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最重要之事並非勝利,而是參與。」 ──現代奧運之父古柏坦爵士(Baron Pierre de Coubertin)
東京奧運開幕式,選手進場,主辦國依例壓軸,日本隊掌旗官八村壘與須崎優衣故作興奮地向68,000張「椅子」揮手。
世界跳遠女王米翰波(Malaika Mihambo),在起跳前的助跑,習慣性地雙手向上擊掌,並尋求現場觀眾一起同步為她節奏地鼓舞,但這次,沒人搭理她。
郭婞淳在勇奪女子59公斤級金牌之後,含著興奮的淚水,走向大會擺好的獎牌盤,然後,自己拿著金牌、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聆聽著中華台北奧會會歌,迴盪在空蕩蕩的東京國際論壇大樓裡。
日本女排首戰肯亞,主攻手古賀紗理那在一記精彩的扣殺取分之後,遙望著隊友,不知道該不該和隊友擁抱和擊掌慶賀,只好彼此用空氣擊掌。
美國男籃代表隊分組賽在碰上法國隊時陷入苦戰,第四節剩下2分鐘,杜蘭特(Kevin Durant)殺入禁區,遭遇高貝爾(Rudy Gobert)的貼身防守,仍一躍在他頭上爆扣,讓美國隊士氣大振。杜蘭特忘情地與隊友擊掌、撞胸,裁判一聲哨響,吹了杜蘭特的技術犯規。
桌球女單金牌戰,中國陳夢與日本伊藤美誠之爭,雙方鏖戰到第七局,10比9,落後一球的陳夢滴下了汗珠,她順手在球檯上一揮。突然,裁判宣告她違反了防疫規則而犯規,拱手失去了金牌分。
與此同時,柔道與角力場上的選手依舊彼此交纏著身子,奮力壓制對手。
這些光怪陸離的景象,在本屆疫情下的東京奧運,竟然都可能真的發生。
來自官方防疫手冊,對於選手間的社交距離帶著詳細卻又語焉不詳的多重標準:「不鼓勵包括擁抱、握手和擊掌在內的肢體互動。」既然只是不鼓勵,那也就不禁止吧?比賽中若不在此限,但病毒卻不會區辨比賽或非比賽間的接觸啊!
至於觀眾,7月初,確定了不開放觀眾入場的決定,來得突然卻不意外。東京都的確診人數往上攀升之勢,每天又有不斷來自與奧運人員有關的確診新聞,更讓人心驚。開幕前夕,全世界運動員已然就位的情況下,卻又傳來不排除取消的想法。
歡迎來到「缺席」的東京奧運。
對於運動迷而言,歐洲主要足球聯賽,以及美國NBA、NFL、MLB等賽事,在去年就已經示範過如此怪異的場景。賽事閉門進行,轉播中不論是面對疫情現實的空景,或是用罐頭歡呼聲、電腦key上假觀眾,都無法真正填補現場觀眾的缺席。
但正當歐美運動在今年夏天已漸恢復疫前樣態,滿場球迷回流之際,尚無法與病毒共存的日本,只好在奧運防線內堅壁清野,採取最嚴格的防疫措施。畢竟,這可是一場COVID-19疫情爆發後,首度有來自全世界的運動員、教練、工作人員與記者群聚一堂的超大型事件(mega-event),會摻染成什麼樣更進一步的全球疫情景觀,誰都不敢想像。
延宕一年的東京奧運,用來襯托全世界最菁英運動員的背景,絕大部分都將是空蕩蕩的觀眾席,僅有在茨城、靜岡與宮崎三地的比賽場地允許最多50%容量的觀眾進場。也就是說,我們所看到的轉播,都會是沒有觀眾歡呼聲、掌聲的「天然聲」(natural sounds)。就算少數有現場觀眾的場館,滿場歡呼、揮舞毛巾等打氣的動作,都在防疫規範下被禁止。
至於缺席的觀眾該不該、該用什麼方式來填補?
畢竟,誰都知道看台就是那樣空蕩蕩著,就算硬填上了假人與歡呼聲,只是欲蓋彌彰的心虛而已。直到7月17日,國際奧委會(IOC)主席巴赫(Thomas Bach)終於下達指令,「為了讓參賽運動員得到立即的回饋,」競賽現場將播放人造歡呼聲以及置放全球粉絲的電視牆,透過現場收音設備及鏡頭,再輾轉將現場的氛圍傳送到全世界。
做為人類身體延伸的傳播科技,自1936年柏林奧運開啟人類電視史之後,每一屆的奧運,都是一次傳播技術的突破。上一次東京主辦奧運的1964年,就帶給人類史上首度的人造衛星跨國奧運轉播。此次東京奧運轉播技術也寫下新頁,部分8K、全程4K HDR超高畫質的轉播、沉浸式音場(5.1.4聲道),以及前所未有的攝影角度都會在本屆奧運轉播中登場;加上360度全景重播、虛擬實境以及由AI主導的分析統計資料,都是奧運轉播服務公司希望能帶給全球觀眾的視聽經驗。
觀眾缺席了東京奧運,激情可能也隨之缺席。觀眾的出席,不僅僅是靜態的背景而已,席間諸多聲響,都可能是改變賽果的不定因素。里約奧運中,法國撐桿跳好手拉維萊涅(Renaud Lavillenie)就是明顯受到觀眾噓聲的干擾,最後失常的表現,使得他衛冕失敗屈居銀牌。
場內,運動員們在欠缺來自周邊的激勵或干擾,是否再有腎上腺素滿載刺激下的新紀錄?抑或是紀錄上最為平庸的一屆奧運?場外,一個個激勵人心的奧運故事是否也會跟著缺席?儘管有最新、最尖端的轉播科技與最詳盡的量化紀錄呈現,但是,說故事的人呢?
為奧運選手作傳的媒體記者,因應疫情也面對前所未有的限制。2016年,里約奧運有25,000名媒體記者與工作人員參與盛會,採訪著11,238名運動員,歷屆以來不斷增加的記者數目,終將在本屆大幅減少,據估計大約只剩下6,000名左右。而這群運動歷史導覽的夥伴,即便進入奧運場區,也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嚴格足跡限制。除了抵達後14天內,自身嚴格的移動範圍限制之外,根據IOC頒布的防疫手冊,記者與運動員間的距離,也載示了如下的規範:
- 官方授權轉播單位 ・必須使用懸吊式麥克風(連接在桿上的麥克風),確保運動員和採訪員之間 維持2公尺社交距離 ・所有場館的混合採訪區地面都會加上標記,確保人員維持社交距離;運動員 與採訪員之間要間隔2公尺 ・採訪運動員的時間不應超過90秒
- 媒體和轉播 ・所有採訪員都必須配戴口罩,運動員可以在受訪時取下口罩
- 記者會 ・記者會將以現場直播方式舉行,並透過專用平台接受外界提問
在此防疫規定下,自然就不會再有賽畢當下在池畔受訪的傅園慧,如此毫不做作地展現她真摯情感的「洪荒之力」。
法國文化研究學者維希留(Paul Virilio)曾言:「那些不在運動場裡的,永遠都是對的。」(Those absent from the stadium are always right.)警示了當今由媒體、贊助商、行政官僚等等非運動員主導的運動加速度文化(accelerated culture)。奧運歷史上觀眾的首度缺席,疫情下為辦而辦的奧運,讓其商業本質更加赤裸裸地展現著。
所以,原本該是一個有朋自遠方來的普天同慶慶典,如今,卻成了世界末日感下,病毒自四方來而自我劃定的冷酷異境。
還好,林丹與李宗偉「相愛相殺」宿命的奧運最後一戰發生在里約,讓我們得以定格在那賽後的世紀之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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