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戰爭的戰線綿延近1,000公里。在2022年戰事急劇升級前，已有逾14,000人在衝突中喪命。自2022年2月以來，再有數以萬計人死亡、受傷或受創，逾530萬人境內流離失所，810萬人離國避難。為應對俄羅斯軍隊入侵，烏克蘭軍隊於2022年8月發動反攻。截至2022年11月11日，烏克蘭已重奪曾被俄羅斯佔領的74,443平方公里土地。

2022年2月戰爭升級後，無國界醫生擴展了在烏克蘭的人道救援工作，重點支援對人道援助及醫療需求最為迫切的戰爭前線一帶的居民。我們的支援包括提供外科和急診室照護、撤離傷病者到距離戰線較遠的醫療設施、提供必需藥物和醫療設備、開設行動診所，以及提供物理治療和心理健康照護。

隨著戰線向東南方轉移，無國界醫生團隊評估了頓內茨克和赫爾松地區161個曾被戰火圍困的城鎮和村落的醫療和人道需求。此舉旨在為仍然生活在領土爭奪戰下的人們提供醫療照護。我們的醫療團隊經常在距離前線最近僅12公里的地方工作，見證了戰爭的破壞模式：房屋、商店、遊樂場、學校和醫院都在持續不斷的砲擊和轟炸當中化為斷垣殘壁。

位於頓內茨克地區的德羅比雪威（Drobysheve）正是其中一個實例。無國界醫生的醫療團隊無法在村落內找到一棟結構完整的建築物以開設臨時診所，最終只能改造貨櫃做為診所。在赫爾松和頓內茨克地區另外10個村莊，我們的團隊都需要沿用這個做法。

除了德羅比雪威，赫爾松和頓內茨克地區一些村落也經歷過兩至三次權力更迭，當中不乏激烈的戰鬥。在德羅比雪威這樣被戰火圍困的村落，所受到的嚴重破壞很可能是由於交戰雙方的重型炮擊，幾乎沒有留給身陷其中的人們喘息的餘地。

「在我們工作的一些城鎮和村子，戰爭所造成的破壞毋庸置疑。在戰爭地區工作25年來，我大概只見過一、兩次類似破壞，是在伊拉克摩蘇爾（Mosul）或車臣格羅茲尼（Grozny）這樣的地方。沿著1,000公里的烏克蘭戰線，有些地區彷彿從地圖上被輕易抹掉。」 ──無國界醫生在烏克蘭的專案總管克里斯多福．施托康（Christopher Stokes）

在烏克蘭軍隊奪回的赫爾松地區，89所醫療設施被破壞至無法運作。根據受影響設施所在的城鎮和村落，以及考慮到流離失所的人數，推算超過163,000人因而未能獲得醫療設施的支援。

早在2022年年初，無國界醫生的醫護人員已目擊到烏克蘭醫療基礎設施受到各種各樣武器攻擊。我們的醫療團隊更先後兩次在不同時間及地點，目睹集束炸彈攻擊對醫院造成的明顯影響。

2022年4月4日，無國界醫生一支團隊前往烏克蘭東南部城鎮梅科萊夫，與市級和地區衞生當局會面。當日下午3時半左右，正當團隊準備進入自2022年2月底起一直在治療傷者的腫瘤科醫院，醫院周圍突然遭到俄羅斯軍隊攻擊。團隊身處的地點附近幾度發生爆炸，當他們離開避難所時，看到街上有一些死傷者。同日稍後，他們見到市內的兒科醫院同樣受到襲擊。大部分爆炸會留下巨大的炮彈坑，但醫院附近的建築物和地面卻出現許多小洞，與使用集束彈的情況吻合。

2022年6月15日早上，另一支無國界醫生團隊在德尼伯（Dnipro）地區南部的阿波托洛威醫院目睹同類型破壞。這所本來仍可運作的醫院在前一天晚上遭到炮擊，醫院大樓和地面再次出現了數百個小洞，診所和周邊範圍則發現炸彈碎片。受襲擊影響，醫院院長和無國界醫生的醫療團隊需要暫停醫療活動數天，直至受影響範圍完成清理並確認安全無虞。這無可避免地導致遇上緊急情況的傷病者未能及時獲得所需醫療照護。

烏克蘭發動反攻並奪回赫爾松和頓內茨克地區一些地方的控制權後，無國界醫生得以進入這些前屬俄羅斯佔領地區的多個醫療設施，發現設施已被洗劫一空，救護車等醫療車輛被毀。我們的醫療團隊在其中兩個設施更找到武器和爆炸品。

民用基礎設施在戰爭中受到砲擊和空襲廣泛破壞的情況，已得到詳細記錄。無國界醫生也分別在2022年10月8日、11日及15日，三度在運作中的醫院範圍內發現反步兵地雷，涉及的醫療設施均曾被俄羅斯佔領，分別位於赫爾松、頓內茨克和伊久姆（Izium）地區。

「前線地區廣泛使用地雷，但將地雷放置在醫療設施範圍內令人震驚，這明顯屬於不人道行為。這會向到醫院尋求治療或藥物的人們發出一個明確的訊息：醫院並非安全的地方。」 ──無國界醫生頓內茨克地區的專案項目統籌文森佐．波爾皮利亞（Vincenzo Porpiglia）

2022年12月16日，赫爾松市的主要廣場遭受砲擊，進一步證明醫療設施和醫療服務提供者面臨的危險。無國界醫生曾經在該廣場開設行動診所，後因砲擊風險而停止運作。在無國界醫生撤離後，烏克蘭紅十字會在該處重新開設行動診所。廣場被擊中時，兩人不幸喪生。

2022年11月15日至2023年2月19日期間，無國界醫生的醫療團隊在頓內茨克和赫爾松地區曾被俄羅斯佔領的城鎮和村莊，為人們提供了約11,000次問診。根據團隊觀察，這些無法逃離戰火的人幾乎無法獲得即時醫療照護。大多數（65%）傷病者是長者、行動不便人士，或是患有慢性高血壓、心血管疾病和糖尿病等慢性疾病的人。這些長期病患者往往連續數月未能獲得所需治療，加上在糧食短缺下他們無法控制飲食，導致行動能力、視力和肌肉功能出現問題，從而加劇了他們對其他人的依賴。

此外，在2022年11月至2023年1月期間，無國界醫生進行了48次病人和醫護人員訪談，他們詳述在俄羅斯佔領期間獲得必需藥物和醫療服務嚴重受限的情況。這也印證了無國界醫生員工與病人患者，在許多非公開諮詢下得到的回報。受訪病人和醫護人員指稱，那些沒有被摧毀的醫療設施和藥房被掠奪一空，而佔領部隊也未能保證藥物供應。

「俄羅斯軍隊進佔我們的城鎮時，只有少數醫生和醫護人員留在醫院。我們根本沒有外科醫生。醫院每日都接收到被彈片擊傷的人。我們幫助了他們，但醫療物資漸漸耗盡。 我不得不去找俄羅斯人，表示我們已經沒有物資治療病人。例如我們已沒有新的導尿管，而這是無法起床的重病患在加護病房治療時需要用到的。我們唯有將用過的導管浸泡在特殊溶液中，然後重複使用。我們甚至沒有尿液收集袋，只能用瓶子代替。此外，糖尿病和高血壓患者對藥物的需求也非常急切。 留下來的人大多是有慢性病的年長者⋯⋯俄羅斯人曾經跟我們說：『寫下藥物清單，我們會給你一切所需。』我大概給了10次清單。清單寫有86項物品，但他們只給了我們16項，包括繃帶、紗布、塑膠床罩、導管、注射器，以及止痛藥和消炎藥等為數不多的藥物。我不禁問他們：『我要如何治療高血壓或糖尿病這樣的疾病？』」 ──赫爾松地區一名醫生

在赫爾松和札波黎沙（Zaporizhzhia）部分地區被俄羅斯佔領期間，無國界醫生的醫護團隊透過手機短訊與身在當地的烏克蘭醫生和護士聯絡，對方一再請求我們協助提供必需藥物。這也進一步印證了在俄軍佔領地區獲得藥物和醫療服務的困難。

2022年5～9月期間，無國界醫生在一些烏克蘭志願組織的協助下回應了少部分的請託。這些志願組織致力把基本藥物和物資從烏克蘭控制的領土運送到俄羅斯軍隊控制的地區。唯一獲授權的前線過境點位於札波黎沙地區的小鎮瓦司利夫卡（Vasylivka）。然而，自2022年9月起，物資進入俄羅斯佔領區的通道受阻，無國界醫生別無選擇，只能暫停發送醫療物資。

根據病人的報告，在交戰激烈的地區，有些人在沒有必需藥物的情況下生存了好幾個月；許多人明顯因戰火下的種種經歷而變得虛弱，包括目睹自己的村落淪為戰場、持續不斷的砲擊以及家人的失蹤，甚至死亡。

「到行動診所向我們求助的人很多都感到疼痛。他們需要的只是止痛藥，被佔領期間他們在其村落無法獲得止痛藥。他們告訴我們，在佔領期間他們沒法去看醫生或向照護人員求助；有些人則透過人道援助取得藥物，但他們並不懂得如何服用。 我治療了一名需要包紮傷口的病人。他連月來一直沒有好好包紮傷口。他沒有消毒液或殺菌劑，也沒有新的敷料，只能清洗傷口並重複使用敷料。」 ──無國界醫生在頓內茨克地區的行流動診所團隊的一名醫生

病人告訴無國界醫生，他們難以從醫療設施獲得治療受到眾多因素影響，當中包括他們自身的行動受限。在一些情況下，村民連續數月不被允許離開他們生活的街區，即使為了尋求必需藥物外出也不例外。

由於醫療設施遭受破壞，需要緊急照護的人們只能踏上更遙遠的路途、穿越更危險的地區，因而面臨更大的風險。一名來自赫爾松地區博羅任斯克（Borozenske）村的65歲女病人，描述了在俄羅斯佔領期間，她如何陪同丈夫通過12個檢查站才能尋求緊急醫療諮詢：

「博羅任斯克的門診診所在俄羅斯佔領期間受到嚴重破壞，所有電腦和設備都被偷去。5月，我的丈夫從梯子上滑落摔倒，腳受了重傷。我們聯絡了曾經在診所工作的醫生，但他無法幫助我們，因為他已沒有藥物或設備。他建議我們前往貝勒斯拉夫（Berislav）醫院。這所醫院距離博羅任斯克50公里，途中需要通過12個俄羅斯檢查站，而我們必須在宵禁前回到博羅任斯克。相信你能想像，面對這些挑戰，除非生死攸關，否則獲得醫療照護不會是人們的優先事項。」 ──來自赫爾松地區博羅津西克村的無國界醫生病人

雖然難以識別出一個明顯的模式，但從無國界醫生的病人訪談可以得知，在俄羅斯佔領下，平民獲得治療和醫療照護的機會，取決於個別俄羅斯部隊成員無法預測的一舉一動。

多名無國界醫生的病人講述了他們向佔領方尋求援助和藥物的情況，結果不盡相同。有時候，即使是向軍醫求助也會被斷然拒絕；有時候，俄羅斯軍隊會讓求助者寫下所需藥物清單，雖然他們從不曾全數提供清單上的藥物。

病人們指出，不同俄羅斯部隊的行為存在很大差異，有的積極救治受傷平民並確保藥物供應，有的卻搶劫藥房和醫療設施。

此外，曾居於俄羅斯軍隊佔領地區的醫務人員向無國界醫生講述了他們在俄羅斯士兵手上的遭遇，包括恐嚇、拘留、暴力和虐待。一名目前在無國界醫生支援的醫療設施工作的醫生訴說了他的親身經歷：

「俄羅斯士兵來我家拘捕我。他們把我帶到行政部門審問了兩個小時。他們告訴我，他們希望醫院人員跟他們合作。他們毆打我，又命令我停止說烏克蘭語。 我最終獲釋，但俄羅斯士兵在一星期後又來了，這次是來醫院。他們當著所有醫院工作人員的面前給我銬上手銬。他們強行把我帶上車，將我帶回到我家的地下室，然後再次毆打我。他們至少有 10個人。他們破壞了地下室、屋子和車房裏的一切。 他們奪去我家的鑰匙，並把我帶到俄羅斯佔領的警察局。我被關在一間地下牢房裡半小時，然後一名士兵過來告訴我，我有數小時的時間離開，否則他們會殺了我。他們並警告我不要返回醫院或與任何同事聯絡。 他們讓我坐上我的車，一直跟著我駛向灰色地帶。路上布滿地雷。我一邊駕駛，一邊害怕我會死在車裡。最後我成功穿越該區來到烏克蘭武裝部隊所在地。我向烏克蘭軍隊展示了雙手因手銬造成的割傷和瘀傷，然後他們幫助我進入烏克蘭軍隊控制地區以尋找我的家人。」 ──梅科萊夫地區的一名醫生

烏克蘭戰爭帶來巨大破壞，醫療基礎設施亦不能倖免。這將對人們獲得醫療照護帶來長期的影響。在無國界醫生進行的訪談中，自2022年2月俄羅斯軍隊進入該地區開始，生活在俄軍佔領地區的病人指出，他們獲得必需藥物和醫療設施嚴重受限，醫院和藥房則遭到搶劫。他們的說法符合許多無國界醫生病人的醫療狀況，當中許多病人已有數個月未能獲得所需治療。

交戰各方必須尊重國際人道法，履行保護平民和民用基礎設施的義務；醫院和其他醫療設施絕不能成為攻擊目標。交戰各方必須允許救命藥物和醫療物資供應暢通無阻，並為有需要的人提供安全且不受阻礙的獨立人道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