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現場 X 三餘書店】
上網,把(虛擬的)書丟進購物車,結帳,物流配送,小七取件。
人和書的關係,可以無縫接軌、冰冷順暢。
人和書的關係,也可以不止於如此。
走進書店,拿起一本書,撫摸書皮,打開讀幾段,書頁翻飛間,耳邊傳來生祥樂隊的歌曲〈南風〉:「我的鑰匙變孤僻/吵著回鄉找屋/海風北上幫忙敲門/它一身酸臭」,在哀婉的嗩吶聲中,你不經意地看到架上就有一本《南風》攝影集,和許多環境議題的書放在一起。你打開,彰化大城鄉,倚著牆渺小如螻蟻的老婦,下一頁,濁水溪出海口有如猙獰異形盤據的六輕工廠。你因這沉重議題而想得出神,一隻店貓忽焉躍過,扯亂思緒的線頭,你望向櫃檯後方,店員羞澀地朝你眨眨眼,你想和他聊一本書,他卻把你引進閱讀的蹊徑:從一片葉到一棵樹,進而是一整片森林。
2016年11月起,《報導者》在每週末推出書評專欄,由閱讀現場的第一線觀察員:北中南的獨立書店輪流推薦心頭好。
人與書的關係,因為書店,有了景深與溫度,以及更多的可能。
4月7日(言論自由日),三餘書店與前鎮高中合作的「閱讀地方」系列課程,是今年首場。邀請到高雄青年陳坤毅,分享自己從小如何透過閱讀,認識世界與生活範圍的歷史,帶領大家感受高雄歷史文化的豐富度,以及如何查找屬於自己的歷史身世的方法與工具。
邀請陳坤毅當講師的主因,是他在高三時(與現場學生年紀相仿),就關心「內惟李氏祖厝」的拆遷問題,幫忙歷史文化調查及後續保存的行動。歷經7年多的時間,這間百年的閩式祖厝,最後在最高法院的行政訴訟定讞下,才爭取到文資身份重審的機會,讓時間歷史可以繼續綿延。
7年的時間,陳坤毅從高中生變成碩士班研究生。他是高雄市歷史博物館史上最年輕的策展人,策畫工藝匠師的展覽後,出了《藝之鑿鑿──木雕國寶葉經義》這本書。稍早前,他寫過《建構繁榮城市的巧手──蕭佛助的建築物語》與合著《海埔十七番地:高雄大舞台戲院》兩本書。
三餘書店為何要把閱讀活動拉到高中校園?這年紀的學子,對世界與人充滿好奇,不太會給自己設框架,還沒忙著社團與戀愛,還沒離開生長的家鄉,還沒離家長太遠。接下來的人生,可能離鄉甚至離(國)土。如果在這階段,對生活周遭有多點好奇的眼光,可以和父母長輩詢問個人與社區的生活故事,日後不管從事什麼工作,會不會多一些認識自我的時間面向?累積一些獨立判斷的價值觀與思路?
如果,閱讀是對於廣闊世界、生活周遭抱持好奇之眼,存有疑惑,且願意去追尋、尋找屬於自己答案的話,那麼透過旅行、與人聊天、讀書等等方式,都是廣義的「閱讀」。
這樣,以一間書店與出版從業人員的位置,或許該焦慮的不是出版產值下滑、國民購書比率偏低的數字,因為我們隨手摸到的一本書,都是推開世界的一扇窗。但是要怎麼讓人親近窗戶,在他們還願意追尋,還有力氣行動的年紀,多看些風景與人,甚至遇到對的那扇窗就跳出去了。或許,這是我們該花時間思考與行動的著力點。
4月23日,是世界閱讀日。這日期是莎士比亞的生日與忌日,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也在這天逝世。節日,只是一個話題,讓世人去紀念誰、某事件,有個話題去傳播某個故事或議題。不過島上紀念的、熟悉的,好像多半是外國人,台灣自己的文學家、畫家、建築師呢?認識幾個?是沒有,還是不熟?為何不熟?又為何要認識他?
陳坤毅寫的《建構繁榮城市的巧手──蕭佛助的建築物語》,書中的蕭佛助,是來高雄發展的澎湖移民(澎湖移民文化是高雄特色之一),在日本時代,從小木工逐步學習精進,變成一個建築營造業者(早期還沒有建築師的概念與相關證照)。生平在高雄蓋了8間戲院,以及無數的「販厝」(連棟民宅透天厝)。有些戲院共構或鄰近菜市場。在二戰被美軍轟炸後,身處滿目瘡痍的鹽埕區,他認為住、吃、娛樂是從戰後經濟要復甦的三樣基本民生需求,所以用他營造的專長,規劃建築民宅、市場、戲院。
他蓋戲院的順序,幾乎也是高雄市區發展的軸線順序。在公部門還沒有都市發展單位的年代,他儼然是個都市發展擘畫者,站在基層民生的視野。蕭佛助當年在哪裡有工事,就住在那裡。兒女們回憶小時候,家裡一路從大舞台戲院附近,遷徙了幾次,跨過愛河,來到三塊厝,父親最後的建築作品,就在這裡劃上句點(興德戲院現已拆除)。蕭佛助曾留下兩張親筆的自傳,兒女們並不知道,是陳坤毅查找到自傳被收在美國的家譜學會,加上從每間戲院的老照片與資料,拼湊出蕭佛助的生平故事,這些故事連他的親生後代都不熟悉。一個外人,替蕭家留下長輩精彩的人生故事,也替高雄留下一個建築營造者的風骨故事。
閱讀為何(What)與為何(Why)。三餘書店過去與現在(未來還是),會與高中職合作閱讀推廣活動。講座本身的內容,或是介紹了什麼書。並不是最重要。在目光大多看向他方的島國,如果愈來愈多人開始用閱讀的「態度」,閱讀自己,閱讀家人長輩,閱讀社區,閱讀社會,閱讀世界,我們的社會會變成什麼樣?國家的未來會是如何?既得利益者,還能用假議題炒作,煽動大眾的閱聽視野與公共話題的討論層面?古蹟還會不時自燃?移民工還會被偏見之眼看待?
前年(在「新南向」名詞還沒出現前),三餘書店與雄女合作的系列閱讀講座,主題是東南亞移民工,特別是想讓女校學生對於跨海移動的女性生命,有不同面向的認識。學生讀完《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回家》,與顧玉玲對談時的回饋,有交集的部分大概是這樣:家裡的阿公阿嬤現在多是外籍移工在照顧,平時沒有想到要與看護多聊天,看完書後,會主動詢問他們來自哪裡,家鄉是什麼樣子,那裡的生活與故事。
他方的指向,從美日韓,回到身邊。台灣現時社會的身邊,已經是聯合國。不用爭論先來後到,我們都已經在此一起生活。我們,是誰?能否共同生活?只要有「閱讀之眼」,遭遇的人事物都是書,皆可讀。有家與無家者,國籍,社經地位,那都是自設的偏見框架。
關於閱讀,我們可以一起想想,還能做些什麼。這無關書價,也不是在搶救出版相關產業。更不是說一定要到獨立書店買書。只要愈多人開始思考這些,開始行動,我相信台灣社會的人心不會那麼浮躁與浮誇,可以更誠實與冷靜的面對世界,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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