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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書】對,如果不是因為我的性別,他們可能不會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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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中的時候,我去鹽湖城的猶他大學參加一個「Workshop for Pre-Tenure Women in Philosophy」(
如果你硬要我給它一個翻譯的話,中文名稱是:「哲學界尚未取得終身職女性工作坊」 。資料來源:http://www.bu.edu/philo/people/faculty/mentoring-project/
)。 我一輩子參加各種大小國際會議、工作坊,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專業工作坊哭出來。

台灣學界工作十分難找,我2011年失業後,又開始四處找工作。只要是研究專長符合的地方,不管是阿拉伯或是說不出全名的什麼中亞斯坦國,我都投履歷,每次申請工作上傳那些資料,一份工作大概需要花個半小時。我有一個Excel檔,記錄了我從2010年老闆通知我可以開始找工作後申請各個學校教職的資料。到我找到現在的預備終身職助理教授(Tenure-track Assistant Professor)工作之前,共有450筆左右。這中間,2011年開始,我在加州、台灣、香港,上海四處當流浪教師,直到去年收到美東學校面試通知,在過年後飛來面試一趟,然後隔幾個禮拜後拿到錄取通知。

這年頭博士供過於求,大學學歷又不值錢,因此過去幾年,即使論文出版量高的優秀人才,也未必找的到適當的工作,大家都在家人朋友同情的眼光下,四處當臨時工。

很多人以為哲學界因為是人文學院,所以女多於男。其實哲學界比傳統理工科系
我是指所謂的STEM: 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mathematics。
裡的女性還少(
Sally Haslanger, “Women in Philosophy? Do the Math.” New York Times, September 2, 2013. https://opinionator.blogs.nytimes.com/2013/09/02/women-in-philosophy-do-the-math/?_r=0. Accessed 10/17/2017.
),原因很複雜,我今天就不討論這個問題。美國政治系學會在2011/2012年左右,在官網上先承認政治系裡有女教授比例過低的問題。此外,近年來不少關於性別差異與歧視的研究結果,再再顯示學界中有一些看似客觀的評比標準,在社會隱形歧視文化下,其實這些標準不利於女性或是少數族裔,因此近年來學界展開了一系列針對弱勢族群成員的積極賦權的行動(Affirmative Action)。

哲學界在這方面的起步比較慢。由於哲學界的男女失衡情況比理工科、政治系的情況更嚴重,幾年前,美國哲學會直接聘請一位非哲學界出身、性別研究者來擔任主席,目的就是要處理這個問題。這幾年,開始有與美國哲學會無關的、由資深女哲學家合作,輔導新進女性哲學家求職的團體(Job Mentoring Program),今年擴大到所有新進哲學家。前年求職時,我自己也報名了這個活動。找工作的時候,就被分到一個很好的導師(Mentor)。

那時候我還在香港工作,我的導師在美國,所以她指導我的這段時間,我們都是透過Skype討論我的申請資料,包括履歷、論文等,還有我面試要帶什麼,要講哪個題目等,我們都仔細討論過。她輔導協助我的期間,我都沒有看過她本人。直到今年我到了美國工作時候,我們才在D.C.見面。那時候,她告訴我她參加過一個為女哲學家辦的工作坊,然後建議我也參加。

我6月的時候就去參加了這個活動。我們依研究專長被分成幾組,我在政治哲學組。平常大部份時間是在討論組員的論文,彼此給建議。中間會穿插幾場不分專長都需要的專題討論會(Panel Session),討論像是教學、研究、升等、平衡工作家庭等問題。每個專題都有幾位已經拿到終身職的女老師分享,有的人在研究型大學,有的在教學型的學校。裡面的人提供的不止是成功的經驗,也有很多失敗的經驗。

到最後一場的時候,有位參與者舉手問一個困擾她的事。她說,網路上有人說她是因為她社交手腕好才拿到工作的。後來又有人舉手說,有人跟她說她是因為她是女人,才拿到工作的。台上台下的新舊老師們紛紛開始分享起自己類似的經驗,有人和同事一起出書,然後就被說是因為她和這些人全部都交往過,這些人才讓她聯名當作者⋯⋯。

這讓我想起我自己的經驗。

曾經有人跟我暗示說,我是一個「中國女子」(Chinese Woman),所以我才拿到我的工作的。

首先,我不是一個 「中國」女子(“Chinese” woman)。

其次,我很感激我們主任,因為今年我們聘了兩個人,一男一女。老實說我自己拿到錄取信的時候,我也懷疑是不是因為我是「女人」+「少數族裔」才上榜的。因此,我知道有另一個男同事也同時上榜的時候,我也去看了一下他的履歷,是不是比我好很多。結果,我和我同事兩個人畢業的時間一樣(2011年),發表的論文數也一樣(當時我們兩個都已經發三篇論文),我們之前工作的經驗也類似,都在當客座助理教授。

但是有人好像看到我的臉,不用看我的履歷,就知道我是靠加分才得到我的工作,而沒有人懷疑我同事的實力。

他們沒有錯,我就是靠加分才拿到我的工作的。如果沒有加分的話,雖然我學經歷與我同事類似,我應該也拿不到工作。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東西好還是不好,所以碰到像那種看我臉就覺得我智障的人,我也沒在管他們(從小就很常碰到,已經習慣了)。如果他們看過我的履歷、或是讀過我的文章,然後再來跟我說我哪裡不好,那我也許可能會感到一點羞愧或不好意思。 但是他們單看我面相就下結論,反而讓我更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偏見。

不過那天在工作坊裡,聽到原來不是只有我有這樣的遭遇,心裡還是很激動。

另外,當時有女老師建議我們,要開始記下各種關於教學研究方面性別歧視的研究。關於「機會不平等」的研究很多,我沒有認真記錄,不過我簡報一下幾個印象深刻的例子:

1. 機會不平等──求學 有人寫Email給教授,要約教授見面討論關於申請學校的問題。相同的信件內容,不同的學生名字,在各族裔的男女學生之中,教授最不想回覆華裔女學生May Chen的信,最常收到回覆的當然是白人男子(
Katherine L. Milkman, Modupe Akinola, and Dolly Chugh, “What Happens Before? A Field Experiment Exploring How Pay and Representation Differentially Shape Bias on the Pathway into Organizations,” 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 https://papers.ssrn.com/sol3/papers.cfm?abstract_id=2063742
)。
2. 機會不平等──求職 2002年,芝加哥大學做了一項知名的履歷表研究(Chicago Resume Study)。研究人員拿同樣的履歷,套上不同族裔的求職者姓名,寄去各大公司求職。求職者名字為白人名的,收到面試通知的機率,比求職者姓名為黑人名字的,高出百分之五十(
Marianne Bertrand and Sendhil Mullainathan, “Are Emily and Greg More Employable Than Lakisha and Jamal? A Field Experiment on Labor Market Discrimination,”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 94, No. 4, September 2004, pp. 991-1013. http://www.uh.edu/~adkugler/Bertrand&Mullainathan.pdf
)。
3. 機會不平等──學生評量 線上課程中,學生不知道老師是誰。當老師以同樣的內容授課、同樣的速度回答學生問題等等,研究發現授課教師為男子名的學生評量分數,高過授課教師為女子名,雖然實際上根本是同一位老師(
Lilian MacNell, Adam Driscoll, and Andrea N. Hunt, “What’s in a Name: Exposing Gender Bias in Student Ratings of Teaching,” Innovative Higher Education, Vol. 40, Issue 4, August 2015, pp. 291-303. Ann Boring, “Gender biases in student evaluations of teaching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Vol. 145, January 2017, pp. 27-41. http://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047272716301591
)。
4. 機會不平等──研究 有研究指出,在出版論文方面,由於期刊多是匿名審查,因此,在不知作者性別的情況下,男性、女性著作在相同期刊得到刊登的機會是一樣的。但是,一旦出版、讀者就知道作者是誰後,同樣期刊裡,男性作者被引用的機率卻比女性作者被引用的機率高很多,其中一個可能的合理解釋,就是性別(
各學術領域都有類似的研究,下面是列舉一些: 政治系: Sue Tolleson-Rinehart, Susan J. Carroll, “Far from Ideal:” The Gender Politics of Political Scienc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100, no. 4, 2006, pp. 507-513. http://www.uwec.edu/WAGE/upload/Tolleson-Rinehart_Carroll.pdf 國際關係系: Daniel Maliniak, Ryan Powers, and Barbara F. Walter, “The Gender Citation Gap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經濟系: Alice H. Wu, “Gender Stereotyping in Academia: Evidence from Economic Job Market Rumors Forum."
)。
5. 機會不平等──升等 上個世紀(1999年),有心理學家把同一位女教授不同階段的資料(升等前、升等後兩組),寄給各大學心理系的教授,請他們審查她的資料是否符合升等資格。這兩組資料被換上了男人與女人的名字。同樣的資料,不論男女審查人,都傾向於推薦男教授,而不推薦女教授,雖然資料一模一樣(
Rhea E. Steinpreis, Katie A Anders, and Dawn Ritzke, “The Impact of Gender on the Review of the Curricula Vitae of Job Applicants and Tenure Candidates: A National Empirical Study, Sex Roles, Vol. 41, Nos. 7/8, 1999, pp. 509-528.
)。

以上只是我目前想的到的例子而已,還不是所有的例子。

這就是為什麼美國政府需要幫弱勢族裔學者,包括為女性、少數族裔加分。因為,雖然我和同事的成績單/履歷差不多,不加分的話,他們大概還是會選一個非少數族裔的人。我還是會在外面當流浪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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