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反送中週年

不同光譜抗爭者,串聯「國際戰線」新階段

痛苦與希望的共同體──首本離散港人雜誌《如水》在台誕生
剛印刷完成,準備裁切裝訂的《如水》。這本由離散港人創辦的雜誌,選擇在台灣印刷發行。(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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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第一本由海外離散港人合辦的實體雜誌《如水》(Flow HK)在台灣印行,期待運用海外自由空間,建構並保存公共議論香港的媒介。由「90後」組成的編委會成員,包括流散海外的張崑陽、梁繼平、周永康,另有兩位台灣面孔:熟悉在台港人事務的江旻諺,以及與這批年輕離散港人亦師亦友的顧問──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吳叡人

就運動意義而言,在港版《國安法》陰影下,這本雜誌有如想像香港共同體的信物,為離散港人保留言論自由的平台。我們採訪《如水》的編委,了解他們為什麼選擇在台出版,又如何跨國保留香港抗爭火種。

新北市某印刷廠的機器轟隆運轉,一沓沓《如水》創刊號誕生。封面翻湧的黃色海浪托起一艘紙船,承載〈願榮光歸香港〉等代表香港抗爭精神的歌詞,水牆下是一把不因大浪彎折的小黃傘。《國安法》時代,香港境內言論自由空間緊縮,這本季刊延續抗爭如水(Be Water)的精神,2月初起將從台灣送往全球將近1,000名訂戶手上(註)
《如水》在1月初宣布創刊,因印刷進度比預期中遲一週,創刊號將在2月初完成印刷並寄送。
。訂戶半數來自香港,四分之一來自台灣,其餘為歐美、日本、澳洲等港人近年的移民去處。

跨海辦一本實體雜誌不容易,何況《如水》還肩負突破封鎖、傳播思想的任務。這天到印刷廠看印的在台港人「阿叔」是《如水》美術設計之一,他說,《如水》的突圍就像當前的香港,「再怎麼艱困,總有事情值得去做。」

啟蒙:台灣戒嚴時期黨外雜誌

去年6月底香港《國安法》正式生效,眾多抗爭者和政治人物流亡海外,包括從反送中運動以來積極投入國際遊說、也曾參與民主派初選的前香港大專學界國際事務代表團發言人張崑陽。

香港情勢猶如台灣戒嚴時期,進而讓張崑陽想起曾列台灣禁書雜誌的《臺灣青年》,這本探討社會、國族、民主、凝聚認同、反省固有文化的刊物為他帶來很大啟發。去年10月底,他積極籌辦《如水》,為香港議題保留公共辯論的平台。

當時香港境內抗爭因疫情限聚令、《國安法》清算來到低谷,原就有意尋找運動出路的離散港人迅速串聯,由張崑陽擔任總編輯,編委包括傘運學生領袖周永康、反送中運動裡佔領立法會的《學苑》前總編輯梁繼平、香港本土派組織「本土民主前線」召集人黃台仰等。他們部分已獲政治庇護,或早在反送中運動前就到海外求學,除了社運、學運背景,還有扎實的學術與論述能力。

今年1月,《如水》宣布創刊,創刊宣言寫道:

「我們決定利用在海外的自由空間,建構並保存一個公共議論香港的媒介,為在香港內外的人整合各種有關香港政治、歷史、社會和文化面向的論述。通過歷史論述、理論框架以及對未來路線的思考,我們希望連結每位參與這場光復運動的香港兒女,為他們作思想充權。」
羈絆:從安頓自己的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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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唯一的台籍編委江旻諺(中),與美術設計阿叔(右)、mido(左)在印刷廠看版。(攝影/蔡耀徵)

創刊號以「絆」為主題,從運動、社會、家國、世界等層面,探討其中羈絆如何影響香港人身分認同、主宰社運推演進程、左右香港局勢。

已解散的香港民主派政黨「香港眾志」召集人、前立法會議員羅冠聰是《如水》顧問之一,流亡英國的他表示,離散港人不把心思放在很狹義的抗爭,而是更廣泛地在個人領域把事情做到最好,再把資源回饋給運動,是很好的世代共同想法。他不會只將《如水》視作為香港「國際戰線」服務的雜誌,因為無論在探索運動未來、累積香港文化,吸引更多人了解運動,《如水》都有更有機的生命力。

《如水》唯一的台籍編委江旻諺曾任港大學生會刊物《學苑》副總編輯,親歷傘運以來香港社會思潮的劇烈變化。他回憶,《學苑》過往曾影響香港的社運、學運,每期都會提出新的運動論述,對照《如水》,「我認為創刊號主題相對保守,不是立場保守,是對運動的推進意義上保守。」

這或許反映離散港人的心理狀態。不到2年,香港劇變,眾多港人遭通緝、被迫流亡、滯留海外,惶然不知未來何在。邁出下一步前得先安頓自己,「(編委們)不是往前看,是往自己心裡看,」江旻諺觀察。

風險:踩上港版《國安法》不可測的紅線

反送中運動瓦解港人對一國兩制的信任,抗爭策略從對港府、中央施壓,轉變到積極國際遊說尋求外援,「國際戰線」成為抗爭運動一環。但基於不同國家遊說工作的差異性,除了少數回應香港境內重大事件的聯名撰文,「國際線」少有機會合作,直到籌辦《如水》。

深度研究香港的中研院台史所副研究員吳叡人表示,從政治運動角度來看,《如水》的創刊,可視作香港流亡運動出現後,第一次有意識的跨國連線。

均齡26、27歲的《如水》工作人員,部分是因學業、工作旅居海外,投入編務,代表一腳踩上港版《國安法》不可測的紅線,就算當初不是因為政治因素離港,也等同確認流亡。

「這是重新畫界、確認自己如何參與運動的過程,一旦加入,就代表短期內無法回香港,」部分編委決定採化名,但江旻諺認為即便化名都有風險。

「這擔子很重,我想了幾個禮拜。我可以(在編委名單)露臉、需要露臉嗎?我完全摸不透任何可能的後果,」談起抉擇過程,上一秒還侃侃而談美國香港事務觀察的周永康,沉吟將近一分鐘。

2017年,周永康因拉開傘運序幕的「重奪公民廣場行動」,與「香港眾志」祕書長黃之鋒、主席羅冠聰成為香港首批政治犯,依非法集會罪坐監2個月。他2018年按計畫赴美念博士,家人仍在香港,「我得要有心理準備面對(短期不能返港)這局面,也在編務過程一直感受大家想做什麼。」

連結:不同光譜抗爭者,一起達成新的政治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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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到美國讀博士後,周永康與港人在美組織聲援香港,探究不同世代在美港人對香港議題的核心關懷。但將本名在《如水》編委名單上露出,等同踏上《國安法》紅線,短期內無法返港。這個艱難抉擇,他反覆思考幾週才下定決心。(攝影/AFP/PHILIPPE LOPEZ)

許多《如水》編委在香港時是社運、學運意見領袖,或在反送中運動期間各自投入國際遊說,雖然都是期待香港民主化的同路人,也對彼此有一定程度了解,卻又因理念實踐方式、抗爭路線溫和或激進、支持港獨與否等差異分屬不同的政治光譜。「我們都認識,但倒不是經常合作,在香港時要合辦雜誌更不可能,剛好在這時空,有機會一起摸索要做的事,」周永康說。

自去年10月底籌組編委會開始,從形成議題到書寫,編委經過密集討論,文章完成後會交換閱讀、給意見。周永康認為這合作非常罕有,「一般運動裡很少有這樣(不同政治光譜)的討論空間。」

為了與不同讀者對話,編委仔細討論用字遣詞。該用香港人或國民?何時用中國,何時用中共?不同世代讀者會如何理解與回應?

想法化為文字的過程,周永康形容是信任的共構,「因為對香港的愛,我們坐在一起,有一個共同的calling(使命)。」他借用另位編委梁繼平的說法,「真正連結香港人的,是痛苦」,面對家園被蹂躪,讓《如水》一定程度成為痛苦的共同體。因痛苦想共同尋找希望,讓編委們走在一起,「有些編委說這是種自我救贖。」

他也反思個人的政治實踐脈絡,「過往運動有什麼分歧可以縮減?敵意是不是必須?《如水》不只是本雜誌,也代表新的political practice(政治實踐)。」

周永康的心路歷程,一定程度回應《如水》宣布創刊時,許多人對「不同政治光譜間該如何合作」的疑問。

周永康最終決定在編委名單上使用本名,「應該說是大家感動了我,覺得要一起同行。在這個時空不做這件事,還能做什麼?」擔憂也隨即成真,《如水》今年1月初在Facebook宣布創刊後,親中港媒《大公報》《文匯報》立即點名,指這群海外「亂港份子」出版「獨書」,涉違《國安法》。

江旻諺觀察,當編委會討論到對香港的核心關懷,大家的看法其實都很接近,「從前他們常被分為左翼或右翼,但很多時候,反而是群眾間的爭執超過運動領導本身,」這次彼此串聯,又是一次運動的重整。

吳叡人分析,香港這一代年輕人的認同轉換,從反國教運動就已經開始。傘運結束後,北京原可給人民較好的普選機制,卻選擇加強控制;北京和港府的鎮壓,加速認同轉換的過程。大約在2015~2016年間,本土主義幾乎成為各大學學生會和學聯
香港專上學生聯會的簡稱,為香港學生組織,現由香港4所大專院校的學生會組成。在香港的社運、學運當中,學聯常扮演先鋒角色。現時學聯的會員學生會包括: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 嶺南大學學生會、香港樹仁大學學生會、香港科技大學學生會。
的共同立場。這次反送中運動,北京和港府更嚴厲的鎮壓,則將本土思想擴散到整個年輕世代,同時也團結了社運各派。

這麼一來,或許抗爭者的政治光譜有微妙差異,但以香港為主體的立場已形成共識。「沒有這個世代共通性,他們(編委)也不會走到一塊。」

節點:「非台不可」的位置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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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在台港人事務的江旻諺,認為無論是抵抗威權的相似歷史,或「撐港」與「抗中」的一體兩面關係,都讓台灣在港人海外運動當中,有「非我不可」的角色。(攝影/蔡耀徵)

在《如水》之前,編委會成員已長期積極透過各個管道發聲,在社群網路皆有一定的讀者與反饋討論。相對網路傳播,實體雜誌的擴散力有其局限,為何發行實體《如水》而非電子版?

江旻諺表示,離散港人間的發聲平台欠缺橫向聯繫,留言討論也較發散、缺乏分類,編委有個相似感受:在社群媒體,似乎較難有系統地針對一件事展開系列討論。《國安法》上路後,香港內部壓力來得非常快,若能創造一個屬於香港人公共辯論的基地,且有個選項是實體雜誌,何樂不為?

此外,實體書創造港人的實體聯繫,不再是社群媒體上面貌模糊的討論,更是把離散港人兜起來的極佳機會。

更實際的考量,是江旻諺任職研究員的智庫「經濟民主連合」能直接做為出版社。這個在反服貿運動誕生的NGO組織,從反送中運動之初就以實際行動援港,與多個公民團體組建港人庇護的民間網絡,自然樂見《如水》出版。但考量雜誌恐無法寄到香港境內,另有付費電子版。

若說香港編委對《如水》的熱情,是因為對香港的愛與身為港人的責任,身為台灣人,曾在香港大學度過大學4年生活的江旻諺為何甘冒風險投入?

江旻諺表示,面對相同威脅,台港抗中之路會愈走愈像,無論是抵抗威權的歷史既視感,或撐港與抵抗中國併吞的一體兩面關係,他都覺得台灣有「非我不可」的角色。

他表示,出版《如水》過程,可看到台港公民社會在台灣的聯繫力量,更重要的是能快速聚集有足夠信任基礎的人力,這是其他海外公民社會暫時無法企及。「台灣人的角色,往往在這時候最突出。」

另個特別之處是,基於台港接近的地緣與歷史,許多香港抗爭者都曾與台灣有經驗的運動者或學者交流。有香港社運經驗、回台後發起港人在台公民團體的江旻諺成為這些人際關係的節點,「大家普遍認識我在台灣認識的人。」

與江旻諺發起「台灣公民陣線」的吳叡人,就是「大家在台灣認識的人」之一。

「我只是不忍看到一個世代被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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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這群喜愛的學生友人遭檢控、坐監、流亡海外,中研院台史所副研究員吳叡人在訪談過程中重複了好幾次「心痛」。(攝影/蔡耀徵)

中研院人文社會科學館研究室,吳叡人坐在他慣坐的沙發椅上。曾在這裡與他對坐暢談香港情勢與未來的香港年輕人們,如今有的流亡、有的被檢控、入監、在《國安法》下坐困愁城。這段時間,他收到許多類似遺書的文字。

吳叡人與香港的緣分起自傘運前夕,當時香港學生出現對本土認同的思考,那是第一代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的香港人,和上一代產生極大分裂。多數香港學者不碰這敏感又危險的題目,找不到知識導師的學生,讀到吳叡人翻譯、分析民族主義的著作《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愈來愈多人「跨海求師」。

吳叡人不曾在香港教書,2014年應邀為《香港民族論》撰文後也進不了香港。香港學生和他通信、寒暑假來找他切磋學問,他的原則是不介入運動,僅思想、理念交流。

「我單純地想,香港沒有老師教他們這些,我就盡量教,希望他們有更多時間成長,變成學者、專業人士,等到2047年
香港從1997年7月1日開始的一國兩制制度,以及中共「50年不變」承諾,將在2047年屆滿。
,輪到他們去跟北京談判。這時他們有能力也成熟,好好跟北京周旋,結果北京把這世代最優秀的人摧毀、逼到逃亡,不要他們長大。」

回顧2019年至今天翻地覆的變局,經常分析香港局勢的吳叡人,形容自己仍驚魂未定。

「直到很晚近,沒有人覺得他們(在反送中運動)做的事違法,都是衝突升高,你鎮壓我就反對。北京治港政策急速突變,這些年輕人做事,可說是未經計劃、被劇變局勢一直牽動,突然之間大勢已成,島內政治空間消失,他們回不了香港或出逃。會搞到做雜誌,不就是因為被迫流亡?」

他說得激動又傷感:「我看到繼平衝立法會,把口罩拿下來
2019年7月1日,反送中示威者佔領香港立法會。示威者皆以頭盔、口罩、護目鏡等遮住臉部以免遭檢控,僅曾任港大學生刊物《學苑》總編輯的梁繼平拉下口罩宣讀《香港人抗爭宣言》,呼籲抗爭者留守,並於事後流亡海外。他事後受訪表示,選擇在立法會露面發言,是因為不希望在行動過後沒有清晰表達訴求,也不希望公眾視他們為暴民。
,就知道完蛋了。但他做了我能旁觀嗎?只能盡量協助。沒想到這只是開端,事態惡化,香港淪陷。」

但同意擔任《如水》顧問,形同已捲入這場運動中。吳叡人強調:「我不是站在一個革命導師的立場參與,完全是個人情感,連一點理智都沒有。我不忍看到一個世代被摧毀,這群年輕人是我喜愛的、如子弟般的學生友人⋯⋯唉,其次才有一點義憤之類的東西。經過這件事,我發現歷史上很多革命可能都是這樣、根本沒規劃就變這樣,這些年輕人現在這樣做(雜誌),是在極度困厄的流亡中想辦法survive(生存)。」

「他們好像很自然,老早把我當成他們的一員,決定好(要找我當顧問)了,只是告知我而已,但我能說No嗎?他們告訴我這件事情,好像他們以前說:『老師,我下週要到台灣來找你』,我面對這件事的感覺也是如此。但再冷靜想,也知道這次不一樣了。」

考驗:人權非萬用說帖,如何避免重蹈六四流亡者泡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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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流亡英國的前香港立法會議員羅冠聰,積極思考如何發揮流亡者的動能。(攝影/AFP/TIZIANA FABI)

下一步國際戰線能怎麼走?離散港人都明白人權不是萬用說帖,得設法深耕在地議題、人脈,在國際政治與利益角力間找到香港的位置。無法靠少數意見領袖單打獨鬥,亦不適用反送中「無大台」策略,得將各地港人社群串聯成更具政治影響力的群體,而疫情封鎖會是首當其衝的挑戰。

「流亡者面對新環境、新生活,能如何在融入之外還維繫香港共同體?」周永康點出離散港人下一階段的命題。

羅冠聰指出,香港人成為離散社群有政治性因素,與為了經濟、未來發展考量而離開的意涵不同。這社群年紀很輕,如何聚合、建立信任都不是一蹴可幾。初步或可透過國際串聯聲援等project-based(專案導向)深化交流,建立信任基礎,否則空有組織沒有social fabric(社會肌理)會比沒有更壞,但勢必會被疫情拖延。英國封城期間難有公開活動,他正準備寫英文書,讓對香港抗爭有印象、但不是太了解的外國讀者審視香港情況。

海外港人運動能堅持多久?不乏輿論認為終將走向六四中國流亡者爭奪資源、大台,最終潰散的老路。吳叡人認為,六四流亡者泡沫化跟缺乏自主性有關,以他對這批離散港人的認識,應不至重蹈覆轍。短期內,香港海外運動應會以多中心、相互重疊式的網絡發展協調機制,並避免相互攻擊、衝突。

在國外求學時見過許多流亡運動者的吳叡人,深知這群年輕人將面對極殘酷的考驗。「1月發生香港大抓捕,有人問我像不像台灣的美麗島事件,我說像228。美麗島是民主春天前最後一次大逮捕,228意味寒冬的開始。」離散港人這一去恐得以10幾20年為單位,「你得在一個地方安身立命,找工作、建立家庭,接受這一切,同時繼續做你要做的。」

吳叡人指出,邁入持久戰的國際戰線,不可能只靠善心人士或同情者的支援,而是建立全球海外香港人社群,再以這個「海外香港」母體,分出政治、文化、經濟團體等功能性組織分進合擊。「在這意義上,現階段的國際戰線,也應從名人主導的短期遊說,轉移到在地生根,長期耕耘,最後把力量轉化成組織性、常態性國會遊說的形式。」

他舉例,台灣人公共事務會(FAPA)是一群在美台灣人發起。他們有經濟基礎、有選票,藉參與地方活動或捐款給政黨,在美國國會發揮極大遊說力量。各國台灣人同鄉會在1970年代組成的世界台灣同鄉會聯合會,則長期支撐台灣民主運動。2016年成立的全球台灣研究中心(GTI),是長期贊助台灣民主運動、在美國經商的台灣人黃文局跑遍全美,向殷實人士募集近3,000萬美元成立的華府最大台灣智庫,在權力中樞為台灣說話。從建構組織到發揮影響力,海外台人歷經30年從無到有,香港在海外已有同鄉會基礎,進程應會更快。

撐港台灣線:現階段功能是避風港,助「海外香港」文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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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極權,港人仍需以be water的靈活性走這條漫漫長路。(攝影/蔡耀徵)

台灣能在新階段的國際戰線扮演什麼角色?江旻諺認為,「撐港台灣線」的特殊性是既由台灣人主導,又更貼近香港本土。台港共同行動的網絡已生成,但台灣運動者能否同理香港本地的抗爭處境?台灣人是否足夠懂香港?《國安法》下,穿梭台港間的反抗行動如何進行?讓台港公民社會協作模式面臨重整挑戰。

他指出,「撐港抗中」是台灣本土公民社會的重要政治目標,在台港人作為行動主體,需找到明確參與位置。台港愈了解彼此,愈能長出切合彼此需求的政策。

吳叡人分析,在中共壓力,以及駐港人員形同「人質」情況下,台灣政府對在台港人的政治活動態度保守。台灣現階段功能是避風港,協助安頓政治敏感性低的港人,在香港民主化進程中,扮演較低調、後勤的角色,知名流亡人士不易以台灣做長期據點。

他表示,經合法管道入境並驗證身分的港人,台灣政府已允諾盡力協助,部分有安全危機的抗爭者已在2019年夏天合法入境,進入系統安頓,但隨疫情爆發、香港封關後以港版《國安法》逐一清算,最需協助的第一線抗爭者或異議人士已如籠中鳥。現行援港機制只能幫到非第一線或未曝光、無立即危險,以移民或留學身分入境的港人。

他推測,這批移民現階段不會有太高調的政治表態,要在取得身分後,才可能有港裔新住民群體展開較積極的援港活動。

不過在「海外香港」的文化傳播上,有言論出版自由的台灣能占一席之地。現已有林榮基、林夕、黃秋生、香港金像獎新晉導演黃綺琳等文化知識分子移民或移居來台,另不乏港人要在台灣出書,除了促成台港文化交融,還能以此維繫海外港人認同,傳承香港文化、語言。

細水長流:與極權「鬥命長」

《如水》編委會即將著手下一期季刊的籌備,未來不排除以邀稿、約訪、紙上辯論、加入文化版、將部分雜誌內容中翻英等增添多元性,也盼納入背景更多元的編委。

吳叡人去年接受《報導者》訪談時曾提到,未來的香港需要知識分子的歸隊。如今港版《國安法》籠罩,在香港境內發表的論述都恐言賈禍,吳叡人認為《如水》即扮演知識分子創造新論述的角色,只是位置在海外。縱使編委不易接觸香港本土,卻也因為自由,更需大破大立、提供前瞻思考。

現在抗爭者常以廣東話「鬥命長」自勉,要保重身體,與暴政比拚生命長度。

在美國,周永康偶爾到公園散步,吹著冷風,看看松鼠、植物,嘗試放空。英國封城,愛好足球的羅冠聰只好打開遊戲「線上踢球」,短暫做回一位普通年輕人。抗爭意念再強,行動者終究是人,照顧好自己,才有力氣續行這條漫漫長路。

※本報導為《報導者》與自由亞洲電台(RFA)中文部共同製作

(閱讀英文版,請點:Be Water, Hong Kong: The Birth Of The First Diasporic Hongkonger Magazine In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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