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審完畢,2017世界新聞攝影大賽(又稱荷賽)公布得獎者,結束了。圍觀的人也該散了。
即便在之前所謂的被荷賽刷屏,也完全是一種假象,這年頭,還有誰會去關心昨天的新聞照片?恐怕唯有「誰得獎」才是更容易在朋友圈擴散的話題。
沒誰會在乎評審委員和攝影師的想法,但他們才是這個評論事件的真正當事人,來自新聞攝影領域的一小撮人。今年的評委會主席史都華.法蘭克林(Stuart Franklin)有點悶,他在衛報發表了一欄專欄文章《恐怖分子的圖像不應成為年度照片 - 我投了反對票》,貌似充滿爭議,若你把文章讀完,字詞中卻滿是「善意」:
「對不起,Burhan(該照片攝影師),這是一張殺人的照片,兇手和遇害者都在同一張照片,在道德上其問題就和傳播恐怖分子斬首的場景一樣。」 「將這樣張照片放到如此高的地位,是對那些緊視這種刻意製造的奇觀的人的邀請。」 「我們評審的職責是要從中斡旋協調。荷賽非政府組織,非常重視攝像師的努力,提高新聞攝影的地位,並驕傲將之展示給全世界。」
法蘭克林不認為這張照片不好,而是憂心其散播罪惡。畫面刺激的照片是否值得傳播?這向來是編輯部(傳統的)裡的大麻煩。爭論背後是一種責任──什麼才是公眾必須看到的?可惜這種責任感已經愈來愈稀薄,更無暇費勁討論,只是按一個鈕發送,按一個鈕刪除,扒拉一下劃滑過。
對荷賽最慣常的埋怨就是,你們老盯著生活不愉快的一面。
對此,評審瑪莉.卡佛特(Mary F. Carlvert)如此解釋,如果你生活舒適,真的很棒,沒人攔著你,但世界上卻也有一些人,經歷著痛苦,恐懼,傷害,不公。攝影記者的工作就是照亮這個世界,用強有力的照片讓人們感受到那些不如我們幸運的人存在,並意識到這是「我們的問題」,不只是「他們的問題」,我們可以一起來改正它。
說完了這話,卡佛特又補了一句,這貌似有點理想化啊,但假使我們能改變一小部分人的態度,就已經上升了一個台階。
報導攝影師這個群體,內心充滿糾結,一面是親眼目睹讓人感到無力和絕望的現實,另一面卻又是想改正這個世界。這兩種態度如潮汐,縈繞在攝影記者工作。當你不再為之改正時,也許就是離開的時候。
做出這個選擇的人也不少,一位參賽攝影師說:「我們應該停止那種認為自己很重要的想法,愉快一點吧。人生苦短。」另一位比利時攝影記者則道出這行業的現實面:
很多布魯塞爾的攝影記者都離開媒體跑到政府機構工作,為的是更好的薪水,更優越的工作環境。這不是意味著他們做更多是宣傳而不是新聞。我想要知道在世界其他國家是否也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說到這裡,我想談談荷賽這兩年做的一個事情。
這個機構試圖描繪時下新聞攝影的行業全景,攝影師參加比賽的同時可選擇參與問卷調查,主辦方與蘇格蘭斯特靈大學(University of Stirling)研究機構對調查結果做分析。兩年的總體結果差不多,我將以2016年的報告為主來談。
我對這份報告充滿興趣。因為此群體是社會中相當獨特的構成,他們選擇做攝影記者,多少是一種對正正經經去上班的「反叛」。
無論荷賽頒獎禮上的人們如何正式參加,他們始終都是不循規蹈矩的一群;他們富有理想,卻又深切體會到社會壓力,來自個人較為邊緣的社會地位,也來自近距離接觸社會問題的經歷;他們的「職業」因攝影的數位技術普及變得自我懷疑,而整個媒體行業處於變革時期⋯⋯嗯,好吧,假使這一群人已無法抗壓,那大家今後就都正正經經去上班吧。
2016年,荷賽的參賽人數是5,775人,參與調查的是1,991人。比例並不是很高,但我卻有些偏激地認為這個數字正正好,正好除掉那些想用花拳繡腿來沽名釣獎的攝影師們。
問卷最後一個開放問題:「你還有什麼想要說的?」有723人回答,可見其並非只是為了應付這份問卷。還有一個數字值得注意,來自中國的參與者從2015年的62人在2016年激增到213人,佔總調查人數的11%,使得這份調查也可以映射中國的現實。
用簡單一點的話來說,荷賽這份報告:《新聞攝影的狀況,2016版》(The State of News Photography 2016),將為你描繪出一個典型的荷賽參賽者形象(也能反映整體) ──是誰為你拍下了那些新聞照片:
一、不是她,是他
大約85%的受訪者都是男性,且年齡在30~49歲之間。性別和年齡交織出一個基點,這批人正好處於職業發展的中期,可見轉型的衝擊對他們來說會更難熬一些。
缺少女性,這個事兒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意外,也毫不意外。
參與調查的最多的是歐洲攝影師,接近一半,其次是亞洲。另外,大多數都有大學教育文憑。
二、自由職業者居多
自僱人士的比例雖佔54%,但已開始下降,因為2015年的調查顯示有60%的人是自由職業者。
自由職業者人數的下降多少也是來自經濟壓力,因為參與調查者的全部收入只有不到一半來自新聞攝影工作(2015年是43%,2016年39%)這導致他們需要從事兼職,有些工作則完全與攝影無關,甚至包括餐廳服務員,無關工作所佔比例2015年是5%,2016年增加到13% 總體來看,只有13%的人認為自己依靠攝影獲得了體面的收入。
受訪者以攝影來獲得收入的比例分配是:30%的人的主要收入來自新聞攝影,21%的主要收入來自商業攝影,17%的人主要靠紀實攝影,之後的比例是:體育(8%),肖像(8%),自然(8%),娛樂(2%),時尚(2%),環境(1%)。 自僱人士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更傾向於是媒體供稿者(Stringer)。
他們最慣常所供稿的機構依照比例多少依次是:報紙(29.4%),雜誌(29.5%)網絡媒體(9.8%),新聞通訊社(12%),攝影圖片社(17%),非新聞類公司(12.3%),非政府組織(13%),其他(9.5%)。另有25%的人有其自己的固定工作而不屬於自僱人士。
三、不得不成為「多功手」
愈來愈多的人被要求拍攝影音,2015年是32%,2016年是37%,然而──幾乎所有的受訪者(比例超過90%)都認為,他們更願意拍攝靜態照片(可見拍攝視頻的意願主要來自外部壓迫而不是自身)。
在2016年,有超過1,000的參與者開始參與多媒體項目,平均年齡很能說明問題,從來沒有被要求做多媒體的人平均年齡是42歲,而經常參與多媒體團隊的人平均年齡是38歲。
從未要求加入多媒體團隊的攝影師主要來自歐洲和北美。有超過一半的受訪者認為自己感受到技術的衝擊。
四、職業態度
使用膠片相機的數量明顯下降,2016年是18%,2015年佔26%。
75%的人聲稱他們從未修改過照片的內容(增減內容),13%的人從未對照片做過任何修飾(色調,反差,亮度)。69%的攝影師主要拍攝手段是抓拍,其中會擺拍的人中60%都是因為拍攝肖像的需要,只有6%的人聲稱擺拍照片是為了獲得一張好照片。
五、照片的傳播
三分之二的受訪者都提出,自己的照片曾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被使用了,不過其中有35%的人都因為版權被侵犯而獲得不同程度的補償。 (這個數目較之2015年有所上升,28%)。
在傳播照片的社交媒體平台選擇上,Instagram逐漸呈上升趨勢。
關於照片的選擇控制,一般人認為他們對作品有一定程度的掌控,只有少部分感到他們的作品時常或者有時會未經自己同意就被編選使用。
六、人身安全
超過90%的人認為自己存在不同程度的人身安全威脅。談到自己職業的風險,讓攝影記者感到不安的事項分別是:
- 工作中受傷或者有生命威脅(60%)
- 工作單位不景氣(23.6%)
- 無法跟上技術的進步(14.6%)
- 職業名譽受損(18.1%)
- 失去伴侶或者團隊(10.7%)
- 喪失機遇(我是不是可以做些別的了,以獲得更好的薪水13.8%)
- 收入不穩定(26.6%)
- 不能支撐家庭(29.7%)
- 還沒有為退休做好足夠的準備(19.1%)
- 沒有足夠的保險(10.9%)
- 長期工作愈來愈少(23.2%)
- 稅收(5.5%)
如果這些風險您都沒有感到,要我說,您就不是合格的荷賽參與者。
七、未來
假使有這麼一個工作,有人身威脅(超過90%的人都感到了),收入不高(只有13%覺得收入體面),要幹的工作愈來愈多(你得兼職刷盤子),要幹的工種也很多(多多多媒體),你會讓你的孩子從事這個職業嗎?
結果,竟然只有14%的受訪者不想他們的孩子當攝影記者。
更讓人吃驚的是,這個群體的整體態度仍然是樂觀的,從自己的工作中感到愉悅,並且認為有愈來愈多的視覺敘事的機會。2年的調查中,都有60%人認為自己是快樂的,甚至是非常快樂的。
要我說,這60%的人才荷賽真正的面向,這個數字是:1,195人。 全世界也就只有這麼多的人,真正是為別人拍照,並從中獲得滿足。
我會把荷賽獎頒給他們。
2017年世界新聞攝影大賽 一般新聞類專題首獎。攝影/Daniel Berehulak/The New York Times
2017參賽者來自125 國家5034的攝影師,作品數量為80408件。
其中45位攝影師獲獎,他們來自25的國家。分別為:
澳洲(Australia),巴西 (Brazil), 加拿大(Canada), 智利(Chile),中國 (China), Czech Republic(捷克), 芬蘭(Finland), 法國(France),德國 (Germany), 匈牙利(Hungary),印度( India), 伊朗(Iran), 義大利(Italy),巴基斯坦( Pakistan), 菲律賓(Philippines),羅馬尼亞( Romania), 蘇俄(Russia),南非( South Africa), 西班牙(Spain), 瑞典(Sweden), 敘利亞(Syria), 紐西蘭(New Zealand),土耳其( Turkey), UK, and 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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