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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統計,2017年全國18~21歲在學率高達84%,但原住民在學率是51.2%;全國15歲以上擁有大專以上學歷者佔44.5%,但原住民擁有大專以上學歷者只有26%,約12萬人。原住民受高等教育的人數一直都不多,目前2萬多位原住民學生就讀大專院校的狀況已是前所未有。
由於大部份原住民大專學生是以系上的外加名額入學,名額通常只有1、2名,因此班上通常只有個位數的原住民同學。很少學校或科系提供原住民相關課程,因此原住民大專生可能到畢業都沒機會在課堂上學到有關原住民的內容。有些學校的原住民社團很活躍,原住民學生可以在社團學到原住民文化與知識,有許多原住民同學相伴;但是大部分學校的原住民社團都因人數少而經營困難,讓原住民學生很少有機會參加相關活動。
原住民學生大多在這樣的情況下就讀大學,孤單面對課業壓力,以及時時可見的刻板印象與誤解,讓原住民學生常處於挫折和疑惑中;再加上經濟壓力,使原住民學生的學業表現通常不是太好,輟學率也比較高。更糟的是,學習過程中原住民相關內容太少,也極少有機會從原住民觀點思考歷史、社會現況或各專業學科的內容,整個高等教育的過程常常讓原住民年輕人越來越遠離自己的文化、部落和族人。
那麼原住民到底需不需要讀大學呢?有人說,原住民不需要讀大學,趕快離開學校開始賺錢比較重要,可以幫家裡減輕負擔。有人說,原住民最需要學習的母語、文化、山林生活等能力在部落裡才能學到,在大學裡學不到,應該回部落學習比較重要。還有人說,原住民很需要讀大學,出社會之後才能跟別人競爭,所以要跟一般學生上一樣的課程,該考證照的趕快考一考,不要浪費時間學原住民相關課程,那些將來都用不到。
以上說法似乎都很有道理,但我們可以試著從部落發展的觀點來思考,例如某個部落希望發展觀光,是否除了熟悉文化、歷史與生態知識的人才外,還需要觀光規劃、企業管理、財務會計、建築設計、土木工程、文化創意、媒體行銷等不同的人才?如果大部份工作都由非原住民擔任,會發展出什麼樣的觀光?如果原住民年輕人只擅長其中幾項工作,是否推動過程會比較困難?如果大部分工作可由原住民年輕人擔任,是否推動過程比較容易,最後成果更能展現原住民主體性與特色呢?
以整體原住民發展的觀點來看,原住民自治制度的建立、土地權的爭取、轉型正義的推動、傳統文化與法律衝突的處理(例如狩獵)等重要議題,除了熟悉傳統文化與知識的族人之外,還需要政治、法律等各式各樣的人才。如果原住民都只有某幾種人才,其他都極度缺乏,恐怕很多工作都難以推動。
以台灣整體社會的觀點來看,如果原住民年輕人在大學上一般的課程,出社會之後也做一般的工作,成為主流社會的優秀螺絲釘,的確對主流社會很有幫助,對原住民個人的家庭經濟也很有幫助,但是對原住民社會的影響是什麼?族群和部落的發展由誰來推動?文化與知識的傳承和創新由誰來接續?結果主流社會持續強大而原住民社會逐漸衰弱,這是號稱多元文化、多元族群的台灣應該發展的方向嗎?
因此,原住民年輕人不但需要讀大學,還需要讀各式各樣不一樣的科系,成為各種不同專長的人才。而且,大學的課程與活動需要有原住民相關的內容,讓原住民年輕人更熟悉自己的文化,學習從原住民觀點思考歷史、社會現況、自己的處境、以及專業學科如何為原住民服務。
例如,法律系學生可以思考「現行法律對原住民的影響為何」、教育系學生可以思考「如何打造原住民教育」、觀光系學生可以思考「原住民應該發展什麼樣的觀光產業」。只有這樣的大學教育,才能訓練出認識自己、認同族群、有能力也有意願為部落與族人服務的原住民年輕人。
2011年教育部發了一紙公文,以「為利原住民人才培育」為理由,鼓勵各大專院校設立原住民專班,專門招收原住民學生。至2018年,已有24個學校開設了31個原住民專班,包括護理、觀光餐飲、文創設計、社工、長照、土木等科系,每年招生名額共超過1,000人,就讀人數佔全部原住民大專學生的1~2成。
表面上看起來,原住民專班似乎很不錯,給更多原住民學生就學的機會。事實上,由於教育部設定它是「專班」,不是一般的正常科系,各校也不給原住民專班一般正常科系的資源。
例如,一般大專院校日間部科系至少有7位專任師資,生師比必須低於23(每23名學生,就有一名老師),有固定辦公室,有專任助理,有穩定充足的經費、空間和設備。但是目前31個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也都是日間部,卻沒有任何一個達到應有的7位專任師資;其中專任師資最多的暨南國際大學和屏東大學,也都各只有4位,不少專班甚至連一位專任師資都沒有。許多原住民專班沒有獨立辦公室,沒有專任助理,沒有與原住民相關的課程,甚至連給學生使用的空間和設備都很缺乏。
生師比(Student to Faculty Ratio)指全職學生人數與全職教師人數的比例,是評量教學品質的重要指標,數字越低表示學生越容易獲得教師的關注與指導。根據2015年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統計,OECD國家高等教育平均生師比為16,其中美國的高等教育平均生師比是14,德國的高等教育平均師生比是12。如果依照國際標準生師比計算方式,專任教師最多的暨大原住民專班的生師比為42,也就是每42位學生只有一位專任老師,是OECD國家高等教育平均生師比的2.6倍;如果以許多沒有專任教師的原住民專班為例,其生師比為「∞」,也就是不管有多少位學生,都沒有專任老師。這樣的生師比顯示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師資極度短缺,學生很難獲得教師的關注與指導,嚴重影響教學品質。
現行的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制度,雖然讓更多原住民年輕人可以入學,就讀的卻是師資與各種資源都很缺乏的科系,這樣的制度可以給學生所需要的教育、輔導和陪伴嗎?這種制度性的缺乏不是一種歧視嗎?教育部和各大專院校似乎透過這種制度對原住民學生說:「反正你們學測成績也不高,本來就沒資格進這所學校,讓你們入學就不錯了,別想要求太多!」
雖然情況很艱難,但是許多原住民專班主任與老師卻很珍惜,因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把原住民大專生集中起來一起學習某一種專業學科,更可以設計獨特的課程與活動,發展以原住民為主體的高等教育。
因此許多原住民專班主任與老師努力向外界爭取資源、邀請教師、設計課程、規劃活動,希望打造一種創新的學習空間,讓原住民年輕人一起學習各種原住民基礎知識如族語、祭典、傳統農耕、工藝、部落地圖、樂舞、田野調查、山林知識等,也一起學習現代的專業學科,在友善的環境中逐漸成長。
即使許多原住民專班主任與老師很有熱情,所面臨最嚴峻的問題仍然是師資。目前各原住民專班即使只像一般科系那樣正常上課(課程內容與原住民毫無關聯),都需要聘請大量兼任教師、或請其他科系專任教師支援,但現在各大學都緊縮兼任教師人數,各科系專任教師也都工作滿檔難以支援,安排師資變得更為困難。
更何況許多原住民專班希望發展出不一樣的原住民高等教育,包括特別設計的課程、活動、照顧學生的方式、學生組織、與部落的關係等等,這些都需要額外的師資來思考、設計與執行,但是原住民專班的師資數量卻遠遠低於一般科系,因此工作起來非常困難。中原大學設計學士原住民專班的盧建銘老師甚至說:「目前的狀況都是處於老師自我剝削的狀況,才有辦法進行。」
今(2018)年5月23日,在埔里的暨大舉辦了一場原住民高等教育論壇「原住民專班往哪裡去?」,由4所大學原住民專班的主任、老師和同學一起來討論原住民專班的現況、困境與未來展望。從論壇中可以發現,4個原住民專班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各自發展出很不一樣的原住民高等教育,是原住民族教育體制很不容易的一大步,需要更多人一起來參與和討論。
2015年蔡英文競選總統時,在原住民政策中提出「建立原住民族教育體制」。近年台中市的博屋瑪國小、屏東縣的地磨兒民族實驗小學引領了民族實驗教育的風潮,陸續有幼兒園、國小、國中到高中都開始發展原住民教育體系。博屋瑪國小和地磨兒國小每年有千萬經費,在專任師資之外還可有多名專業人力協助發展教材,也有精心設計的課程與教學方式,這幾年下來也證明,這兩所小學的學生因此更愛上學、學業表現更好。
如果「建立原住民族教育體制」是蔡英文總統的主張,博屋瑪國小和地磨兒國小也證明了針對原住民學生設計的課程與教學方式成效良好,那麼可否把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也納入,作為「原住民族教育體制的高等教育端」呢?
目前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的學生至少有3,000人,超過原住民大專學生總人數的1成,而這些學生正在忍受師資嚴重不足,課程、空間與設備都很缺乏的狀況,這是一種教育部特意設計的、歧視性的制度。如果蔡英文總統真心推動原住民族轉型正義,請要求教育部停止歧視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將專班改制為一般科系,提供與一般科系相同的師資員額等,讓我們有能力給學生正常水平的教育和輔導。
如果蔡英文總統真心想「建立原住民族教育體制」,請比照博屋瑪國小和地磨兒國小,給大專院校原住民專班更豐富的人力與經費支援,幫助專班針對學生發展課程、教材、活動、教學方式,打造以原住民為主體的高等教育,成為「原住民族教育體制」的高等教育端,也是為各地民族實驗小學畢業生的未來預作準備。將來,綜合從幼兒園到大學的「原住民族教育體制」,才能訓練出熟悉傳統文化也熟悉現代知識,能為部落和族人服務的原住民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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