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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拉圭水豚如何遠渡重洋來台?走進台灣最大水豚貿易繁殖場
位於桃園的宸禧園珍禽繁殖場是國內最大水豚貿易商。(攝影/黃世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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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豚的高人氣吸引許多人投入進口生意,其中位於桃園的宸禧園是國內最大水豚貿易商,但在農業部對動物輸入審核愈趨嚴格的規範下,業者也感覺生意不似3年前容易。

距離烏拉圭19,000公里外,桃園宸禧園珍禽繁殖場正住著20隻烏拉圭水豚。牠們依血系被分為5籠,由木製圍籬隔間;鋼架搭起藍色遮陽網,形成半開放的遮蔽空間。籠內以水泥砌成,每籠約4至5隻水豚,共用一座1至2坪大的水池。相較於宜蘭斑比山丘等展演場所,水豚在宸禧園內的生活空間,顯得狹窄許多。

這些水豚是宸禧園替客戶進口時,留下的種源,以及牠們繁殖的後代。

從台灣到烏拉圭,1萬9千公里外的水豚繁殖場

宸禧園成立於2016年,領有合法繁殖場證,進口並繁殖數種觀賞用動物,為台灣目前進口最多水豚的廠商。宸禧園負責人莊承璋透露,曾向宸禧園買水豚的客戶,包含宜蘭、新竹、桃園、南投等全台各地知名展演業者。進口水豚在台灣售價每隻約25至30萬新台幣,根據各貿易商引進國家不同,而有落差;至於在台灣繁殖出來的水豚,賣價約20萬。

莊承璋對自家動物產品很有自信,他表示,宸禧園會在水豚約6個月大時,就將公、母水豚分開飼養,避免近親繁殖。「我們的水豚一次最多能生到5隻,很少夭折,」指著籠內的水豚,莊承璋叼著菸,又誇讚道:「我們2歲的水豚85公斤,是全台最大!」

莊承璋認為,客戶最重視動物是否健康、精神穩定,因此他說,雖然宸禧園可以給動物的空間不是最大,但一定吃得好、住得乾淨,包含參考國外飼料食譜,為動物調配飲食,以及每天早晚由飼育員固定清掃環境、換水。宸禧園內工作人員約5人,不過莊承璋表示,他並不喜歡聘請動物相關科系背景的人,反而更偏好向國外廠商或動物園尋求意見。莊承璋說,他們是在實戰中累積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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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禧園強調自己給動物的空間雖然不是最大,但吃得好、住得乾淨,會特別參考國外食譜調配動物飲食,每天由飼育員固定清掃環境、換水等。(攝影/黃世澤)
宸禧園強調自己給動物的空間雖然不是最大,但吃得好、住得乾淨,會特別參考國外食譜調配動物飲食,每天由飼育員固定清掃環境、換水等。(攝影/黃世澤)

問及近年最熱門的動物,莊承璋睜大眼,毫無猶豫回答:「就是水豚。」據農業部動植物防疫檢疫署(簡稱防檢署)統計,2019年至今,台灣共合法輸入167隻水豚。而莊承璋則是自2020年開始進口水豚,並因此從動物繁殖業跨足貿易。截至目前,莊承璋曾引進過5批水豚,一共106隻──占全台輸入水豚總量的6成。南部一名動物貿易商Jack(化名)也表示,水豚是近年進口需求量最高、最受歡迎的物種。農業部林業及自然保育署(簡稱林業署)簡任技正鄭伊娟觀察,輸入水豚的案件幾乎皆為商業目的,通常是代農場進口。

莊承璋和Jack不約而同指出,將水豚在台灣炒紅的推手是宜蘭張美阿嬤農場。張美阿嬤農場抓準水豚在日本爆紅的熱潮,將水豚引進台灣,更將農場景觀打造如「小日本」般,再運用網紅宣傳。遊客在張美阿嬤農場與水豚親暱互動、拍照打卡的畫面,迅速引發網路話題,此後愈來愈多觀光農場、寵物咖啡廳嗅出商機,爭相引進水豚。

(延伸閱讀:〈與「水豚君」互動的療癒體驗背後──逾4成展演場所不合法,動物福利難把關〉

在烏拉圭南岸,緊鄰大西洋的馬爾多納多省(Maldonado),一家水豚養殖農場座落於山腳下。農場占地約40公頃,相當於1.5個台北大安森林公園,放眼望去是一片綠色草地、黃褐色牧草和幾棵大樹聳立,視野開闊,使地平線盡頭的山稜也收入眼底。

透過農場網站的影片可看見,數隻水豚冒出湖面,露出牠們的眼睛、耳朵和鼻子,或緩慢游泳,或坐著泡澡,還有更多水豚蹲坐在湖邊草地發呆。農場主人John(化名)透過視訊表示,因為採放牧飼養,他們的水豚很自由自在。目前John的農場每2個月賣一批水豚,每批約15至20隻,農場共約280隻水豚,並持續繁殖中──他們是烏拉圭最主要的水豚繁殖場,也是烏拉圭唯一出口水豚的動物商。

John的農場從2006年開始飼養水豚,然而直到2018年才開始輸出水豚至國外。起初是出口到中國,然而自2019年中國市場關閉,2020年起台灣成為他們主要的目標。「台灣是我們現在最主要的買家來源,」John說。

John說明,過去烏拉圭人會食用水豚以補充蛋白質,不過現在食用水豚的情形已經很少。目前John繁殖水豚的目的,完全是為販賣給國內其他農場、動物園,以及出口,他的農場本身並無展示或屠宰水豚。

John強調,他們希望給予動物友善的飼養環境,因此對他而言,經營農場最辛苦和最有趣之處,都在於飼養動物的過程。John解釋,雖然相較於牛、羊,飼養水豚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但是水豚需要乾淨的水源,以及其他動物作為同伴。

野生水豚主要分布於南美洲海濱地區,網路上不難搜尋到介紹南美當地繁殖場的影片。
進口動物賺價差,從夜市擺攤零售到發現商機

除水豚之外,羊駝、瓦萊黑鼻羊、柯爾鴨、兔豚鼠等動物,也是宸禧園的招牌。然而莊承璋從業10年,其實最初僅繁殖水禽類,直到約3年前,因農場客戶變多,對哺乳類動物的需求增加,加上他自己也想養水豚,所以才從水豚開始,進口更多哺乳類動物。莊承璋指出,水禽和哺乳類動物的差別在於,哺乳類會和人互動:「水禽只能觀賞,哺乳類可以當寵物。」正因如此,近年重視遊客與動物互動體驗的農場客戶,才更青睞哺乳類,尤其是台灣沒有的物種。

Jack也非一入行就進口哺乳動物。最初他踏入動物產業,只因從小著迷於飼養烏龜、蜥蜴、蛇等爬行動物。「我覺得牠們很迷人,」Jack一向聲調平穩,此時卻拉長語氣,強調他對爬行動物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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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行動物在繁殖與進口市場上也占有很大商機。圖為今年國際昆蟲博覽會,吸引國內超過200個廠商擺攤展示與販售昆蟲與爬行動物等。(攝影/黃世澤)
爬行動物在繁殖與進口市場上也占有很大商機。圖為今年國際昆蟲博覽會,吸引國內超過200個廠商擺攤展示與販售昆蟲與爬行動物等。(攝影/黃世澤)

約20年前開始,Jack從寵物店買入小型爬行動物,在夜市擺攤做生意。當時他20幾歲、沒有商業頭腦,直到在夜市裡一位客人建議他:既然這些動物都來自國外,何不越過寵物店,自己向國外進口?「在這之前,我從沒想過『進口』二字,」Jack說,聽到客人這番建議,他彷彿腦袋被開光,整晚都想著該如何進口動物。

做過許多功課、經由熟客介紹國外動物商,Jack總算建立起交易對口,並取得公司執照。Jack還記得,當他輸入的第一批動物抵台,他既興奮又緊張:「海關檢查都沒問題,但我不知道在緊張什麼,全身都在發抖。」

當時Jack進口的動物都是爬行動物。他說,看到國外動物商開的動物名單和價錢,才知道自己之前繳了多少「學費」。「當時台灣一隻蜥蜴大概賣6,000到8,000台幣,他們賣一隻30美金(約新台幣1,000元以內)!」Jack的感嘆,彷彿一扇通往賺錢商機的大門,在眼前敞開。

後來Jack發現更大的商機在哺乳類動物身上。Jack指出,比起爬行動物通常單價低、單次購買量少,哺乳類動物通常是一批一批地進,每批大約20隻。因應國內農場和繁殖場客戶需要,他開始進口北美浣熊、樹懶,以及最近熱門的水豚。自2021年至今,Jack共輸入4批、約80隻水豚。

當活體動物進口管控愈趨嚴格

莊承璋和Jack皆從業10年以上,如今得心應手,不過起初入行時都曾經歷詐騙。「國內外做動物進出口的人,都是少數,詐騙居多!」莊承璋將手上的茶杯用力放回桌上,道出這些年他吃過的虧。

莊承璋舉例,有些國外廠商謊稱有動物可供應,結果得到第一筆訂金後便消失;或是廠商在輸出國的檢疫文件作假,直到動物抵台後,莊承璋才發現文件上的印鑑並非輸出國官方核可。「遇到這種狀況,動物來台就只能撲殺,」莊承璋說。

Jack也直言,早期很多國外廠商開出的實驗室檢疫證明「都在唬爛」。Jack強調,現在他穩定合作的國外廠商都有合格的實驗室,「我要求國外所有測試都要做,該做的做、不必要的也做,這樣才能確保動物很乾淨,」Jack說。

前些年COVID-19疫情,也影響動物的空運行程。莊承璋說,當時運費調漲、班機也不容易訂,尤其動物夾帶傳染病風險,少有航班願意載送。Jack則表示,進口動物的每個步驟環環相扣,每個環節的時程都得抓得精準。疫情之下,隨時鎖國、航班不飛,讓當時欲進口瓦萊黑鼻羊的他,更是頻頻碰壁,「那是我碰過最慘的(經驗),」Jack直言。

近年,動物商也明顯察覺,台灣政府愈來愈嚴格管控活體動物進口。Jack形容:「以前做進口,走路都有風。但這幾年進口動物限制一堆,像在當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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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水豚之外,羊駝、瓦萊黑鼻羊、柯爾鴨、兔豚鼠等動物,也是宸禧園的招牌。(攝影/黃世澤)
除水豚之外,羊駝、瓦萊黑鼻羊、柯爾鴨、兔豚鼠等動物,也是宸禧園的招牌。(攝影/黃世澤)

據莊承璋和Jack的說法,動物商進口非保育類動物的流程,依序包含:向農業部林業署申請輸入動物、向防檢署申請檢疫條件、動物在出口國完成檢疫項目、正式向國外廠商簽約下訂、動物於出口國隔離、動物抵台隔離、領出通過檢疫的動物,最後將動物派送給各家國內客戶。以水豚來說,水豚須在輸出國隔離30天,抵台後還需隔離檢疫7天,再加上其他申請程序,進口一批水豚全程約需花費3個月。

「簡單幾句話就能講完,但其中心酸,外人很難知道,」Jack說,只要申請流程中任何一環遭農業部打槍,整筆訂單和已投入的金錢,都只能放棄。他表示,過去向農業部申請輸入非保育類動物,只要提供出口國家、廠商名稱、進口動物名稱及數量等基本資料,即可通過;不過現在還需向農業部交代,動物進口後會送至何處,農業部派人查看場所空間後,才決定是否核准。

Jack說,農業部視察客戶的場所後,若認為該空間不適合圈養動物,「他們一句『不OK』,我生意就沒了。」Jack質疑,政府官員和專家學者未必真懂動物,「很多動物他們連看都沒看過,更不用說養過。」他認為目前農業部審查進口動物沒有明確標準,卻掌握業者生殺大權感到憤懣。

烏拉圭出口商John在受訪中則指出,由於台灣輸入動物的衛生條件很嚴格,為此他和烏拉圭的實驗室合作,為水豚檢疫做了許多準備。「我們輸出至台灣的動物,都是最健康的,」John說。也因台灣規範較他國嚴格,台灣買家願意付出更高的價格買進水豚。John雖不願透露實際賣價,不過他說相較泰國、中國、馬來西亞,賣給台灣的價格是最貴的,因為成本也最高。

然而,即便John能確保水豚離開烏拉圭前的健康與生存品質,他坦言無法得知水豚進入台灣後,又會被轉賣至哪些地方、被如何利用。

業者轉向繁殖,水豚進口需求漸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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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動物進口審核趨嚴,宸禧園現在慢慢轉向自行繁殖動物,減少對國外廠商的依賴。(攝影/黃世澤)
因動物進口審核趨嚴,宸禧園現在慢慢轉向自行繁殖動物,減少對國外廠商的依賴。(攝影/黃世澤)

鄭伊娟表示,國內動保意識抬頭,確實使林業署的動物輸入審查變得更嚴格,「我們希望讓業者知道,不是把動物引進來就好,還要考慮動物福利問題。」她補充,雖然在分工上,動物保護屬於動物保護司業務範圍,然而以農業部整體的方針來看,林業署在動物輸入端就會和動物保護司合作,將動保問題納入審查考量。

莊承璋認為,農業部掌握核准動物輸入的決定權,然而和動物商之間缺乏溝通窗口,業者無從得知動物進口審查結論的原因,只能任憑政府說的算。「業者是敢怒不敢言,」莊承璋一邊撇頭說道。莊承璋舉例,2021年亞利達馬戲團公司申請輸入狐獴,卻遭林業署拒絕,2022年亞利達因此向行政院提起訴願,仍遭駁回。莊承璋認為,狐獴早已被引進至台灣,且農業部既然開列檢疫條件,為何又要禁止進口?

對此鄭伊娟回應,狐獴不是不能進口,只是依據規定,狐獴限自「高病原性家禽流行性感冒非疫區」輸入;而亞利達狐獴案所申請輸入的國家,正是位於疫區的捷克,才因此駁回申請。

中山大學生物科學系副教授顏聖紘則指出,《野生動物保育法》對於動物輸出入的管理態度,本來就要同時考慮保育、動物福利、傳染病、產業與人身風險,對於動物輸入就是「原則禁止、例外開放」,主管單位本來就有權逐批審查。而且每一種動物的風險並不一樣,或者以前量少沒有進入一般人家庭,但如果現在量多了,主管單位的確有權責可以調整管理方向。「動物輸入審核是動態的,並非A動物可以輸入,就等於B動物可以輸入。B動物以前可以輸入,也不等於現在就可以輸入。」

正因動物進口有其限制,宸禧園現在漸漸轉向自行繁殖動物,減少對國外廠商的依賴,也免去輸入審核的不穩定性。莊承璋表示,他們當初留下幾隻烏拉圭引進的水豚,目前每8個月穩定繁殖。宸禧園繁殖場內的柯爾鴨等動物,同樣是莊承璋持續繁殖的成果。

Jack也觀察,這2年農場等展演場所,都已自行繁殖新的水豚,因此台灣對水豚的進口需求漸趨飽和。鄭伊娟也從歷年的動物輸入案件觀察,申請水豚進口的案件變少,開始「冷掉了」。

至於下一種被捧紅的動物會是什麼?在瞬息萬變的動物商場上,尚無人能預測。

(本文感謝馮銘如、李易安協助口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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