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傳真〉
「彈彼條悲情戀歌,流浪到這位,月娘已經浮上山,伴阮塊吐氣⋯⋯」 ──〈溫泉鄉的吉他〉,郭金發
「啊!老師!你真久無來!」在廬山溫泉經營飯店40年的老闆娘蔡小姐,開玩笑地招呼著。
「無清運也不行,水一來擱再沖到下游春陽部落、萬大水庫,你無看到水庫又積高起來,」飯店對面特產店老闆補充說明,「大概今年2月20後會開始清運,怪手應該有3、4部,砂石車也會有3、40輛左右清運。」
若按呢,埔霧公路這條山路,有一段時間車會無好駛!
溫泉,從地質來看是火山活動的遺跡,是地球億萬年活動中壓力解放的熱流湧出,這一熱流也給了人類身心最柔軟的釋放劑。溫泉,是騷人墨客療傷止痛留下雋永文采之處、是商賈們華燈初上風花雪月的足跡,也是台灣當代社會幽微記憶的地方。
走進吊橋已無溫泉鄉煙霧蒸騰的印象,取而代之的是風災後土石淹沒的湯屋、溪流砂石如丘的景象。事實上波瓦倫溫泉從過去、近代開發至今的現況,更像是塔羅灣溪自己用砂石埋掩療傷止痛的地方。
「波瓦倫」是廬山的原名,而溫泉區則是馬赫坡社的舊址。這曾經風華、日夜笙歌、摩肩擦踵的廬山溫泉,是濁水溪水系中的溫泉鄉。從過往歷史、地理的視野來看,它也承受了台灣近代社會與當代環境變遷中的起伏。
歷史事件中,波瓦倫部落受到強制遷徙,應該說濁水溪上游的諸多部落,都同樣遭遇被迫遷徙的命運。而稍近的國民政府時期,則進行了較大規模的山林牧耕引入。直至近年濁水溪上游開發,茶園、遊憩觀光與日俱增,使得濁水溪上游山林零碎不堪,地理環境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按呢有夠大片!
「開玩笑!天下第一泉!哪是喊假的!水質、水量絕對是台灣第一名,煮蛋會熟的。」老闆娘的眼睛泛著亮光,彷彿回到過去,自信地說著。
我有聽過在雲龍橋頭前經營露營區的大哥跟我說,廬山溫泉在921之前是滿滿的人,這個巷子、吊橋很難走過去,人擠人。
「過去確實是很多人,廬山溫泉的水脈,跟其他溫泉不同。塔羅灣溪本身就是溫泉溪,在這裡每個飯店都是自家的溫泉井,打個10幾米深,溫泉就冒不完了。老實說這個溫泉區經歷921地震、多次風災,還能保有泉脈以及未減的出水量,真的是足讚!相信台灣其他的溫泉區應該是做不到,現在叫阮放棄,一來可惜、二來毋甘,」老闆娘無奈地說著。
濁水溪上游沿線地質,大部分屬於板岩、頁岩地質鬆軟,山勢陡峻河川侵蝕力強。一到雨季雨量充沛,加上921地震後坡面鬆動,一下雨飽涵水氣導致土石固著力降低,容易坍塌造成土石流。而廬山溫泉的北坡母安山,由中央監測單位進行地層調查長年監測,被判定為地層具有「深層滑動」的風險,一旦遭受強降雨等天然環境變化,坡面的滑動速度將遠快於莫拉克風災對於小林村的災害。
廬山溫泉曾遭遇道格風災、賀伯風災、921地震,而2008年的辛樂克風災後,廬山溫泉就確認了被迫遷徙,一如歷史命運。
不打算搬走嗎?
也是!我會當理解,你看派出所、公家機關,一个命令撤退、搬遷就搬走了。我有看到報導,政府單位對猶未離開營業中的飯店開罰,按呢是欲按怎?
毋是講有安排其他溫泉區予恁?
猶有溫泉無?無被砂石埋掉?
以同樣所屬匯流至濁水溪的陳有蘭溪上游和社溪的神木村而言,從賀伯風災後直至莫拉克風災,長達共14年才完成了遷村的過程。神木村雖完成了遷村,但世居神木村的居民仍舊無法就此了斷與原生土地的依賴,而過著颱風沒來在山上耕種,颱風一到回神木社區躲風災的復返生活。
「卡努風颱雨水是無小,但辛樂克風颱擱大真濟。卡努是猶未到驚惶的程度,你就看著土水一直漲起來,漲快到吊橋,」在吊橋前賣麻糬的老闆不急不徐地講。
風颱欲來你無先去都市暫時閃一下?
「無啦!想講應該是無要緊所以就無出去。」
但是我有去看資料內底有寫到坡地的地質鬆軟,隨時有可能崩落來!
「一般日無人來!無啥生意,等假日會好一點,濟二三个人買一些,無通親像921抑是辛樂克以前的生意。」
「做一點啊!那咧運動,哪會歹!逐日做一點工課,有一个目標卡健康。賣一些啊,雖然是飼袂飽,不過你看!來廬山泡溫泉,無食一、兩粒麻糬,咁是咧泡溫泉。親像咱去日本泡溫泉你會食甜的羊羹、豆沙糕,按呢才是泡溫泉的氣味,這是一種感覺。」
泡溫泉食一寡羊羹、甜糕仔,這是一種浪漫、一種溫柔,你敢無想欲搬出去?
「哈哈!已經習慣遮的生活,搬出去袂習慣,搬攏簡單啦!生活習慣較困難。一旦搬出去,溫泉、麻糬就消失去。」
順著小徑走進溫泉的深處,坍塌的土石中斷了小徑去路。遠處溫泉寮舍的霓虹燈吸引我的注意與好奇。直覺告訴我,那裡有人的蹤跡未曾離去,只好順著路徑下切至被土石淹沒的河床。
記憶中小徑在卡努未到之前的這裡,塔羅灣溪的河面與小徑約有三層樓的高差,是河川侵蝕所形成的V型谷道,沒有河床面可下切走行。卡努強降雨的土石流,造成了塔羅灣溪由溪谷變成溪床,淹沒了過去溪谷可見的溫泉色彩。
溪谷盡頭一位身形標準的中年大哥,正拿著圓鍬、鋤頭,獨自整理著坍塌的小徑。
「我整理這个是自己加減做,會當復原多少就復原多少,乎自己有加減咧運動、活動而已,」皮膚光滑紅潤、身形合度的陳大哥講。
怎會佇這整理?陳大哥蹛遮有多久了?
這个所在沒乎土石流淹去?
這遍蓋掉了很濟!卡努之前足深耶,這馬地形全改變。按呢你心臟有夠大粒。
「你欲按怎行,山咧變化你嘛袂使黑白撞,尤其代誌來啊!愛擱卡冷靜,卡努土石流整个蓋掉,大概有超過四層樓懸。」
這裡還有人來無?
「有啊!假日不少人來露營!還有人從頂面精英溫泉下切,順著塔羅灣溪谷被埋成溪床,直接開吉普車來遮。過年期間滿滿的人,這馬遮變成野溪溫泉,溫泉尚早無是這款的嗎?」
天色晚了!陳大哥,我欲先來走!
「有頭燈嗎?」
有!
在台灣,我們或許不斷地抹去自然環境原來的樣子,而度過一段與自然環境相互共存、拔河的記憶。只是該如何面對?當輸贏的標線不在我們這邊時。
「溫泉鄉白色煙霧,一直滾上天,閃熾燈光含帶情,動阮心纏綿⋯⋯」 ──〈溫泉鄉的吉他〉,郭金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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