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過後,以色列全國大街小巷,小至電線桿海報,大至摩天樓外牆,全出現一張張臉孔,上頭大字寫著「帶他們回家」──他們都是「被哈瑪斯(Hamas)擄走的人質」,也是這場衝突中最為難與敏感的角色。10月7日,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瑪斯從加薩走廊(Gaza strip)大舉越境突襲,造成以色列1,200人死亡,近240人被擄入加薩。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誓言不惜代價殲滅哈瑪斯,但攻入加薩的以軍,不僅因大量巴人平民死傷而面臨極大國際壓力,在人質救援問題上,也遭質疑消極怠慢。多方外交斡旋下,以色列與哈瑪斯雖於11月24日啟動第一波換俘停火,但短暫休兵卻只維持7天,就在12月1日清晨重新交戰。
當第一波人質開始返鄉之際,獨立記者陳彥婷走訪以色列,採訪兩個「人質家庭」:一名25歲的姊姊透過手機,陪伴妹妹直至她被抓走消失前的4小時通話;另一個左派家庭則面對親人被槍手殺害、多人被綁走後的政治矛盾──他們一方面看見了社會在戰時狀態下,族群猜忌滋長的仇恨循環,但另一方面卻因為自己親友就是哈瑪斯突襲的受害者,而讓自己原本對以巴和解的和平理念,陷入更糾結的矛盾與迷惘。
10月7日那通電話,空氣靜止,24歲的伊登.耶魯夏米(Eden Yerushalmi)在車上躺著,臉頰緊貼座椅,身體因驚恐過度,連站起來逃跑的氣力都沒有,但繃緊的身體對周遭的風吹草動卻特別敏感,像是沙漠地帶的微溫,額上的汗珠,以及空氣中瀰漫血腥味,伴隨難以忍受的滴答聲──伊登知道死亡近在咫尺,但她仍向電話那頭細聲求助:「姊姊,我聽到我朋友血流不止的聲音,怎麼辦?」另一端的女聲冷靜但溫柔地回應:「集中精神,妳只管繼續裝死就好。」
話說得從容,但恐懼卻滲入了無線電波,25歲的夏妮.耶魯夏米(Shani Yerushalmi)聽著妹妹急促的呼吸聲,背景則是槍聲不斷。夏妮一方面努力保持冷靜,但想像妹妹瑟縮在狹小的車內,又怕哈瑪斯的槍手冷不防打開車門。「妹妹會不會死?」一想到這,夏妮突然昏天黑地,但她馬上讓自己平躺在地上,雙腿朝天、穩定呼吸、思緒集中,她知道自己不能在生死關頭崩潰,「伊登,我會繼續在電話這邊陪著妳,一切會沒事的。」
音樂節內強勁的迷幻旋律迎接晨曦到來,年輕男女在彩色的天幕下舞動身體,伊登亦在舞池,希望趁值班前狂歡。但6點30分左右,一串串詭異的火光在天空劃破彩霞。7點許,各人手機響起刺耳的空襲警報──至此,音樂節宣布臨時中止,伊登掃興打給媽媽交待自己正在返家的路上,但現場的大家卻絲毫不緊張,畢竟音樂節是在加薩邊境,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衝突更已是持續數十年的「常態」,因此時不時有火箭掠過天際線、空襲警報尖銳作響,也只是掃興卻不讓人意外的以巴日常。
問題是,伊登聽見的手機警報很快就變成槍響──她目擊的不是虛驚一場,而是哈瑪斯史上最大規模的越境突襲「阿克薩洪水行動」(Operation Al-Aqsa Flood)──繫著滑翔傘的槍手在空中向音樂節群眾亂槍掃射,眾人瞬時如驚弓之鳥,在沙漠中四散逃亡。但從陸路進攻的武裝分子,卻兵分兩路向人群掃射。等到伊登在槍林彈雨下回過神來,一旁的友人已渾身是血,自己則被困在哈瑪斯槍手團團包圍的邊境社區雷姆(Re'im)。
「媽媽,恐怖分子正朝我們開槍。我愛妳,請跟姊姊和妹妹說我愛她們,我應該命不久矣。」電話這頭一陣哀痛的嚎哭,讓夏妮從夢裡驚醒,這時早上7點半。她看見崩潰的媽媽在家中拿著手機尖叫:「伊登說她面對恐怖襲擊!」眼見一家之主六神無主,夏妮果斷地接過了電話,並在接下來4小時的通話裡,試圖救出命在旦夕的妹妹。
在逃難民眾的幫忙下,伊登成功從車上脫困,但環顧四周都是槍響爆炸,人人自危,最後只能就近在一處稀疏的草叢躲避。她說四周都是平原,但體力透支的自己已經找不到更好的避難地,絕望之中伊登忍不住對著電話彼端的姊姊哭了起來:「夏妮,我真的很害怕,我都尿在自己身上了,我想我死定了,但我真的很愛妳們。」坐在旁的小妹梅伊(May Yerushalm)也握著姊姊夏妮的手低頭飲泣,默默地聽著,夏妮強忍淚水,「妳可以的,妳是很堅強的女生。」在狹小的房間,姊妹們就這樣安靜坐著,隔空陪伴伊登掩蔽逃命。
忽然,聽筒傳來很清晰的阿拉伯語,夏妮心知妹妹逃不過厄運,伊登亦從聽筒說,「夏妮,他們發現我了。」遠處傳來男聲以阿拉伯語說:「過來!」不諳阿拉伯語的伊登驚叫了一聲,通話自此中斷。
耶魯夏米一家表示,伊登最後的通聯顯示「她很可能已經被哈瑪斯槍手活捉,擄回加薩充作人質」。但事發後的9天裡兵荒馬亂,以色列政府忙著向哈瑪斯開戰,其他單位的協調、受害者身分確認都亂成一團,一直到事件12天後,才終於確認生死不明的伊登「已遭綁架」。
夏妮親耳聽著妹妹被擄走,而28歲的謝伊・狄克曼(Shay Dickmann)則從目擊影片中,認出自己的舅媽金奈瑞特・加特(Kinneret Gat)雙手反綁、被哈瑪斯槍手押走的最後身影。畫面中,她最後穿著的,是一件藍色牛仔短褲與紅色上衣。
68歲的金奈瑞特一家在距離雷姆社區以北7公里的貝埃里社區(Be'eri)生活,清晨聽到砲火聲後不久,蒙面槍手便破門而入,從躲空襲的安全房裡,先後抓走金奈瑞特和她39歲的女兒卡茉兒(Carmel)。她的兒子阿隆(Alon)與36歲的妻子亞登(Yarden)抱著3歲半的女兒杰芬(Geffen)也同時被哈瑪斯押上車,但駛到加薩圍牆附近時,阿隆夫婦卻在千鈞一髮之間逮到機會帶著女兒跳車。
夫妻倆在加薩邊境赤腳狂奔,但槍手卻緊隨其後朝他們開火,子彈落在腳旁,迫在眉睫下,亞登只能要求丈夫抱過女兒:「你跑較快,你來照顧杰芬!」但這一別過,阿隆就再也沒看到妻子的身影。
阿隆帶著女兒在邊境的草叢掘坑躲至入夜,當他徒步返家時,卻只發現父親孤身一人。他失蹤的太太與姊姊,則在數日後被確認已遭擄進加薩,成為240名人質的一分子。不久後,網路上傳來哈瑪斯突襲貝埃里社區的影片。片中,在大路的轉角人行道上,有4個身影倒在地上,他們雙手被反綁,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其中一人身穿紅色上衣,狄克曼知道舅媽沒能逃過死劫。
「以前,我舅媽家裡一直有配槍,直到幾年前她才選擇交還持槍執照。」狄克曼淡淡地說。在全民皆兵的以色列,政府允許成年公民以自衛為由申請持槍牌照,不少居於邊境吉布茲(Kibbutz)、或是西岸屯墾區的人因此持槍。10月7日襲擊當天,不少居於以色列的平民亦有拿起槍枝與哈瑪斯槍手拼命,許多人因此保住了家人安全,但也有更多人戰死槍下。「假如那把槍仍放在屋內,會否有不同的結果?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狄克曼矛盾地說。
從貝埃里往北走約11公里,便是另一個遭遇災難性衝擊的社區卡法阿札(Kfar Aza),儘管採訪時離襲擊事件已1個多月,但全區依舊滿目瘡痍,大多平房都留有被砲彈擊中的戰爭痕跡,足能想像以色列軍隊與哈瑪斯在此的慘烈戰鬥。
65歲的萊登(Israel Lender)就是卡法阿札的見證住民。遇襲當天,他與太太躲藏在客廳後的安全房,但由於房間的設計是為了躲避空襲與轟炸,為了讓民眾可以在短時間躲入,安全房專用的「安全門」無法上鎖,「我與太太只能死命地拉著門柄,那些槍手用阿拉伯語大吼著試圖破門,幸好我們堅持扛著,他們僵持了一陣才悻悻放棄。」
由於萊登住在斜坡上,可眺望附近數十間房子,是極佳的戰術位置,故哈瑪斯槍手仍在同一建築裡,萊登夫婦就這樣隔著一道無法上鎖的安全門,與槍手們同處一個屋簷下近16小時。「你無法想像當時的絕望感,我們真的以為死劫難逃。」萊登一度接近放棄,甚至發簡訊給親友「最後道別」。不過忙於和以軍援兵進行巷戰的哈瑪斯部隊並沒繼續在萊登家的安全房糾纏,直到36小時後、以軍奪回卡法阿札,夫妻倆才終於獲救。
萊登一家幸運地沒有傷亡,但社區鄰里卻不是人人幸運,「當天鄰居仍在群組報平安說『我沒事』,但直到全村要撤離時,我看到他家沙發與滿地的血跡,這才知道最後的不幸結局。」
襲擊來得突然,許多人當下無法反應,事後趕到的搜救部隊亦無法想像事發過程竟能如此駭人。
在10月7日之前,46歲的辛恰(Greiniman Simch)從沒有想過生日蛋糕的氣味,能如此恐怖。襲擊過後,辛恰是搜索死難平民遺體與現場事證的第一線搜救志工,而其中一個家庭的受害現場,餐桌上還留著原本應該要慶祝某人生日的蛋糕。「當你見到蛋糕,腦海便會馬上聯繫快樂的回憶,但這個地方沒有任何愉快的事情發生,」辛恰表示,除了蛋糕以外,事發的屋子被火燒至完全燻黑,但他在屋內看到了「一群屍體」,只能憑輪廓認出5個身影互相依偎,其中2名小孩抱著大人的身體,這已足以讓辛洽大概知道當時這個家裡,發生了多麼駭人的事。
「很多人問我你有沒有見過遺體?你有沒有見過被斬首的遺骸?有,我處理過頭顱、身體等各部分。有人問我有沒有見過受害者被強暴等恐怖的事?有,我曾到過貝埃里的一間房子,有個女人躺在床側,她後腦中槍身亡,當我們正要把她躺平時,發現她裸露半身,手中持有一個仍可用的手榴彈。」
「還有人追問,那你有沒有見到她被恐怖分子強暴?」辛恰皺著眉說,「我只能說到這裡:這些犯罪現場都是我親手處理的。」
吉布茲在希伯來文是解作「群居」、「聚集」之意,在這裡生活的人透過集體生活,宣揚平等主義。在1900年代初,12名猶太人在加利利海南部的德加尼亞(Deganya),以農業為首建立烏托邦,德加尼亞便成吉布茲的雛形。受社會主義與錫安主義啟發,吉布茲內有其民主制度,財政由中央收集再平均分派予居民,吸引不少人來建立自己的認同社群。現時有近12.5萬人在以色列250個吉布茲居住。
雖然時移勢易,現代的吉布茲世俗化,亦擁抱資本主義,但居民仍望遠離都會繁囂。原本接近千人居住的卡法阿札吉布茲,距離分隔加薩走廊的圍牆只有1.8公里,但也因此成為哈瑪斯跨境突擊的最重災區之一。採訪當天為以色列─哈瑪斯換俘停火協議的前夕,圍牆外的卡法阿札因全村撤離而一片死寂,但圍牆內的加薩走廊卻戰火隆隆,這一靜一動的兩種聲音,卻同樣帶著強烈的死亡氣息。
死亡或是生命的解放,而造成1,200人身亡的襲擊,哈瑪斯同樣冠以解放之名:為了「解放被以色列囚禁的巴勒斯坦人」,為了「停止以色列對位於耶路撒冷阿克薩清真寺(Al-Aqsa mosque)作出侵犯行為」,為了「解放圍困已久的加薩走廊」──這些巴勒斯坦人自1948年大災難以來的苦難與壓迫,以色列的進步派也了然於心,但在雙方殺紅了眼的現在,這些因果爭辯還是否能被社會聽得進去?
學醫的狄克曼形容:自己一家在10月7日之前都是左派,自己與遇難的舅媽都很認真地學習阿拉伯文,二人不時交換書籍分享心得;表哥阿隆一家在過去數年不時會出席反納塔雅胡政府示威,而妻子亞登是物理治療師,多年在耶路撒冷東部治療巴勒斯坦人;狄克曼自己數年前曾代表以色列到塞普勒斯參與峰會,其間也與巴勒斯坦代表對等且誠懇地交流,她支持以巴兩國方案,也一直留意加薩平民遭遇的不公苦難,「直到現在,我仍認為戰爭不是答案,以巴衝突只能依靠政治手段才有出路。」
但或許舅媽離世,被綁架的表姊、表嫂又生死未卜,目睹3歲半表姪女杰芬在臨時住所玩玩具時,童言童語地嚷著「我也要為布偶蓋安全房」時,這些切身之痛卻動搖了她一直堅定的政治想法。
「我們需要兩國以信任為基礎,但那是恐怖襲擊,他們沒有到吉布茲內最富庶的印刷廠搶掠,反而針對平民區裡謀殺、虐待、強暴。我們應該跟誰對話?如何去共存?就算曾有信任,現在都已被撕個粉碎。」
襲擊事件與後續的加薩戰爭,也擴大了以色列社會內強硬的右翼情緒,以色列猶太人與阿拉伯人之間的暗潮更洶湧,民間出現針對阿拉伯裔與穆斯林的憎恨情緒,有阿拉伯裔巴士司機被乘客欺凌索性停工。作為醫科生的狄克曼亦坦言:開戰以來,在她實習的醫院中,以色列人對阿拉伯裔醫護人員都曾有隔閡,甚至會出言中傷,就像是要逼這些阿裔醫護「宣誓效忠」、公開證明自己支持以色列。
仇恨情緒滋長,納坦雅胡政府多次以要剿滅哈瑪斯為國家首要任務,從加強空襲次數,到出動部隊進行地面戰,以色列政府不斷宣誓「要把哈瑪斯從加薩連根拔起」,但在營救人質的問題上,以色列政府卻一直閃爍其詞、態度被動。於是,在開戰1個月後,以色列各地出現了上萬人上街遊行,要求納坦雅胡政府不要再迴避人質救援問題。
然而,以色列政府代表──極右翼政黨領導人兼國家安全部長班吉維爾(Itamar Ben-Gvir)──在與被綁家屬會面時,卻仍不斷閃避人質安全問題,反而多次把話題帶到「應該修法判處恐怖分子死刑」,這讓家屬代表極為悲憤,而在會上大喊:「不要再想著該怎麼殺死阿拉伯人,我們要的是該如何拯救猶太人(人質)。」
被綁者家屬代表的怒吼,聲嘶力竭的願望很快地成為了國際報導的焦點。但較少被關注的是.在會場裡以色列國會極右派議員柯恩(Almog Cohen),卻因此被激怒而與家屬爆發口角,甚至當著以色列媒體吼出:「遇難的不是只有你家,整個國家都在受苦,請你們(被綁者家屬)不要壟斷以色列的痛苦!」
在11月22日,以色列與哈瑪斯透過美國、卡達、埃及政府斡旋下,就第一階段的人質交換達成共識。停火協議終在11月24日生效,哈瑪斯分別釋放共51名以色列人、17名泰國人與1名菲律賓人,當中包括13個家庭,最年輕的是只有2歲的女童;以色列亦按協議釋放150名巴勒斯坦人,近9成為兒童與少年。
拯救人質一事似在人民壓力下見到曙光,但以巴兩方在釋放人質背後有著重重的政治考量,如哈瑪斯先後釋放3名持雙重國籍的俄羅斯人,哈瑪斯稱是向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表態」──普丁在10月首度回應哈瑪斯襲擊時,未有指責武裝部隊,反而把責任推給美國,可見俄羅斯在事件中的取態。這些被囚的血肉之軀,每人亦有至親晝夜等待他們回家,卻在事件因政治標籤而分為不同「交換等級」,成為國際角力的籌碼。
久別重逢,家屬亦抱緊至親,但並非一切美好。由於第一波談判範圍是婦女與幼童,並以被擄的母子為優先,狄克曼與耶魯夏米一家只好默默等待,直至以巴雙方同意停火協議延長兩天,亞登的名字便出現在第二天(11月29日)的釋放名單上,狄克曼一家喜出望外,為與亞登重逢感到很興奮,特別是杰芬終於在50多天後重回媽媽的懷抱。
記者向家屬確認得知,被釋放的亞登目前已與家人團聚,身體狀況良好。她表示,被擄入加薩後,自己完全不知丈夫與女兒生死,直至數週後才輾轉知道「他們還活著」,這也成為她活下去的動力。
只是,阿隆與狄克曼仍很糾結,因另一名家庭成員卡茉兒仍然未有音訊。特別是近日不斷傳出多名以色列人質在亂軍中死於加薩的通報,這都讓等待中的家屬團體極為焦慮。
而在耶魯夏米家,直至換俘停火的第六天,伊登仍下落不明、不在哈瑪斯釋放名單上。「我形容自己是歇斯底里的狀態,一時在哭,一時在禱告,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回來,」外表文靜的夏妮說,妹妹個性好動、吵吵鬧鬧,與自己性格相反,算是家中的開心果,「當她踏入家門的一刻,所有人都會知道。」
或許是父母離異,夏妮從小便肩負照顧妹妹的使命,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疼愛妹妹的心很明顯:第一份打工一半的薪水用來買妹妹喊著說要的手機,把本來屬於自己的小房子讓給妹妹。如今妹妹困在加薩成為人質,夏妮也大力透過各種網路宣傳,只希望媒體與輿論的持續關注能讓妹妹早日返家。「每個週五我們都會一起在安息日前吃晚餐,希望不久後她可以坐在這飯桌旁。」 但12月1日清晨7時的突發新聞,卻令等待人質返家的她們重返壓力極限。因為在停戰7天後,以色列與哈瑪斯恢復大規模戰鬥,雙邊都控訴對方「撕毀停火協議」,哈瑪斯的火箭警報再次響起,以色列空軍的戰機也再次升空,對加薩全境發動轟炸──人道精神、換俘協議與人質的安全,又被戰鬥擱置在一邊。
以色列與哈瑪斯於11月24日開始的換俘停火協議後,雙邊各自釋放了以兒童、婦女為主的人質──而這些獲釋者的經歷證詞,也還原了這場人質危機中的雙邊狀況。在以色列方面,第一波因停火協議而被釋放的人質,大多來自於尼爾奧茲(Nir Oz)吉布茲,他們大多被哈瑪斯囚禁在加薩南部、汗尤尼斯(Khan Yunis)難民營一帶的地道。 其中78歲的蒙德(Ruth Munder)奶奶,獲釋後接受以色列《第13頻道》(Channel 13)專訪時表示:哈瑪斯在綁架過程中害許多人質受傷,但在加薩的囚禁過程裡,大多數人都被合理對待,有基本的醫療、飲食供應,但隨著以色列軍隊攻入加薩,人質能分到的糧食也開始明顯減少,甚至有食物不足的狀況。
在汗尤尼斯的囚禁過程裡,哈瑪斯在加薩的領導人、同時也是突襲行動總指揮的辛瓦爾(Yahya Sinwar)曾短暫來訪,並向以色列人質說明:「哈瑪斯無意傷害他們,只是要用於和以色列政府談判籌碼。」
不過來自同一個吉布茲的12歲男童亞哈羅米(Eitan Yahalomi)則有不同遭遇。他曾多次遭到加薩民眾圍毆,在囚禁期間也曾被單獨囚禁數個星期,過程中甚至被迫收看哈瑪斯襲擊以色列城鎮的「實況錄影」。這段緊張經歷,對兒童仍帶來沉重影響,像是9歲的漢德(Emily Hand)獲釋後,只敢耳語,其父親接受美國《CNN》訪問時指,他要把耳朵貼近女兒雙唇才可以聽到她說話,「她在囚期間學會的阿拉伯語是『安靜!』」。
另一方面,被以色列釋放的巴勒斯坦人,也在停火協議下從以國境內監獄被遣送回約旦河西岸。其中,目前已知年紀最小的獲釋者,是今年5月朝猶太屯墾區投擲石塊,而被送入監獄的14歲巴勒斯坦少年塞萊梅(Ahmad Al-Selayme)。
塞萊梅表示,自從10月7日襲擊事件以來,以色列政府就全面禁止監獄裡的巴人對外聯繫,包括探親、通信、訴訟程序等全都無限期暫停。儘管在第一波換俘協議中,超過150名巴人因協議出獄,但以色列從10月7日以來擴大鎮壓,已抓捕超過3,200名巴人入監,獄中巴人們因此精神壓力極大,整體氣氛非常不安、緊繃且一觸即發。
除此之外,被釋放的巴人也指控以色列獄警,在10月7日後在獄中加劇的暴力行為,像是獲釋的18歲巴人少年納札爾(Mohammed Nazzal)就對《BBC》展示自己雙手無端被打至骨折,但獄警卻拒絕提供醫療,甚至不斷突襲牢房、放入警犬攻擊囚犯。不過面對指控,以色列政府卻一概否認虐囚情事。
以色列與哈瑪斯因為國際斡旋的人質交換協議而短暫休兵,但當所有人質都被釋放後,重申要剿滅哈瑪斯的以色列是否又會恢復全面戰爭?若戰火繼續降臨在加薩,圍牆外邊的以色列邊境居民,又是否真的能「安心」返回滿是傷痕的吉布茲重建家園?
「和巴勒斯坦人和平共存,仍是我的想法與願望。」與滅門之災擦肩而過的萊登,仍期待能盡快回到自己已居住26年的吉布茲,「我認為絕大多數的加薩人只想和平生活,不是所有人都認同哈瑪斯的殘酷政策。以色列也是一樣的,沒有人喜歡戰爭,但亦有人不想和平共處,就像是樂得在種族仇恨中火上加油的班吉維爾一樣。」
萊登表示重建互信與和平的第一步,是「讓交戰的人卸下武裝」。他夢想著圍牆兩端的人民,能有攜手合作、重建彼此家園的一天,「這裡仍可能是天堂」。記者問:儘管在每條街道、每個家庭裡都有人因為這場衝突而痛失摯愛,願景仍可能嗎?
「正正為了死難者──因為他們死了,活下來的我們,才一定要代替犧牲的大家,結束這苦難的循環,想盡辦法實踐和平。」
在萊登家門前,兩旁的平房被毀得融融爛爛,彈孔處處。一群猶太人踩在瓦礫中,在一片死寂間開始與士兵們唱起歌來,求神給予他們力量。一行20人不論是否穿著制服,不論有否持槍,不理他人目光,日光曬在這片傷痕累累的地方,他們隨旋律搖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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