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侵犯人權者到抖音總統:印尼普拉伯沃的漫長道路
印尼是全球人口第四大國,也是東南亞第一大經濟體,其國內政治與戰略路線的變動,將深遠影響印太區域的平衡與穩定。圖為2024年10月22日,印尼雅加達的一間小學內的工友正準備掛上新任總統普拉伯沃(Prabowo Subianto)與副總統吉伯朗(Gibran Rakabuming Raka)的肖像照。(攝影/Ajeng Dinar Ulfiana/REU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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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抖音等社群平台上的笨拙舞蹈與逗貓玩耍影片在年輕選民間爆紅、甚至以此順利當選印尼總統的普拉伯沃(Prabowo Subianto),在勝選後默默地開始刪除各種滑稽影片。曾親身見證軍方干政甚至涉入種族屠殺歷史的哈索諾(Andreas Harsono)告訴我,73歲的普拉伯沃能贏得選舉,年輕選民的大力支持是最關鍵的因素:「許多30歲以下的印尼人並不了解他擔任軍方將領期間的所作所為,只知道他是一位家世顯赫、財力雄厚且作風強硬的政治人物。」選戰中,「政治之外」的個人形象變得大於一切,政治本身反而不再是任何競選活動的核心焦點。

1998年春末,在蘇哈托(Suharto)32年威權統治的最後日子裡,印尼正陷入日益失控的混亂局面──亞洲金融風暴的劇烈衝擊,使通貨膨脹率在短短一年內突破50%,國家經濟的崩潰似乎無可避免。街頭充斥著以生存為名的偷竊、搶劫與暴動,甚至引發種族仇恨攻擊。支持民主的運動人士接連「被消失」。以首都雅加達為首的大規模示威抗議聲浪高漲,憤怒地要求蘇哈托下台。甚至一向被蘇哈托視為橡皮圖章的國會中,連過去無條件力挺這名強人的執政黨核心高層,也開始質疑他是否適合繼續掌權。

這一連串的失序混亂,事後被稱為「黑色五月暴動」。然而當時,這名77歲的獨裁者卻毫無退意,因為他堅信自己仍牢牢掌握著印尼軍隊對他個人的忠誠支持。每當印尼街頭出現異議抗議,他的親信將領們總會迅速果斷地派遣部隊進行鎮壓,因此蘇哈托從不質疑這次的結局會有什麼不一樣。

1998年印尼「黑色五月」危機時,以天安門事件為恐嚇的那名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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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最嚴重的時刻,印尼發生了「黑色五月」暴動,經濟危機和政治動盪引發了民眾的挫敗感和憤怒,不斷示威要求政治改革,導致持續的暴力衝突。圖為1998年5月15日時,印尼雅加達的鎮暴警察正在追趕驅離民眾。(攝影/Paula Bronstein/Getty Images)
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最嚴重的時刻,印尼發生了「黑色五月」暴動,經濟危機和政治動盪引發了民眾的挫敗感和憤怒,不斷示威要求政治改革,導致持續的暴力衝突。圖為1998年5月15日時,印尼雅加達的鎮暴警察正在追趕驅離民眾。(攝影/Paula Bronstein/Getty Images)

1998年5月20日,穆斯林領袖、蘇哈托的堅定批評者阿敏(Amien Rais)原本計畫號召100萬人走上雅加達街頭示威,但在集結前夕卻臨時喊停。他表示:「某位軍方將領告訴我,他完全不在乎今天(的雅加達抗議)會不會變成『類似六四天安門』的事件。」

然而,阿敏的恐懼並未成真。第二天,在意識到軍方已經失去對自己的忠誠後,眾叛親離的蘇哈托宣布辭職下台。但阿敏始終未透露那位威脅以暴力控制局勢、甚至不惜見血的「某將領」身分。然而,政壇輿論普遍認為,最可能的嫌疑人正是當時掌握近3萬名精銳主戰部隊的陸軍戰略預備軍(Kostrad)司令──現任印尼總統,普拉伯沃(Prabowo Subianto)

「(普拉伯沃)毫不猶豫地動員坦克、鐵絲網以及攜帶自動步槍的士兵,在雅加達的主要道路上設置路障。」擁有數十年的印尼經驗的政治分析師哈索諾(Andreas Harsono),當時以泰國《民族報》(The Nation)駐雅加達記者的角度如此報導。

作為蘇哈托的女婿,普拉伯沃始終渴望有一天能接替這位強人的權力地位。然而,對於這年僅47歲的將軍而言,時機來得過早,因為資歷尚淺的他在軍方領導層中缺乏足夠的支持;再加上他選擇支持逐漸瓦解的蘇哈托獨裁政權直到最後,相較於其他同僚,這些因素都讓普拉伯沃在國家權力的舞臺上處於劣勢。

1998年5月21日,當蘇哈托最後一次以總統身分走向鏡頭前,向印尼國民宣布請辭並指定副總統哈比比(B. J. Habibie)為繼任者時,作為家人與軍中親信的普拉伯沃,並未現身支持丈人的決定。據稱,直到政權交接前的最後一刻,普拉伯沃都還在試圖逆轉軍隊的態度,這一爭議的舉動,也讓哈比比政府立刻解除了普拉伯沃的軍權。

哈比比政府成立的軍事倫理委員會隨即對普拉伯沃展開調查,並發現他曾下令軍隊綁架並以酷刑刑求至少23名民主活動人士。普拉伯沃對此供認不諱,卻堅稱自己只是「履行軍人天職,服從上級指揮的命令」。最終,儘管調查未能對普拉伯沃的非法迫害行為提出正式控罪,但他仍被勒令退伍,黯然流亡中東,投靠故交約旦國王阿布杜拉二世(King Abdullah II),轉為加入家族事業從商。

蘇哈托垮台後的印尼迅速踏上民主化道路──此一過程被稱為「改革年代」(Era Reformasi)──政黨政治、軍隊國家化、地方自治、族群和解以及言論自由的發展均取得了顯著進展。而半隱居在約旦的普拉伯沃則逐漸被政壇遺忘,愈來愈少人相信「蘇哈托的女婿」還能東山再起。

然而,普拉伯沃的復出之路雖然漫長,但最終醞釀出的政治能量卻勢不可擋。

在2024年2月14日的印尼總統大選中,普拉伯沃透過政治結盟,以壓倒性的58.59%得票率當選。10月20日,也就是蘇哈托時代終結26年後,73歲的普拉伯沃正式宣誓就職,成為印尼第8任總統。

三度參選總統終如願,有人權黑紀錄的普拉伯沃如何「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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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15日,1998年的反政府抗議活動中被安全部隊殺害的受害家屬,指控印尼軍方的將軍們過去犯下侵犯人權的行為,其中就包括2024年當選印尼總統的普拉伯沃(左2)。(攝影/Dita Alangkara/AP Photo)
2024年2月15日,1998年的反政府抗議活動中被安全部隊殺害的受害家屬,指控印尼軍方的將軍們過去犯下侵犯人權的行為,其中就包括2024年當選印尼總統的普拉伯沃(左2)。(攝影/Dita Alangkara/AP Photo)

在普拉伯沃就職的幾天後,已轉任跨國NGO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印尼資深研究員的哈索諾,與我在印尼峇里島舉辦的烏布作家與讀者節(Ubud Writers and Readers Festival)上,就印尼局勢進行交流。然而,當我問及印尼的「改革年代」是否已因普拉伯沃的重返而落幕時,曾親身見證軍方干政歷史與1998年黑色五月暴動的哈索諾,卻斬釘截鐵地回答:「沒錯。」

哈索諾告訴我,普拉伯沃能夠贏得選舉,年輕選民的大力支持是最關鍵的因素:

「關於普拉伯沃,年輕一代與老一代之間存在明顯的代溝。許多30歲以下的印尼人並不了解他擔任軍方將領期間的所作所為,只知道他是一位家世顯赫、財力雄厚且作風強硬的政治人物。」

普拉伯沃出身於印尼最顯赫的政治世家之一。他的父親曾在蘇哈托奪權初期擔任內閣要職,祖父則是印尼獨立後的首任中央銀行行長。然而,雖然與岳父蘇哈托一樣以「軍人政治家」的背景聞名,普拉伯沃家族卻是典型的印尼菁英,其祖父和父親均為知名經濟學家。從小,普拉伯沃就接受國際化菁英教育,曾先後在瑞士、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和英國就讀。

然而,在1940年代末,印尼為了擺脫荷蘭殖民而爆發獨立戰爭。在此期間,普拉伯沃的父親意識到,武裝力量將在印尼建國後扮演關鍵的主導角色,於是鼓勵普拉伯沃投筆從戎。

普拉伯沃在軍中晉升迅速,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在執行命令時屢屢展現勇猛果敢──或者更準確地說,冷酷無情──的特質。據稱,普拉伯沃曾參與1983年東帝汶的一場大屠殺,其行動涉嫌與200名平民的慘死有關。儘管該事件有明確紀錄,但印尼軍方始終未對此立案調查。直到1998年黑色五月期間,普拉伯沃對民主派人士的非法迫害,終於讓他侵害人權的行為於國際間惡名昭彰,甚至因此被美國政府列入禁止入境的人權制裁黑名單。

儘管一度墜入谷底,普拉伯沃的政治野心卻從未消退。隨著社會對於蘇哈托的反感情緒退散,普拉伯沃也在2004年返回印尼,他先於2009年參選副總統,接著在2014年和2019年兩度挑戰總統大選失利。當時,普拉伯沃臭名昭著的人權紀錄,以及前後矛盾的政治立場──例如2014年時,他大力提倡強人式民族主義,5年後又轉向伊斯蘭主義──使得許多選民團結起來反對他。

2024年印尼總統大選前夕,高齡73歲的普拉伯沃決定再次參選,但讓印尼政壇感到錯愕的是,普拉伯沃這回不僅再次翻轉個人政治形象,還一改以往總是與退伍將領、民兵組織等「軍系團體」共同造勢的強人領袖形象,搖身一變成為「愛在網路上跳舞的爺爺」。

一場「抖音復興」:政治之外的個人形象變得大於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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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印尼總統選舉期間,時任國防部長的總統候選人普拉伯沃再次翻轉個人強人領袖的政治形象。圖為普拉伯沃在雅加達的街頭遊行造勢時,親吻一名嬰兒並向支持者打招呼。(攝影/Antara Foto/Erlangga Bregas Prakoso via REUTERS)
2024年印尼總統選舉期間,時任國防部長的總統候選人普拉伯沃再次翻轉個人強人領袖的政治形象。圖為普拉伯沃在雅加達的街頭遊行造勢時,親吻一名嬰兒並向支持者打招呼。(攝影/Antara Foto/Erlangga Bregas Prakoso via REUTERS)

在選前一個月中,普拉伯沃幾乎每次公開露面都會產生「爆紅影片」,內容大多是他笨拙卻滑稽到令人感到親切可愛的舞姿。這些影片不僅成為印尼社群網路上的熱門話題,更讓普拉伯沃的數位聲量遠遠超過所有其他候選人。

「跳舞的普拉伯沃」因此成為官方競選的虛擬替身,甚至被製作成動畫濾鏡,在社群網路上與各行各業、不同族群及信仰背景的印尼人共舞。再加上這個矮胖的虛擬替身比起宣傳影片中的其他真人演員更小巧可愛,讓人迅速忘記普拉伯沃曾是一名冷酷無情的軍事指揮官。

「普拉伯沃的形象重塑──尤其是在TikTok上的政治形象──並非自然形成的。這顯然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行銷策略,目標對象是Z世代(1997年至2012年間出生的人),他們在上次選舉中占了大約20%的選民。」澳洲墨爾本大學數位民粹主義研究專家阿里(Ary Hermawan)告訴我:

「這場運動效果顯著,雖然過於直白的政治內容經常會被TikTok封鎖,但這並不意味著該平台不能被用於政治宣傳。」

阿里曾擔任《雅加達郵報》(The Jakarta Post)的編輯,他將普拉伯沃的成功歸因於一場「人造草根」運動。在這場運動中,許多印尼社群媒體用戶成為付費網軍──在印尼被稱作「嗡嗡嗡」(buzzers)──分享的貼文由普拉伯沃選戰的贊助者支付費用。

「當付費用戶開始彼此協同進行政治宣傳時,輿論力量變得具有塑造效應,營造出一種『大眾已凝聚共識』的人為印象,」阿里指出,對於普拉伯沃而言,「共識」指的就是淡化他昔日被視為印尼民主威脅的傳統形象,「這些網軍試圖為普拉伯沃漂白、分散注意力、混淆視聽,」阿里表示,只要涉及普拉伯沃的侵犯人權紀錄時,網軍的行動就會如同SOP一般引導輿論分心。

除了數位選戰的操作策略,印尼不同世代選民的記憶斷層、社群媒體壓制傳統政見貼文的擴散略卻縱容軟性政治形象的宣傳,以及印尼政治氣氛的演變,都「幫」了普拉伯沃的勝選一把。

「2014年和2019年的選舉都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其核心議題集中在印尼是否會成為一個伊斯蘭國家
印尼雖是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國家,但印尼並沒有官方國教。直到近年,許多保守派的宗教團體開始推動,試圖將伊斯蘭法原則提升至更高的憲法地位,以反應「多數國民」的信仰價值觀,並因此引發立場不一的各方政治辯論。
?還是維持世俗民主的體制?對許多選民而言,這是一個攸關生存與國家未來的終極抉擇,」阿里表示。

「但這種政治抉擇的氛圍,卻在2024年總統大選中突然消失,因為選舉的焦點轉向候選人的個人形象,」他補充道。當其他兩位候選人在民調中落後時,他們也愈來愈專注於在社群媒體上創造病毒式傳播的內容──於是,「政治之外」的個人形象變得大於一切,政治本身反而不再是任何競選活動的核心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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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0日,普拉伯沃宣誓就職成為印尼第八任總統,支持群眾在路邊等待其遊行車隊經過,她頭上的裝飾分別是總統普拉伯沃(左)與副總統、也就是前總統佐科威的長子吉伯朗在選戰中的Q版造型。(攝影/Oscar Siagian/Getty Images)
2024年10月20日,普拉伯沃宣誓就職成為印尼第八任總統,支持群眾在路邊等待其遊行車隊經過,她頭上的裝飾分別是總統普拉伯沃(左)與副總統、也就是前總統佐科威的長子吉伯朗在選戰中的Q版造型。(攝影/Oscar Siagian/Getty Images)

除了選戰策略,政治家族的傳統結盟也是普拉伯沃東山再起的關鍵。

普拉伯沃於2019年首次被任命為政府部長,加入時任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廣為人知的名字是 Jokowi)的內閣。在當年選戰中,普拉伯沃曾以激烈的伊斯蘭主義訴求挑戰連任的佐科威。雖然普拉伯沃最終以10個百分點以上的明顯差距敗北,但他卻指控佐科威政府以舞弊手段「竊取選舉」並引發雅加達騷亂,造成至少8人死亡。

當時,為了緩解與伊斯蘭主義右翼的緊張關係,佐科威向普拉伯沃提供了國防部長的重要職位。此舉最初被視為一場缺乏互信基礎的權宜之計,因為佐科威是一名自由派的務實改革者,而普拉伯沃則是主打信仰虔誠形象的軍人領袖,雙方的政治光譜彼此對立。但出乎各方意料的是,佐科威與普拉伯沃的政治合作不僅相當穩定,在2024年總統大選前夕,因為憲法任期限制而無法連任的佐科威,更與普拉伯沃達成政治結盟──普拉伯沃成為佐科威陣營支持的總統接班人,佐科威年僅36歲的長子吉伯朗(Gibran Rakabuming Raka)則成為普拉伯沃的副總統搭檔。

與世界其他擁有強烈社群媒體形象的政治人物不同──例如再次當選美國總統的川普(Donald Trump),或在2024年台灣總統大選中以高網路聲量開啟三黨鼎立時代的柯文哲──普拉伯沃並未將自己定位為「反建制」候選人。因為在佐科威的結盟支持下,普拉伯沃在民調優勢迅速翻倍,他成為了代表「施政延續性」的候選人。更重要的是,他還「繼承」了商業和媒體精英對佐科威的堅定支持,以及佐科威的社群選戰團隊。

正如哈索諾所描述的,作為一個「從小就被培養成總統」的人,普拉伯沃採取了多管齊下的策略,既以社群網路為選戰前鋒,但同時也有拉攏主流媒體、創辦報紙等傳統做法。過程中,普拉伯沃雖然受益於漂白自己過去的假訊息和攻擊對手的深偽影片,但其競選活動所塑造的形象顯著地避免了分裂或仇恨的色彩。

選後刪除玩貓與跳舞影片,頭痛於應對中國與國際政治的平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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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普拉伯沃上任後的第一次國外訪問,就是趕赴中國與習近平在北京會面,簽署各項合作備忘並發表共同聲明(攝影/Florence Lo/Pool/Getty Images)
2024年11月,普拉伯沃上任後的第一次國外訪問,就是趕赴中國與習近平在北京會面,簽署各項合作備忘並發表共同聲明(攝影/Florence Lo/Pool/Getty Images)

奇妙的是,以笨拙舞蹈與逗貓玩耍影片爆紅、甚至以此順利當選的普拉伯沃,在勝選之後卻默默地開始修正公眾形象──從2月當選到就職之間的8個月裡,普拉伯沃在選戰中的各種滑稽影片,一一地從他的社群媒體帳號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他與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見面握手的畫面。

「作為總統,他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能被各界嚴肅而認真地看待,」阿里認為,這顯示普拉伯沃的傳統本質。

中國是印尼最大的貿易夥伴,並投入了大量資金協助印尼進行基礎建設。在佐科威的第二個任期時,印尼與中國在採礦業方面的合作進一步加深,特別是在電動車電池的關鍵材料:鎳礦產業。

印尼身為全球最大的鎳礦生產國,但在中國企業進駐印尼並設立加工設施之前,該國長期只能依賴出口鎳礦原料。佐科威原本期望透過與中國的合作,幫助印尼在鎳產業中提升價值鏈。然而,事實證明,對中國的高度依賴逐漸限制了印尼進入其他市場的機會,特別是在美國及其盟友之間,因為美國針對電動車供應鏈中的「中國鎳」設下了貿易限制。

普拉伯沃曾承諾將延續佐科威在外交政策上的務實路線,並在與中國的貿易和與美國的合作之間取得平衡。然而,作為一個缺乏外交政策經驗的政治重量級人物,他能否長期實現這一點,仍有待觀察──像是2024年11月普拉伯沃訪問中國與習近平在北京會面,就給了印尼新政府一場頭痛而尷尬的「震撼教育」。

普拉伯沃在訪中行程裡,與中國政府簽署各項合作備忘並發表共同聲明,但內文一段落卻指:印尼與中國已就「在兩國主張(南海)重疊海域開展共同開發合作達成重要共識」──問題在於,只有當印尼接受「大部分南海海域屬於中國」的前提時,聲明中的「兩國重疊主張」才會存在。在此之前,印尼與所有其他東協成員國均依據南海仲裁案的結果,拒絕了中國對南海的「九段線」主權範圍主張,因此普拉伯沃在中國簽署的聲明,也很快引發印尼國內與東協諸國的反彈與批評。

雖然印尼外交部長蘇吉諾(Sugiono)隨後出面滅火,公開澄清「印尼依然不承認中國對南中國海的主權主張」,但普拉伯沃團隊的訪中風波卻已引發各方的專業性質疑,像是阿里就批評普拉伯沃在北京出醜是因為外交團隊缺乏專業經驗,「蘇吉諾是普拉伯沃的前個人祕書,普拉伯沃之所以給他這個職位,只是因為蘇吉諾對他忠誠而已。」

內政上的爭議:糧食安全和族群緊張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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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0日,印尼巴布亞省的學生在泗水抗議佐科威政府規劃於東部的印尼巴布亞地區開發新行政區的計畫。(攝影/JUNI KRISWANTO/AFP)
2022年5月10日,印尼巴布亞省的學生在泗水抗議佐科威政府規劃於東部的印尼巴布亞地區開發新行政區的計畫。(攝影/JUNI KRISWANTO/AFP)

另一項爭議則在內政。印尼目前仍面臨嚴峻的糧食安全挑戰。根據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的數據,8.5%的印尼兒童營養不良,顯示人口持續增加的印尼,糧食供應依然不足。普拉伯沃早在選戰期間便多次強調,他將致力於加強印尼的糧食安全,並將此列為執政的首要目標之一。然而,這項政策卻因其執行路線而飽受爭議。

普拉伯沃提出的核心計畫之一,是重啟蘇哈托時期在印尼巴布亞地區的「國內移民計畫」。

印尼巴布亞在國際上也被稱為「西新幾內亞」,其位於印尼國土的東端,長期以來動亂不斷。這片資源豐富的土地,數十年來深陷印尼軍隊與地方武裝團體的暴力衝突,原住民的權益更因中央政府的干預與壓迫而備受摧殘。中央政府長期被國內外批評,對當地原住民實施了系統性的人權侵害。

根據普拉伯沃的計畫,該區南部大片森林將被開發為農場,這些農場的經營權可能交由從印尼其他地區遷徙而來的移民掌控。

「這是一項戲劇性的計畫,但同時也充滿危險,因為它只會進一步延長對巴布亞原住民的歧視,」哈索諾表示,雖然普拉伯沃的移民計畫具體執行方式還需觀察,但其爭議並非孤立個案。自佐科威第二任期以來,印尼已出現明顯的民主倒退。例如,環境與勞工法規的弱化,以及印尼新刑法對世俗主義的邊緣化,都顯示了這種趨勢。當地社區與外資企業之間的緊張關係也日益加劇,特別是與中國企業相關的衝突。

對於普拉伯沃的總統任期,哈索諾直言不安。他特別提到印尼過去針對少數族群的暴力歷史,「最常見的受害者是華裔印尼人,但其他少數族群也未能倖免,例如在非穆斯林為主的地區,穆斯林社群也經常成為攻擊目標,」哈索諾強調,普拉伯沃在這些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毋庸置疑。

「印尼國內的暴力事件很容易被受國際危機影響連動,」他補充道,「例如若台灣爆發危機──像是北京決定對台動武,那麼印尼的內部局勢可能迅速惡化,這種連鎖效應更將讓少數族群面臨更大的安全風險。」

※本報導為《報導者》與自由亞洲電台(RFA)中文部共同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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