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現場 X 讀字書店】
上網,把(虛擬的)書丟進購物車,結帳,物流配送,小七取件。
人和書的關係,可以無縫接軌、冰冷順暢。
人和書的關係,也可以不止於如此。
走進書店,拿起一本書,撫摸書皮,打開讀幾段,書頁翻飛間,耳邊傳來生祥樂隊的歌曲〈南風〉:「我的鑰匙變孤僻/吵著回鄉找屋/海風北上幫忙敲門/它一身酸臭」,在哀婉的嗩吶聲中,你不經意地看到架上就有一本《南風》攝影集,和許多環境議題的書放在一起。你打開,彰化大城鄉,倚著牆渺小如螻蟻的老婦,下一頁,濁水溪出海口有如猙獰異形盤據的六輕工廠。你因這沉重議題而想得出神,一隻店貓忽焉躍過,扯亂思緒的線頭,你望向櫃檯後方,店員羞澀地朝你眨眨眼,你想和他聊一本書,他卻把你引進閱讀的蹊徑:從一片葉到一棵樹,進而是一整片森林。
11月起,《報導者》在每週末推出書評專欄,由閱讀現場的第一線觀察員:北中南的獨立書店輪流推薦心頭好。
人與書的關係,因為書店,有了景深與溫度,以及更多的可能。
世界難民日(World Refugee Day)隔天夜裡,高中生鄰居來書店找我。推開門,他露齒而笑的表情就從書店櫥窗外扁平暈黃的巷弄蹦出來。「《黃金神威》第9集終於出了,店長要看嗎?」一邊說著,一邊從書包裡摸出好幾本書。男孩剛自補習班下課。他的家就在同一條巷子盡頭轉角處,夜裡總趁著走路回家空檔,彎進書店跟我聊幾句。
一疊書放上書店的吧檯,除了《黃金神威》,還有之前跟我提到的《漂流武士》五集漫畫,以及小說《哥布林殺手》。此前,我根本不知道「哥布林」是一種長得像人類,尖頭尖腦尖鼻子的壞傢伙,而高中生們竟然都知道?!我問:「你們都在看這種嗎?」「也不是每個人啦,我的喜好好像有時候跟同學很不一樣。」他還是那個笑容,說話時會因為遞上的一杯水打住話題,慎重地看著我說:「謝謝店長。」再繼續。
這個從小四開始練劍道的男孩,我猜是真的跟我認知的高中生不怎麼一樣。近午夜的讀字通常安靜,我們隨興靠上吧檯聊天,像交換世代間不同的視角與關鍵字,偶爾腦子裡會想起柯泯薰唱的歌,「我們躲在城市的邊緣/盡全力追尋著自己」〈等妳擁有勇氣〉,以為這也是經營書店最值得的時刻。
同婚與多元成家正討論火熱的時候,他有條有理地將婚姻與人權、同性婚姻保障的想法說給我聽,問我為什麼護家盟的論點可以一直鬼擋牆。我很驚嘆:「你們高中生都在討論這些嗎?」他回我:「我們班比較多,老師會引導我們討論。」轉頭,抽出架上的《護家盟不萌》,他說有個地方看不懂,一臉認真地問:「這裡這裡,為什麼徐若瑄結婚,作者會傷心?我看不太懂。」好吧,對不起,我笑傻了:「沒關係,我幫你去問問家安。」
我們也討論廢死、討論敘利亞難民,甚至運動、健身。正讀著《請帶我穿越這片海洋》,被那句「這個世界把我們遺忘在這裡」沉沉振動;男孩跟我一來一往分析各自對敘利亞、伊拉克或地中海、委內瑞拉等戰爭、人民處境的認知與想法;需要的時候,我們說說自己讀過的書,或從書架抽出相關的書籍比對,想著關於這些,我們究竟可以做些什麼。
我第一次深刻明白書店之於世界的存在價值──我們不遺忘,我們在此牢記與思索出路。
前一陣子,前銅鑼灣書店老闆林榮基來訪時,問我有沒有睡過書店;他解釋自己就住在書店裡,一張折疊床、衣服吊著,開店了把東西收到一邊營業,打烊了鋪一鋪又是小窩。「睡書店很不一樣。」他說:「挺好。特別是夜裡寫稿想不到,可以往書架找書去。」那是他與書店相處最舒服的狀態,我好像也有自己的一種,與他不同,是深夜與陌生/熟人藉書暢聊世界的簡單烏托邦。
後來,我把高中男孩的「徐若瑄之問」跟《護家盟不萌》的作者家安說,順便請他簽給我一本書。「這本我有買,不用送我。」男孩婉拒。「我知道,這本不一樣,你翻開看。」我猜,我此生都會記得,男孩收到家安簽名書,整個人驚訝得深深吸進一口氣的喜悅。「謝謝、太感謝了。這樣真的可以嗎?」他再三確認;而我卻因這個隨手小事,驗證了世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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