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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湖白沙鄉衛生所醫師侯武忠日前不幸傳來辭世消息,媒體稱他為活菩薩、澎湖「仁醫」。這名澎湖子弟、也是歷來最年輕的醫療奉獻獎得主,與鄉民的關係親近,晚上會與當地人去潛水抓魚,很能得到居民的信任。畢業後自願留在離島、學開船,自費打造船隻作為巡迴醫療之用,下鄉服務20年,在55歲壯年癌逝。
這樣「寧願燒盡」的奉獻決心似乎就是台灣偏鄉醫師的宿命,但真該如此嗎?
侯醫師出身於過去台灣省政府委託高雄醫學院(現改制為高雄醫學大學)承辦的地方醫護人員養成計畫,衛生福利部統計從1969到2013年,「養成計畫」共培養270位醫師,他們在分發回山地離島的10年服務年限期滿後,約有6成留在山地離島執業,其中約半數的醫師繼續於衛生所服務,另外半數則自行開業。
該項計畫幾十年來培養了數百名醫護人員,留在山地離島守護著為數不多的居民,政府卻以為偏鄉只要有醫師、有公衛護士就能天下太平,期望醫師擁有犧牲奉獻的精神,自願投入偏鄉醫療。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根據筆者的田野調查,衛生所醫師面對增購醫療器材時,需要配合公部門年度預算補助,不是想添購什麼器材就能馬上如願,更有財產折舊的繁瑣問題,例如今年補助了巡迴車,就無法同時補助一台基本的超音波,醫師只能轉而向健保署求助,希望接收健保署門診中心報廢淘汰下來的二手超音波機,物盡其用。
官員或許會問:一個小小的衛生所醫師為何需要用到超音波?一如人口外移加上高齡化的山地離島,為何值得定期的巡迴醫療?事實上,巡迴醫療無法應急,偏鄉巡迴的不僅僅是醫療,像是在長照資源缺乏的時候,醫護人員也同時發揮了社會照顧的功能。
正如侯醫師在七美服務時,夜診結束後,還會步行或騎著摩托車出診。調回白沙後,在巡迴醫療路上,也會「雞婆」地問路人「要不要搭便車?」或是幫病人換健保卡;更利用上、下班時間,義務至病患家中打針,既沒蓋健保卡,也沒有另外收費,儼然以身為度實踐在宅醫療的精神。
另外,公衛及流病防疫上,如B型肝炎帶原的居民需要定期追蹤,更不應仰賴公益團體,等待杯水車薪、數年才來一次的超音波篩檢,或是牙科、眼科義診等。政府棄守偏鄉的公共運輸,居民到醫院進一步做檢查、看報告還是要顧慮可觀的交通費用時,「全民健康保險山地離島地區醫療給付效益提昇計畫(Integrated Delivery System,簡稱IDS計畫)」達成的醫療可近性應該重新檢討。
我們想進一步問:衛生所醫師難道就不能具備次專科,如超音波的診斷能力嗎?當醫師下鄉後,面對進修不易,不斷自掏腰包參加各種學會課程時,我們的政府除了除了頒發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的「醫療奉獻獎」外,還做了什麼?侯武忠醫師了解偏鄉醫療資源不足,離島居民長期面臨醫師荒的問題,唯有個人認真學習,才能在離島獨當一面,但這也凸顯了,就是政府給予的支援不足,偏鄉醫師才需要單打獨鬥。
衛福部近年招募偏鄉公費醫師時,仍持續強調「奉獻心力,發光發熱」、「有志熱血青年」等道德層次的號召;或期待申請者具備服務熱忱、樂於付出,希望「選擇對的人、培育出好醫師」。
但上述的思維與訴求,都忽略了醫護人員真實的工作處境,即便有相當熱忱,長期在資源匱乏的環境下工作,也會感到無力。在偏鄉服務也不是僅依靠熱忱即可,還要考量醫護人員的家鄉和服務地點的地緣關係,與在地居民能否有良性互動,以及適應在地文化和環境的能力。
實施IDS計畫20年後,傲人的滿意度是否只是表象?侯武忠醫師的辭世,無疑是一記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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