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live house.獨立音樂」系列二
研究所畢業後,當起社會新鮮人的那些年,雷光夏最記憶深刻的青春就發生在每天的夜晚,為了下了班趕到女巫店和河岸留言唱歌,她說:「我白天揹著大大的手風琴到電台上班,放在我椅子後,同事們笑我說這像是金門王在流浪,在走唱」。
在這些Live House裡,她譜上了青春之歌。這些聲音,則成為伴隨許多人的生命之歌。
今年(2015)是女巫店20年,巧合地,今年也是雷光夏出道20年。她們20年的生命交織出什麼火花?而雷光夏看女巫店,兩者間又有什麼變與不變?
以下為雷光夏接受《報導者》專訪內容,以第一人稱表述:
我與女巫店的交織,其實晚於我在女書店的表演。1995年我發片後,當時婦女新知基金會的朋友邀請我到女書店,我還記得演出的曲目有〈冬天不相干的故事〉;而1998年的彭婉如事件紀念音樂會,我也參與了表演。反而女巫店是在這之後才去的。第一次女巫店表演是在1999年4月,我也會去附近的河岸留言,這是後來才開的。年輕時,覺得這兩個地方是常需要去報到。
我記得當時我在電台工作,下班要去演出,我就得把手風琴帶在身上去上班,放在我的位置上,同事笑我說我是走唱歌手。那時我覺得,有什麼關係?這就是我的樂器!但的確當時就很有流浪歌手的感覺。騎摩托車把手風琴放在踏板前面,很卡,我從北投我家騎到東興路電台,下了班再從電台騎到公館。
那時的門票大約150~350元之間,演出費是店家與樂團對拆,即使如此以前還是會帶full set(四、五個樂手的完整編製),表演結束後每人一、兩千塊分一分,當時也不會介意,就覺得這點錢也很夠了。對年輕人來說很需要舞台,因為玩音樂真的太好玩了!
在女巫店表演時的感覺就是「自在」,小空間,人不多,但感覺都是自己人,可以很放心做自己。尤其在這裏可以做原音樂器的表演,在其他地方就比較偏向搖滾樂、重金屬。女巫店反而因為有場地的限制,鄰居不喜歡噪音,所以比較多不插電的表演,也因此形塑了風格。
我特別喜歡女巫店的氣氛,那和女巫店老闆郁晶(編按:彭郁晶)的個人特質有關。她讓人很放鬆,妳在那裡可以聊也可以不聊,每次到那表演,她就給一盤雞腿飯,我特別喜歡。又或是像是在椅背上放女性胸罩,還有她們的菜單(編按:例如泰式噴鼻血烤雞腿飯、緊急蛋泌汁等)。我都會覺得,天啊,她們怎麼會花時間想這些事情。
我是屬於是比較敏感的人,每回去不同的地方演出時,會明顯的感受出每個地方的氛圍;有些地方非常陽剛,或跟觀眾有距離,但女巫店從一開始就不是,不要讓妳跟觀眾有距離,非常女性的,很自在的。 女巫店的小場與大場地不同,在這裡表演會知道來聽的人都是自己人,喜歡自己的音樂,因此不會有害怕或拘謹的感覺。也因為距離很近,可以看到每個人臉上的表情,說話或唱歌的時候,台下觀眾的感覺也會很直率的表現在他們臉上。
觀眾也很多元,曾在一次演出後有個蘇格蘭人告訴我,他從很久以前就聽我的音樂。可能是因為地域性,在台大附近確實可以找到不一樣的東西。女巫店場地不大,表演時很多聽眾排在門口,即使是三、五十人,對歌手而言也有很大的鼓勵。
馬欣(編按:《反派的力量》作者),她曾多次談到女性角色在社會上被觀看的種種限制,女生從小就是被觀看長大的,有種種的要求,該長什麼樣子、怎麼說話。對自己而言,我一直沒有這麼強烈的意識,但是到女巫店卻能非常放鬆,可能是潛意識地接收到這個訊息,就是在女巫店,我們是同類的,在這裡沒有競爭、沒有批評。
雖然女巫店可以說是同溫層很強的地方,但若太陷在自己的小世界又會走成另一個方向,所以主事者很重要,郁晶將女巫店塑造得很開闊、有各種可能性,來表演的人很多元、觀眾也是。所以,讓人有同溫層的自在,有一種雌雄同體的豪邁。 我記得也是第一次在那裡聽到巴奈的音樂,是在我演出之後留下來聽她唱,讓我聽到不一樣歌手的可能。在其他的表演場地裡,很少看到態度與意見如此鮮明,卻又有幽默感的地方。
我到其他國家,也會找尋像女巫店這樣尺度的表演空間。很久以前去過紐約的Knitting Factory(紡織工廠),是由前衛樂手John Zorn所開的,原本地點在Lafayette附近,一樓是pub,二樓是狹長型、木板地的表演場域,音樂怪到不行,有許多實驗的東西,那一陣子不管節目是什麼,都會去聽,很喜歡那裡的氣氛,感覺很自由。現在我的電台節目名稱《聲音紡織機》的想法就是源自於此,希望我的節目是個可以讓很多不同音樂出現的地方。可惜Knitting Factory後來變調了,一度搬家改為四層樓的空間,曾去過一兩次,沒有當初有意思。現在又搬到布魯克林,就沒有去過了。
年輕時沒想太多,只想把事情做好,有音樂邀請,不管看起來多奇怪都可以去做。我盤點了一下,幾乎全台各地都去表演過;曾有朋友邀我去花蓮海邊,舞台後面就是礁石,一群人包車下來,從花蓮市區還要開車一小時,原本覺得在海邊演唱很浪漫,但是在sound check(試音)時就很想要把海浪聲關掉,但當時沒想到會這麼困難。
但即使如此,我感受到的是真實的接近性,當天部落長老祈福,現場也有賣些原住民食物與小小市集,下雨時還準備鞋套給看表演的人。
以前可以嘗試各種特殊的表演環境,應該是跟90年代的叛逆有關,有些事情就是要去靠近去接近。所以我現在很難以想像自己會被歸類為小清新。兩三年前去上海演出時,我就跟觀眾說:「不要再叫我小清新了。」
我其實是喜歡新鮮的,覺得這些困難的地方都演過了,應該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我們了。像9月我到TICC(台北國際會議中心)3,000人的場地演出,其實掙扎非常久,覺得不太可能接受這種較大空間的演出,因為那也不是我人生的夢想。但因為主辦朋友邀請了兩三年,也正好要準備出唱片。
但沒想到這是很正面的感覺,因為每個人都可以做好最充足的準備,從舞台設計、燈光、影像、樂手的狀態,要的聲音都可以存在,每一個專業的人都可以到位。我以為會很害怕,結果上台以後很輕鬆,就把我的故事慢慢說完。我沒有想到自己是不害怕的。TICC經驗之後,覺得我的音樂很適合降落在溫暖的、完整的表演場地。
年輕時經歷過解嚴、媒體開放、野百合運動,在這樣的政治的氛圍之下,我用自己的方式展現態度──做我相信的事情。
我不是把叛逆寫在臉上,或是發表出來的那種人,但其實我蠻叛逆的,一直在做一件別人不太知道在幹嘛的事。例如你問到音樂圈我熟不熟,其實不熟,我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做音樂、發表專輯、演唱會? 我沒有跟主流社會有太多接軌,整個現實都是叫妳不要做這件事(玩音樂),我選擇去電台上班就是因為我知道音樂無法養活自己,所以就乖乖背著手風琴去上班,現實生活中會一直告訴妳,妳要做到的事情與想法是很難很難的,但只是想要很誠實的面對自己,把會的表達出來。
這麼多年來我還是一直在做這件事情。我覺得還是幸運的,當我要做專輯的時候,就有人、唱片公司支持,雖然都不是以非常主流的方式做。
今年我出道滿20年,其實是葉雲平(編按:葉雲平為資深樂評人)提醒滿20年了,這件事情都是其他人來提醒,我沒特別記得。對我而言,創作一段時間、發表、再創作,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畢卡索也不會自己說自己藍色時期、紅色時期。
但現在倒是感覺還是像第一天一樣。在今年的演唱會時,我問自己:「我在唱17歲時寫的歌〈逝〉的時候,檢視自己與當時的我有沒有不一樣?」
我很高興的發現都一樣,是同一個我,本質的東西沒有改變太多,我以此為傲。即使在三千人的場地表演,或是在教室裡彈吉他,都是一樣的心情。對我來說,是沒有時間差的,還保持在當時的狀態,對世界的好奇、感嘆,都還保持著。 就這件事來說,20年來,我沒有改變,女巫店的純粹,也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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