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書摘

除了培力女性,我們也應注意男性在性別平權過程中的改變。作為三個兒子的父親、記者和布魯金斯學會學者,理查.V.李維(Richard V. Reeves)發現,在美國,如今大多數男性的薪資都比1979年還低;每5位父親中,就有1位沒跟孩子一起生活;死於絕望的人中,男性占了近四分之三⋯⋯。
李維花了25年,在家庭和工作領域關注男孩和男人的問題。在其著作《男性廢退:失落、孤僻、漫無目的,生而為「男」我很抱歉?苦苦掙扎的男性困境,我們能怎麼做》中,探討在性與性別議題陷入政治僵局的美國,男性面臨的緊迫危機。作為政策專家,李維也分別在教育、職場和家庭三個領域提供解方,包括:針對教育體系,男孩必須在教室多待一年;利用HEAL(健康、教育、行政和讀寫),讓男人走進未來的職場;最後,將父親塑造成一個獨立的社會制度。本文為《男性廢退》第11章節選,經方舟文化授權刊登,文章標題經《報導者》編輯所改寫。
卡麥隆約6歲時,我帶他去看醫生,結束後開車載他回家。「爸,我不知道男生可以當醫生耶。」他說。我困惑了一會兒,接著才想到,他之前遇到的兩、三位醫生剛好都是女生;由於英國的基層醫療醫師有一半以上是女性,所以這並不奇怪。既然只遇過女醫生,他當然會懷疑男生能不能當醫生。我跟他保證,男生的確可以當醫生,但我很謹慎地補充一句:「當然也可以當護理師。」我兒子上的小學,教職員也全是女生,所以我花了一些時間才說服孩子,男生也可以當老師。
為求平衡,我們刻意雇用男保母來照顧兒子。這當然不容易,畢竟當保母的男生很少。其中有一位叫做麥可(Michael)的澳洲人更是特別,他會搭好帳棚,說這是「家庭作業營」,然後在寫功課的空檔,帶孩子們去踢橄欖球。麥可本能上就知道,該怎麼讓家庭作業更像在玩遊戲,而不是坐牢。
在第10章當中,我針對男孩在教育體系內面對的結構性問題,提出了一些解方。而在本章,我會探討男性在職場內面對的問題。我在第2章已經表明,傳統上屬於男性的高薪工作已經大幅減少,像是製造業和重工業。新的中產階級工作都屬於所謂的「粉領」領域──這個名詞形容的是女性占壓倒性多數的職位。雖然女性已經堅定地走進許多以前男性居多的職業,包括藥房、法律和會計,但男性卻沒有走進以前女性居多的職業。勞動市場的性別隔離已經廢除,但幾乎是完全單向的。
尤其,HEAL職業(健康、教育、行政、讀寫)的男性比例還是難以上升。「女人總說:『男人能做的我們都能做。』」女性主義者斯泰納姆說道:「但男人不說:『女人能做的我們都能做。』」一定有更多男性能做HEAL領域工作,而且鑑於勞動市場的趨勢,他們一定要做。
在本章,我會先描述並定義HEAL職業。接著,我會提出充分理由,讓更多男性走:進HEAL職業之中。總共有三大理由:第一,由於傳統男性職業減少,所以男性急需在這些領域找工作;第二,這些職業的多元化,也能協助滿足它們逐漸成長的勞工需求;第三,這樣一來,男孩和男人將更容易找到這些服務的男性提供者。因此,讓男人走進HEAL職業,對於男人、職業和客戶都是好事──可謂「三贏」。
接著,我會提出一些政策,讓更多男性走進HEAL領域;以前我們成功讓女性走進STEM,因此可以從中汲取一些知識。我的「男人可以HEAL」計畫的三大要素,就是在教育體系中建立一條管道、提供經濟誘因,以及減少男性在這些領域工作時須承受的社會汙名。
永遠別質疑一個好縮寫的力量。20年前,國家科學基金會教育與人力資源副主任茱蒂絲.A.拉馬利(Judith A. Ramaley)接到一項任務:推廣科學、數學、工程和技術。她接到這份工作時,縮寫是「SMET」。她不喜歡這個字聽起來的感覺,於是改用STEM。到了2005年,國會有一個STEM黨團會議,從此以後這個名詞就變得很常用。一開始,STEM的動力源自大家擔心經濟成長和國家安全,但近年來,目標已經改成性別平等,具體來說就是讓更多女性走進男性居多的STEM職業──結果這樣做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廣義來說,HEAL可以視為STEM的反義詞。它們更注重「人」而非「東西」,而且要求的讀寫能力比算術能力還多,因此,L(讀寫)取代了M(數學)。職銜是數學家或統計學家的壯年工作者(25~54歲)僅有約12萬人,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工作注重數學技能;同理,儘管只有15萬名作家、寫手、編輯,但世上有更多工作強調讀寫和溝通技能。
在HEAL中,我納入了一些廣義的職業類別,像教育(如老師、圖書館員)、醫療保健(如護理師、醫生、牙醫)以及醫療保健支援(如家庭健康助理、醫學助理)。此外,我還納入一些特定的工作,像是社工、心理健康顧問、訓練和發展經理和專家、教育和兒童保育行政人員、編輯、法庭書記官等。2020年,STEM工作占了美國壯年工作者就業的9%,但HEAL工作者占了23%。醫療保健和教育是非常大的部門,占了所有工作的15%左右。
近十年來,從事STEM工作的女性已經增加,舉例來說,女性已經占美國生命科學家和物質科學家將近一半(45%),相較之下,在1980年可是不到五分之一。工程師當中的女性比例則從4%上升到15%。
至於近十年來的科技產業,增加的女性人數就少很多,比例一直停在25%。整體而言,女性現在占了STEM工作者的27%,比1980年那時的13%還多,如下方圖表所示。但HEAL工作的男性比例卻呈現相反趨勢,2019年,男性占26%,比1980年的35%還低(我應該再次註明,這邊所有數字指的都是25~54歲的全職工作者)。
假如HEAL工作繼續由女性占多數,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嗎?畢竟鑑於男女之間的性別差異,如果這些職業吸引到的女生比男生還多,我們也不意外。然而,問題在於「還會再吸引到多少女生」。我已經盡力指出,男女先天偏好和興趣的分配大幅重疊,目前女性在工程或領導職位的代表性不足,並不能貌似合理地歸因於先天因素;同理,社工的男性比例只有18%,但這也無法代表男性對這份工作真正感興趣的程度,尤其這個比例從1980年以來已經減半。如果某些職業被大家視為「男性止步」,男性的選擇就會受限,如同女性之於「女性止步」的職業。
HEAL部門充滿了工作機會。為了改善男性的就業前景,我們必須讓更多男性從事這種工作。根據哈佛大學大衛.戴明(David Deming)的計算,在1980到2012年之間,「需要高度社會互動的工作占美國勞動力的比例,成長了12%」;與此同時,「重視數學但社交較少的工作,在同一時期縮水了3.3%」。的確,STEM職業更常被形容成有未來的工作,身穿實驗服的聰明年輕人的浮誇照片,肯定更加深了這種概念。但是說到創造就業機會,HEAL正在超越STEM;根據我的計算,到了2030年,STEM每創造出1個就業機會,HEAL就會創造出3個以上。
確實就平均而言,STEM工作的薪水比HEAL更高,這反映出一項事實:有些人數最多的HEAL職業薪資很低。比方說,約有61萬名家庭健康和個人護理助手(全職,年齡25~54歲),年薪中位數是2.6萬美元;但也有許多HEAL工作的薪水相對較高,像是專科護理師(10萬美元)、醫療保健服務經理(7.1萬美元)、教育與兒童保育行政人員(7萬美元)或職能治療師(7.2萬美元)。即使在經濟衰退時,許多HEAL工作依然有著很高的職業穩定性,畢竟就算經濟衰退,我們還是需要護理師和老師。
讓更多男性從事HEAL工作的第二個理由,就是協助護理和教師等職業,滿足其成長的勞動需求。將近半數的註冊護理師現在都超過50歲,這表示有許多人在接下來15年內很可能退休,假如他們工作壓力較大,那就更有可能。與此同時,護理師和註冊護理師的人數,到了2030年預計必須增加40萬人,甚至在新冠疫情之前,護理師過勞就已經是日漸嚴重的問題。
「在疫情之前,醫院就已經很難找到護理師填補職缺,」美國護理師協會高級政策顧問肯德拉.麥克米倫(Kendra McMillan)說:「疫情期間的醫療保健體系需求,使長期以來的預測更加惡化,對我們的護理勞動力是一種負擔。」
2021年9月,美國護理師協會力勸聯邦政府宣布「全國護理師缺工危機」。根據查蒂斯鄉村健康中心(Chartis Center for Rural HEALth)在2021年末做的調查,99%的鄉村醫院都說自己缺工,其中有96%說他們最大的挑戰就是招募和留住護理師。四分之一的醫院表示因為缺少護理師,他們被迫中止某些服務,包括接生、化療和大腸鏡檢查。有人建議一些解決方法,包括加薪、增加工時彈性、提供簽約獎金、改善職場文化以及擴大護理教育。這些都是好主意,但有個解方幾乎沒人提到:讓更多男性從事護理工作。
教職也面臨類似的挑戰。根據教育平台Frontline Education在2021年對1,200位學校與校區主管的調查,三分之二的校區說自己缺教師,而其中受害最深的又是鄉村地區。根據教育主管的說法,這個問題的主要來源是缺乏合格教師,以及薪資低於其他工作。根據調查者的說法,整體而言「前景堪憂」。
我們的經濟有兩個最大、最重要的部門面臨缺工──醫療保健和教育,但我們只用一半的勞動力就想解決這個困境。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讓更多男性從事HEAL工作的主張,是改善許多重要服務的提供者和使用者之間的性別配對,尤其是護理職業。我在第10章提過,男性教師比例持續下跌,現在已經跌到四分之一以下,而且從事早期教育的男性也少得驚人。但心理健康和相關護理職業的男性比例也大幅下降,男性只占社工的18%、心理師的22%,都是少數,而且性別失衡的情況愈來愈嚴重,如下方圖表所示。這些職業就跟教職一樣,巨大的性別落差是嚴重問題。對於許多人來說,求助可能很困難,對男生而言通常更為艱難。我們都知道,比方說,男人比較不會尋求心理健康諮詢。
這裡可能有個惡性循環在作祟。男人可能更不情願對女性顧問或治療師敞開心胸,如果令他們掙扎的問題跟攻擊性、高風險行為、成癮或性愛有關,那就更不情願了。這件事沒有好的資料可以佐證,所以我們無法確定(以我自己這個單一案例來說,男治療師令我自在很多)。但我要在這裡要提出一個「逆風」意見:假如大多數藥物濫用顧問是女性(76%)、但大多數藥物濫用者是男性(67%),或者大多數特教老師是女性(84%)、但大多數特教學生是男性(64%),那還真的是不理想。我不是說我們的目標是讓這些職業達到完全的性別平等,但是縮小客戶和提供者之間的性別差距,是很合理的目標。
2000年,瑞秋.克蘭頓(Rachel Kranton)和喬治.艾克羅夫(George Akerlof)創造了一個新的學術領域,叫做「身分經濟學」(identity economics)。他們表示,個人決策不只由成本效益分析的數字而定,也會受更多人類身分個人層面的影響。
「在這個存在社會差異的世界中,個人所做出最重要的經濟決策之一,或許是『成為哪一個類型的人』,」他們寫道:「這個選擇的限制,也會成為經濟行為、機會和幸福的關鍵決定因素。」
比方說,個人如果打破規定的性別認同規範,就要付出代價。這等於是一種嚇阻作用,人們會創造一個均衡來維持這個規範、以及打破這個規範的代價;兩位學者稱之為「Ij = Ij(aj,a_ j;cj,ej,P)」。克蘭頓和艾克羅夫將他們的模型應用於勞動市場的隔離,以及家中的無薪工作。他們主張,選擇從事傳統男性工作的女性,以及從事粉領工作或家管的男性,都因為女性主義而減少了「身分損失」。但是到目前為止,只有前半段是對的。克蘭頓和艾克羅夫發表論文的那一年,喜劇《門當父不對》(Meet the Parents)上映了。這部電影的主題之一,就是班.史提勒(Ben Stiller)飾演的主角是一位護理師。「像這樣回饋社會很好啊,」另一位角色跟他說:「我也想找時間做義工。」
20年後,男護理師的比例已經稍微上升,從10%上升到15%。但從事護理工作的男性,經常遭汙名化、必須承受刻板印象。科羅拉多州丹佛市護理師肖恩.羅傑斯(Shawn Rodgers)說道:「他們會問:你為什麼要當護理師?為什麼不讀醫學院?」這是很典型的經驗。男護理師也經常被當成娘娘腔或同性戀,或只是失敗的醫師。
英國護理師佛蘿倫絲.南丁格爾(Florence Nightingale)從一開始就設定了這個基調,自她在19世紀有效的創立現代護理制度時,她就反對男性從事這個職業,理由是「他們的雙手又硬又粗,不適合碰觸、清洗、包紮受傷的四肢,無論他們的內心有多溫柔都一樣」。
從事教職的男性(尤其是教幼童的),可能面臨更嚴重的汙名化。一位華盛頓特區的幼兒園老師說道:「有些人覺得教小孩的男生,都是戀童癖或性變態怪人。」吉兒.雅沃爾斯基(Jill Yavorsky)在2019年做了一份研究,發現「反對雇用男性從事女性居多的工作」之雇主的性別偏見,比反過來的情況更普遍。
HEAL職業在流行文化依然遭受高度的性別偏見,電視節目和廣告都在強調某些職業和女性之間的連結。有一份研究發現,就職業形象而言,電視廣告中的性別角色最不平衡。我們必須減少經濟學家戈丁所說的「性別光環」(auras of gender)──它們依附在特定職業上,尤其是女性居多的職業。但該怎麼做?
榜樣非常重要,你沒親眼看到別人做的話,就不會想去做。流行文化在這方面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好萊塢和紐約對於電視節目、廣告和電影所做的決策,能影響數百萬消費者,其對於行為的影響,可能比華府通過的任何法律更大。《威爾與格蕾絲》(Will and Grace)替婚姻平等鋪路,MTV頻道的《十六歲當媽媽》(16 and Pregnant)大幅降低青少女懷孕率。如果男性在節目或廣告中擔任HEAL職位的比例變高,就能協助減少想從事這些職業的男孩和男人的身分損失。
我們也應該舉辦全國性的社會行銷活動,鼓勵男孩和男人走進HEAL,尤其是男性工作者特別少的地方和領域。根據法律學者凱斯.桑思汀(Cass Sunstein)和經濟學家羅伯特.法蘭克(Robert Frank)所述,這裡的目標是要創造「規範逐層傳遞」(norm cascades)或「行為傳染」(behavior contagion)。一旦達到足夠的文化動力,規範和刻板印象就可能迅速改變。STEM領域的女性是我在這方面的焦點之一,理由顯而易見,但你也可能聯想到民眾對於LGBTQ 族群和同婚的態度轉變。
HEAL雇主也應該確保招募活動是看重男性的。回到2003年,奧勒岡護理中心(Oregon Center for Nursing)製作了一張驚人的招募海報,上頭問:「你們男生夠資格當護理師嗎?」這則廣告的主角是9位護理師,而該中心的黛博拉.伯頓(Deborah Burton)解釋:「他們體現了我們社會中的男性特徵。」他們當中有一位前海軍海豹部隊士兵、一位自行車選手、一位空手道冠軍、一位橄欖球選手、一位滑雪板選手,以及一位前消防隊員。
這個活動引起媒體關注,這肯定是大膽的舉動,而且有著正確的意圖,但似乎沒有改變該州的男性招募率,而且它似乎也太過於強調「護理師的刻板印象」和「男人的刻板印象」之間的對比。後續的研究則表明,這種方法可能會適得其反,因為它強調了男子氣概和護理師之間的「角色不協調」(role incongruity)。阿姆斯特丹大學行為科學家瑪西.科廷漢(Marci Cottingham)深入研究那些吸引男性從事護理工作的行銷素材,發現更常見的方法是結合一些更符合傳統男子氣概的要素(像是男人參加體育競技或使用科技設備的圖片),並強調經濟上的報酬,但也有其他圖片,強調這份工作「養育、以人為中心」的本質。
南加州大學心理學家珍妮佛.博森(Jennifer Bosson)研究過男性對傳統女性工作的態度,她告訴NPR電台的尚卡爾.維丹坦(Shankar Vedantam):
「你可以把護理師扭轉成非常男子氣概的職業。這職業很危險,而且會把身體累垮。我們對護理師的刻板印象──你知道,你可以修正這些刻板印象,把護理師變成具有男子氣概或適合男性的職業。」
我認為「適合男性」是正確的思維,目標不是讓護理師、社工、心理健康和教師等職業,變成具備男性而非女性氣質的工作,而是強調這些職業能同時提供各種機會給男性和女性。我們不必讓男人覺得當護理師可以增強他們的男子氣概,只要讓他們覺得不會減損男子氣概就好。
我在這裡提出的所有建議,都需要機構的支持。有些可以交給公家機關,既然國家科學基金會可以支持各種讓女性走進STEM的措施,那麼衛生及公共服務部也可以支持男性擔任護理師,教育部也可以支持男性成為教師。但我們也需要致力於性別平等的慈善基金會,投入一些資源來吸引男性投入HEAL領域(梅琳達.蓋茲,你意下如何?)。我們需要企業贊助大會、指導計畫及行銷活動。我們需要全新、資源豐富的非營利組織和倡議組織,就像那些非常成功讓更多女性走進STEM的組織。
簡言之,我們需要全國一起努力。正如我在這裡的主張,讓更多男性從事HEAL工作,對他們自己的經濟前景而言事關重大,因為許多傳統男性工作機會減少了。但我也希望能說服你,這樣對社會也有益。男人可以H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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