個房間都配備一台半人高的空氣清淨機,關窗睡覺,開清淨機,已是必要步驟。

此消彼長的房價背後,正是高雄石化汙染的南北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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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環境難民、石化、大林蒲
大林蒲南星計畫區。(攝影/余志偉)
石化業上中下游一條龍,南北都有

重工業之城高雄,往昔北邊有中油高雄煉油廠,前身是日治時代的海軍第六燃料廠,陸續建了一輕(1968)、二輕(1975)、五輕(1990),提供原料給石化中下游產業的仁大(仁武、大社)工業區,鄰近還有需要大量石化原料的楠梓加工出口區。從石化上游、中游,到下游的加工出口,一體成形。

70年代,有鑑於加工出口區需要大量的石化原料,石化業被列為重點發展產業,政府同時推動十大建設,在高雄南邊成立臨海、林園工業區。

臨海工業區的旁邊,就是中油的大林煉油廠,更往南邊去的林園工業區有中油的三輕(1976)、四輕(1983),中油的煉油以及輕油裂解的石化事業分據相鄰不遠的兩大工業區,工業區內也有許多石化中下游產業。

中油在南邊和北邊,各自完成石化業自給自足的供需體系,在2010年縣市合併前,將高雄市包夾於內。南北並非各自為政,而是互通聲氣,地下管線高達89條,南北貫穿的則有28條。2014年7月發生高雄氣爆,由南向北,前鎮往大社工業區輸送的管線爆炸,平時埋藏於地下的石化火龍翻了個身,將繁榮的市中心開膛剖腹。

高雄南北石化重鎮及管線

在2015年底五輕熄燈之前,中油早有準備。原本北邊的產量,並非從此如輕煙消散,而是累加在原本就已不堪負荷的南邊石化區。

2002年中油提出高雄煉油廠就地轉型計畫,然因推展不順利,2004年初《自由時報》報導:「高雄煉油廠被迫遷離現址似難避免,為及早準備,中油已全力推動林園廠擴建,長期則寄望雲林石化專區
中油轉投資的國光石化(又稱中油八輕),曾選定於此落腳。
。」

第一個受懲罰的是林園。2004年8月,經建會通過中油提出的林園新三輕擴建計畫,準備投入426億元更新三輕設備,乙烯由原本的年產23萬噸,增加到80萬噸。名為更新舊設備,其實是將產量加倍,等於新建一座石化廠。

2007年輪到大林蒲。中油要在高煉廠內新蓋加氫脫硫工場,通過環評後,後勁人仍激烈抗爭,2008年中油董事會決議通過,將脫硫工場轉移到大林蒲去。甲地抗爭成功,汙染轉由乙地承受。

中油多管齊下,在不斷延遲五輕關廠承諾的當下,也同時加碼南邊的林園廠、大林煉油廠的擴建。高雄長久以來密密織起的石化網絡,牽一髮而動全身,後勁、林園、大林蒲這三地的居民,成了賭桌上的不同籌碼,北邊減碼,造成南邊加碼,汙染彷彿大風吹,吹向下一個倒楣的環境難民。

難兄難弟抗爭命運的牽動

後勁、林園、大林蒲,同是石化近鄰的難兄難弟,在80年代末的環境抗爭中,早已互相牽動。

1987年7月,由後勁反五輕打頭陣,面對剛解嚴不久的國營事業高雄煉油廠,後勁人象徵性的駐守西門(西門為行政區,真正運料進出的在北門),圍廠長達3年。

一年後,1988年9月就發生林園事件,工業區未經處理過的毒水隨著豪大雨溢流出來,造成下游的汕尾漁港浮滿魚屍。在此之前已經事故連連,居民終於忍無可忍,抬棺圍廠,導致工廠全面停工。

林園事件無論抬棺或是圍廠的手法,都和發生在一年前的後勁反五輕雷同。林園事件雖然做到了實質意義上的圍廠,迫使18家工廠停擺,然而在地方民代帶頭談成13億元的回饋金,圍廠不到一個月就落幕。

後勁人性情剛烈,堅持「不退縮、不妥協、不求償」的三不政策,抗爭長達3年,這期間高雄其他地區的人,也十分害怕五輕這顆燙手山芋會丟過來。1987年8月,五輕抗爭正烈之時,大林蒲居民在市長蘇南成巡視職訓中心時下跪陳情,希望「勿將五輕廠設於大林蒲」。

五輕還沒來,大林蒲已是汙染重災區,1992年5月24號的大林蒲事件,中油大林廠硫磺工場氣體外洩,憤怒的居民圍廠抗議。圍廠的手法,包括請地方信仰中心鳳林宮的神明去坐鎮,以及每戶都要出一個人出來輪班,都和後勁反五輕如出一轍。

大林蒲人也學會站出來,得到的卻是比後勁、林園更慘痛的下場,不但沒有林園的鉅額回饋金補償,也不像後勁人在司法整肅中幾乎能全身而退
後勁反五輕抗爭3年中,參與人無數,只有3人被起訴。
,大林蒲最後共有39位居民被起訴。鎮壓的強度也高於以往,鎮暴部隊不但連婦孺都打,更是追捕居民直到家中,1993年明明已經解嚴,卻像戒嚴年代重現。

今年63歲的黃義英對當年的鎮壓還有印象。2011年退休後,他與太太洪秀菊投入環保抗爭,在大林蒲以及高雄市區都辦過反空汙遊行。黃義英說:「在高雄市政府前面開記者會,大林蒲人看到警察,還會有當年的陰影,所以抗爭時常有氣無力的。」

大林蒲:「以前產烏魚,現在產煙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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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環境難民、石化、大林蒲
黃義英走在大林蒲鳳鼻頭僅存的小一塊沙灘。(攝影/余志偉)

除了中油大林煉油廠,此地還有台電的大林燃煤發電廠,以及台船、中鋼,重汙染的油、電、鋼、船俱全。除此之外,臨海工業區內還有500家工廠,以及代處理其他縣市垃圾的南區垃圾焚化爐、專門焚燒醫療廢棄物的國鉅公司。大林蒲聚落被891根煙囪包圍住,是六輕離島工業區400根煙囪的兩倍多。

石化重工業汙染集大成於此,大林蒲濱海的那一面,卻仍不被放過。從1990年開始填海造陸的南星計畫,日日夜夜載來建築廢土、爐碴煤灰。川流不息的大型連結車彷彿一群洄游的鋼鐵巨鯨,輾壓道路,震裂磁磚,帶來廢氣與噪音,讓住在道路旁的居民夜不成眠。

填海造陸前,南星路的前身是海龜會游上來產卵的美麗沙灘。黃義英回憶童年,大海有如取之不盡的撲滿,大人捕鰻魚苗,日進斗金,小孩缺零用錢時拿小網子去撈虱目魚苗,就可以變現去買枝仔冰吃。大林蒲開發得早,在荷蘭時代以捕烏魚聞名,黃義英說:「我們這裡吃烏魚子,沒有在切片的,都拿一整條像冰棒一樣啃!」

黃金時光在70年代戛然而止,十大建設來了,煙囪油槽來了,將農田魚塭賤價收購;90年代堆填海岸線,我們站在已填海200多公頃的南星計畫上,要開車經過荒煙漫草一大片、野狗無數隻,才能來到這人工岸邊,黃義英說:「這底下都是外面不要的髒東西:爐碴、汞汙泥⋯⋯」南星計畫的開發單位一開始是高雄市環保局,目的是解決高雄市處理不了的建築廢土,以及工廠的爐碴煤灰。

「破窗效應」說的是,當一個地域被汙染之後,便會導致這種現象的惡化與擴展,人們會覺得,既然已經汙染了,那麼繼續汙染,也只是程度的加重而已。台灣北邊的深澳燃煤電廠興建與否,可以引發全國性的公投,而南邊大林蒲的台電大林廠,黃義英說:「同樣是超超臨界的燃煤電廠,大林廠160萬千瓦,是深澳60萬千瓦的幾倍,但外界對大林蒲沒什麼關注。」

造成高雄石化業板塊的挪移,除了五輕關廠,還有2014年7月的高雄氣爆事件。

氣爆後形成共識:讓危險的石化管線不再穿過高雄市區。首先是將北邊因五輕關廠所閒置的上百個儲槽往南遷。中油投入1,000億元,將在2024年落成高雄港洲際貨櫃二期「大林石化油品儲運中心」。大林蒲北邊的紅毛港聚落,已經在2007年完成遷村,原地興建一期洲際貨櫃中心。洲際貨櫃中心二期,是在一期的西邊繼續填海造陸422公頃。「大林石化油品儲運中心」,將有10座以上石化油品碼頭,103座儲槽,以及銜接至大林、林園石化廠的管線33條。

大高雄:南邊煉鋼汙染,北邊蓋捷運豪宅

南星計畫分近程、中程以及遠程,從只是處理廢棄物的近程(1990年)開始,填海造陸一則可省下廢棄物的處理成本,二則填得的土地寸土寸金。2017年,高雄市政府和台灣港務公司合資成立高雄港區土地開發公司,填得的土地可議價出售,大林蒲附近的海埔新生地逐漸增生擴大,原本對居民說好的機場、水岸公園不見蹤影,即將進駐的是更多的石化油槽與管線,南星中程計畫內容,成了「大林石化油品儲運中心」。

南星遠程計畫,也稱為「大南星2040計畫」,那是在南星計畫之外,又往西邊填海出去,並向南延伸至林園外海,預計填海造陸3,000公頃,規劃成石化科技園區。如此一來,便可將北邊的仁大工業區也往此遷移,一來將石化廠集中於此,使得危險的化學管線不必再穿過市區,二來2015年底五輕關廠後,高雄煉油廠無法再提供原料給仁大工業區,遷廠於此,大林煉油廠可就近供料。

填海造陸的石化孤島:大林蒲

「2040年大南星計畫」仍在紙上談兵階段,而石化業總是伴隨著「拼經濟」口號。在韓國瑜當選高雄市長後,昔日國光石化投資案大股東、遠東集團的徐旭東接受訪問說「絕對會加碼投資高雄」,並說很看好過去高雄的石化業,認為「現在這些產業都被政府『消失了』,應該要把這些石化重工業找回來,作為往後高雄的重要經濟命脈。」韓國瑜在上任前拜會企業界,也得出「高雄要經濟起飛,需振興石化、電子、金屬、傳產與港口等命脈」之結論。

石化的幽靈將一再復返,盤據在高雄的西南角,大林蒲、林園的上空。

除了將北邊高雄煉油廠的儲槽遷移於此,位於前鎮舊港區的300多座石化油品儲運設施,也將全數遷來。

前鎮舊港區已成為高雄的精華地帶,自2013年起打造成「亞洲新灣區」。夢時代、世貿展覽館、高雄總圖書館、海洋文化及流行中心、駁二藝術特區,環繞著新灣區成立。前鎮加工出口區功成身退,城市面貌不再「又老又窮」。

新灣區豪宅紛紛林立,其中包括中鋼集團子公司在此興建的高級住宅大樓,創下3天完售的銷售紀錄。中鋼除了蓋豪宅,還是高雄捷運的最大股東。設廠於大林蒲的中鋼,壓煉製程所用的燃料是生煤,帶來空氣汙染,所產生的廢爐碴就近在當地填海造陸,出資的捷運路線卻沒有大林蒲的份。黃義英說:「捷運在北邊都可以蓋到以前屬於高雄縣的橋頭,但最南卻只到小港。」

汙染繼續擴張,遷村遷得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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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環境難民、石化、大林蒲
洪秀菊從街上買完餐點返家。(攝影/余志偉)

在工業區來之前,從大林蒲騎腳踏車去小港只要幾分鐘,如今去一趟小港要繞一大圈,車程需要20分鐘。出入只有一條中林路,沿途遭逢的大卡車、聯結車不斷,讓無論是開車或者騎車,都充滿壓迫感。

2014年高雄市環保局委託正修科技大學所做的臨海工業區1,000多位住民的健康風險評估報告,原本遲不發表,在地球公民基金會對高雄市政府提起訴願後,才終於公布:此地的空氣汙染物有122種,包括一級致癌物的苯、甲醛、氯乙烯。

黃義英夫婦剛收到2016年的健康檢查結果,他打開報告給記者看,其中有許多刺眼的紅字,他說:「明明吃得很清淡,生活正常,也勤於運動,十分注重身體健康,得出來的還是這種結果。」他更擔心妻子洪秀菊的健康報告,血液中重金屬「砷」的濃度超出正常值,「正常是100,秀菊卻是140,附近居民還有很多做出來是500多。」砷是國際癌症局(IARC)確認的一級致癌物,可引發肺癌、皮膚癌、膀胱癌,而煉鋼時的燃煤或熔煉則會釋出砷。

黃義英夫婦住在最南邊的鳳鼻頭,再往南就是林園工業區,黃義英說:「大林蒲、林園好像難兄難弟,燃燒塔輪流排放。我們被前後夾住,酸的嗆的什麼味道都有。」

石化圍村,如實就是大林蒲的寫照。2016年11月,當時的行政院長林全親自到大林蒲向居民道歉,遷村議題被提出。遷村是一了百了最後不得已的手段嗎?預定遷村的地方在小港機場北側,黃義英說:「和工業區的距離還是在3公里以內,一樣汙染呀。我們遷走後大林蒲蓋新工廠,和林園加起來是更大的汙染源,整個高雄都會受影響。這裡遷,那林園要不要遷?遷得完嗎?」

大林蒲如能順利遷村,政府規劃將轉型為「綠色循環經濟園區」,推動金屬、石化等產業轉型。園區內循環廢棄物再利用,跨區域整合臨海、林園工業區,讓國營企業中鋼、中油、台電當領頭羊,建置廢熱、廢水的回收循環設備,可將餘熱、餘電賣給下游的廠商。

「綠色循環經濟」有個好聽的名稱,彷彿抹上一層綠,就能刷淡石化工業的汙名。在高耗能、高耗水的石化工業區,廢熱、廢水的循環回收設備,當然可以幫助節能減碳,雲林麥寮的六輕,近幾年也強調園區內的循環回收設備有很大成效。節能減碳的設備固然值得鼓勵,但是仍然不能忘記石化業的本質就是高汙染,能藉由煙囪排放、管線溢散,讓揮發性有機毒物、重金屬進入空氣、土壤、水中。

石化業的擴張虎視眈眈,中油在2013年蓋了新三輕之後,又準備推動新四輕。老問題又來,高汙染的輕油煉解廠是「嫌惡設施」,要蓋在何處?果不其然又是難兄難弟二選一,林園或大林蒲。中油新四輕曾劍指大林蒲,看上的就是這塊遷村後的「循環經濟園區」,但因為牽涉到兩萬人的遷村案曠日廢時而作罷,四輕擴建計畫又被丟回林園。

填海造陸加上遷村,將來可能迎來的是「石化油品儲運中心」(南星計畫中程:洲際二期填海造陸)加上「循環經濟園區」(遷村後用地)再加上「石化科學園區」(南星計畫遠程:填海造陸3,000公頃),事關「拼經濟」,台灣石化業的未來。在70年代的第一次「拼經濟」十大建設,大林蒲人已經被輾壓過一次,經濟巨輪底下的螞蟻,仍然為了家鄉勤快奔走,擋得了一天算一天。

國道七號將淪為「石化運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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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環境難民、石化、大林蒲
黃義英(右)與洪秀菊夫婦為了守護家園而走上環保抗爭之路。(攝影/余志偉)

黃義英夫婦不是沒有能力搬走,是因為各自都有不願搬離家鄉的長輩。兒女都在北部工作,也都有了下一代,黃義英想孫的時候,只能透過電話視訊,「小孩子一回來馬上就咳嗽過敏,我說我去台北找你們就好了,叫他們不要帶孩子回來。(工廠)晚上、雨天幾乎都在偷排,從懷胎就在餵毒,這裡不適合養育下一代。」

夫妻兩人都各自肩負著一個環保團體組織,黃義英是高雄健康空氣行動聯盟理事長,洪秀菊負責「要健康婆婆媽媽高雄團」,為的是北上參加環評會議時,在短暫的民眾發言時間,就有兩個環團名額可發聲。

洪秀菊從前在前鎮加工出口區的織衣廠工作過,訪談時,她在縫紉機前,熟練地將舊衣拼成牛仔布包,義賣後籌措抗爭基金。除了不斷擴張的南星計畫,目前正在擋的還有國道七號,進入二階環評後,範疇界定會議已開到第22次,夫婦倆擋了2年多,沒有一次缺席,「每次上去搭高鐵,一個人來回3,000,兩個人就6,000。」

花那麼多時間、金錢推擋,是因為這條道路對於大林蒲人而言,不是簡單的國道公路,洪秀菊說:「這是一條石化運輸道。」國道七號的起點就在大林蒲南星路,終點在仁武及附近的大社工業區,起點終點都是石化工業區,仁大工業區在高雄煉油廠熄燈後,原料的缺口正可經國道七號,從大林煉油廠運來。

2000年規劃國道七號的目的之一,是為了配合填海造陸的「南星計畫」、「高雄港洲際貨櫃中心計畫」。填海造陸需要廢土,建造國道七號所產生的棄土及砂石,正好可以用來填海,一舉兩得,早寫入一開始國道七號的環說書中。「石化油品儲運中心」的預定地:洲際貨櫃二期,就準備回收國道的廢土用來造陸。彭秀菊說:「這還是一條『廢棄物運輸道』,如果國道七號做起來,2040年(南星遠程計畫)的3,000公頃就填起來了,這裡會變成更大的石化區。」

國道七號如建造,將會破壞鳳山丘陵,也穿鑿過駱駝山,那是整個高雄,也是大林蒲僅存不多的一點綠意。黃義英說:「再不站出來就會被消滅,消滅的不只有人,還有自然,每年大冠鷲都會來這裡過冬。」

來到鳳鼻頭最南端,僅存的一小段沙灘上,黃義英為我們示範如何捕捉海蟹。他望向僅存的一段海洋:「以前捕魚的人從海上看過來,這段丘陵就是鳳頭的形狀,所以這裡才叫『鳳鼻頭』,風景比墾丁還漂亮。」然而回頭一望,不遠處便是層疊如積木的貨櫃,前陣子黃義英夫妻才循著惡臭找來,「高雄氣爆後(化學原料)不用地下管線輸送,都用貨櫃車載,他們為了省處理費用,在晚上把貨櫃裡劇毒的丙烯酸打開來揮發。」

2000年南星路通車後,飽受空氣汙染的小村莊,又加上大車震動,再無寧日,那是夫妻倆站出來抗爭的起點。突然有好一陣子安安靜靜,沒有轟隆隆的大車進出,洪秀菊沒有狂喜,反而心慌,她說:「冷清到我會怕,怕台灣的經濟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我不只是顧環境,也擔心台灣的未來耶。」

※《報導者》將持續追蹤高雄石化業發展軌跡,以及林園、大社等地環境難民處境,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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