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書摘

在《國之荒原》上,川普何以能喚醒「沉睡中的人們」?
2024年10月24日,美國前總統川普(onald Trump)再次以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身分,在亞利桑那州的造勢活動上與支持者互動。(攝影/Go Nakamura/REUTERS/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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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書摘】

本文為《國之荒原:金權政治、貧富差距、體制失能、族群對立,理解美國人憤怒的根源》第12章節選,經八旗文化授權刊登,文章標題和文內小標經《報導者》編輯所改寫。

《野心時代》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之最佳非虛構獎項的《紐約客》雜誌(The New Yorker)記者歐逸文(Evan Osnos),2013年結束長達8年的駐中國特派員生涯,回到了美國,卻發現家鄉變得面目全非。過往他常跟埃及、伊拉克或中國的公民述說美國的理念,包括追求法治、追求真理,人人也有權追求更好的人生。但如今他開始懷疑自己,難道多年來他對外人所說的都是謊言?都是在自欺欺人?

歐逸文更發現,在2001年到2021年間,美國已成為一片道德上的「荒原」,隨時都有可能引發一場嚴重的「森林野火」。由於政治人物及部分媒體的渲染,導致美國人擁槍人數創新高,槍擊事件更頻繁發生。社會對移民、穆斯林、有色人種等少數族裔的敵意不斷增加。有錢人玩弄金權政治,以自由之名行貪婪之實,想盡辦法刪去財政支出,減少稅收,這導致國家沒有多餘的錢來照顧社會上最需要照顧的人群。以上種種現象加劇了美國國內的裂痕,美國人不再懷抱共同的高遠夢想,眼下只有一群怨氣無處宣洩、三餐無法溫飽的窮苦人,以及汲汲營營獲取更多利益,只想到自己的有錢人。

美國2021年出版的《國之荒原》書中,歐逸文花了上千個小時訪談數百位美國云云大眾,訪問他們的人生、他們的社區、他們的城鎮、他們的工作,以及他們為何感到無助、感到憤怒、感到無法為自己的人生做出好的選擇。在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落幕、川普(Donald Trump)將再次入主白宮之際,我們回顧本書中歐逸文對川普2015年投入共和黨黨內初選的言行描寫,以及民眾的心聲(因書摘節選之故,本文集中於共和黨白人)。9年後,川普在「非白人且非高等教育」、「拉丁裔男性」選民中的得票率更加提升。這和歐逸文當年觀察到的這一切,有哪些變與不變?

只要在川普稱霸的領域裡待一下,只要跟著他的飛機或他的粉絲到6、7個州去轉一圈,就會發現他所動員的是一整個「傷心挫折同盟」。與其說這些人是選民,不如說他們是部分美國公民所組成的鬆散聯盟,重點是他們對於美國的政治與經濟體制都已經失去信心。他們聲稱自己是受害者,而加害者是遠在千百里外的邪惡勢力:可以是那些把公司拿來當棋子交易與犧牲的「沒膽量的王八蛋
譯注:這句話出自本書第十章的退休礦工克尼塞爾,是用來罵那些蔑視勞工權益的公司高層。
」(或者有著類似名號的傢伙);可以是那一次讓「羅友友
譯注:請參閱第七章,指全國金融公司執行長莫茲羅提供低利貸款的那些友人與政界大老。
」們賺到荷包滿滿但卻傷害數以百萬計美國人的次級房貸風暴;也可以是把數以萬計軍人派往中東參戰的政府,讓他們徒留身心創傷與回國後無法融入社會的絕望,彷彿進入始終看不見盡頭的隧道。最讓他們痛恨的,莫過於某些共和黨同志,因為這些人永遠在華府尸位素餐,只會跟在大金主的屁股後面,隨時準備好要懇求他們:「能捐個100萬給我嗎?」
離開拉雷多的幾週後,我到新罕布夏州
譯注:新罕布夏州是美國總統大選第二場初選的舉行地點(第一場在愛荷華),因此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去拜訪幾位親戚,那裡的選民向來都以冷靜客觀自居,並引以為傲。但新州卻也颳起一陣「川普旋風」,幾次到訪後讓那裡的北方佬們內心激起陣陣漣漪,興奮不已。在我去新罕布夏之前,共和黨籍的州眾議員佛瑞德.萊斯(Fred Rice)曾到濱海小城漢普頓(Hampton)去參加一場川普的造勢大會,發現許多人耐心等了兩個小時,在街上排出一條將近半公里的人龍。他說:「在我們這個州,我從來沒見過政治活動有這種盛況。」萊斯接著表示:其他共和黨人士「只會說那些制式的廢話,只會惹毛大家,讓民眾離心離德,不想再支持本黨,因為那些候選人上台後只會隨口開空頭支票,對任何人承諾任何事。」到了晚會結束時,萊斯也迷上了川普。他對我說:「川普讓我聯想到雷根總統。如果今天是投票日,我也會把票投給他。」

川普總把自己多有錢掛在嘴邊,他說他連那些資產排在前1%的人都不放在眼裡。(那他是否也不在意後面那99%的人?)這論調對他有所幫助。共和黨支持者南西.梅茲(Nancy Merz)是52歲的漢普頓市居民,她對我說:「我喜歡川普是因為就算真的當選了,他也不用向任何金主低頭。」她說自己是在一間傢俱公司工作,而丈夫查理曾經是奇異公司旗下某家工廠的員工,負責製造家用電錶。奇異公司遷廠到墨西哥後,查理換了工作,去醫院幫忙泊車。川普在演講時承諾自己將會設法阻止美國的工作機會外流,所以梅茲夫婦就變成支持川普的共和黨人。他們會去做禮拜,但他們非常了解川普,知道他不可能成為會眾,也能體諒他那些冒犯女性的言論。南西說:「這個國家有太多其他事情需要我們關心了。多年來我目睹很多朋友失去他們的房子。」

跟大多數競爭者不一樣,川普很了解這群美國人到底為何感到憤怒。他在2015年夏天說:「美國不是那些搞避險基金的傢伙打拚出來的。他們運氣好,光是靠不斷轉讓文件就能賺大錢。」他誓言必定對那些人增稅。「那些傢伙害死了不少人,但卻能逍遙法外。我想要把中產階級的稅率降低。」川普的粉絲把各種各樣的形象投射到他身上:性格強悍、深諳商道,甚至是正直誠實。因為他的言論都是針對特定族群,所以提出的許多想法都是充滿矛盾:他主張大規模驅逐移民出境,但卻覺得沒必要刪減聯邦醫療保險與社會保險預算;他誓言擴充軍備,但卻批評自由貿易—以上只是反映出支持他的選民往往內心就是充滿矛盾,想法無法連貫一致。

某天下午我在愛荷華州城市奧斯卡盧薩(Oskaloosa)等待一場造勢大會開始,跟史蒂芬妮.德沃德(Stephanie DeVolder)聊了起來。金髮碧眼的她大概50幾歲,是個猶太裔家庭主婦,先前曾幫求職網站Dice當過業務代表。她說她很樂見川普「注意到退伍軍人的悲慘處境,並未得到應有的待遇」,還說「他是非常堅定的軍人之友」,甚至表示她很喜歡川普在電視上的表現。

她說:「我買了《誰是接班人》的影片回家,還從頭看到尾。他很厲害,懂得洞悉人心,而且他自己實際上很好心。他真的太棒了。」此外,史蒂芬妮很渴望有人能夠擊敗希拉蕊.柯林頓(Hillary Clinton),因為希拉蕊就是那種最典型的華府菁英,大權在握,沒把一般民眾放在眼裡。史蒂芬妮說:「我永遠忘不了當記者問她是否有清理郵件,她是怎麼回答的。」(有記者問希拉蕊在把郵件伺服器交給聯邦調查局以前,是否有先清理郵件,她竟然說:「怎麼清理? 用布擦乾淨嗎?」說完還笑出來。)史蒂芬妮表示:「太明顯了,她一定有問題
譯注:這就是所謂的「電郵門」事件。希拉蕊曾因擔任國務卿期間使用私人電子郵件信箱聯繫公務而遭調查。
。」
「邊境」的話術,與人口結構改變帶來的憂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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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3日,在德州舉行的「奪回我們的邊境(Take Our Border Back)」集會上,一位民眾身穿印有川普照片的上衣,舉著標語。 (攝影/Eric Gay/AP Photo/達志影像)
2024年2月3日,在德州舉行的「奪回我們的邊境(Take Our Border Back)」集會上,一位民眾身穿印有川普照片的上衣,舉著標語。 (攝影/Eric Gay/AP Photo/達志影像)

那天下午在奧斯卡盧薩,跟往常一樣,川普在台上振振有詞地列舉出一連串逍遙法外的墨西哥罪犯,說他們獲准「四處遊蕩,開槍傷人,殺人犯法」。他把這個現象描述為美國的嚴重隱憂:「問題這麼嚴重,但卻沒有人想要拿出來討論。」他提醒台下群眾先前他去拉雷多的小故事:「我跟飛機駕駛說:『拜託你們,飛行路線不要離邊境這麼近。稍微靠我們國內的方向一點。』靠近邊境實在太恐怖。」他說,等他回到紐約時,妻子迎接他的時候已經是笑中帶淚。她對著川普說:「你從邊境安全回來了!」然後哭了出來。一如往常,川普也講了某個非法移民殺人的例子(他說,「那頭畜生壓根就不該在美國」),並且向愛荷華州民示警,就算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感受不到威脅,還是得處處提高警覺。他說:「如果人民不敢在自己的國家四處走動,那實在是太糟了。這讓人難以置信。平心而論,在愛荷華州沒有那種問題。但其他地方的情況實在很糟。」

聽到川普像這樣老是把邊境問題拿出來大做文章,讓我想起兩年前我終於回國
編按:本書作者歐逸文(Evan Osnos)出生於倫敦,1998年哈佛大學畢業後加入《芝加哥論壇報》,並在2002年派駐開羅,負責伊拉克戰爭、埃及、敘利亞等中東事務的報導。2005年遷居北京,擔任《芝加哥論壇報》駐北京社長,他的報導團隊在2008年榮獲普立茲調查報導獎。2008年他繼何偉(Peter Hessler)之後擔任《紐約客》雜誌駐北京特派員,一直到2013年回美國。
時,在機場看到的那本邊境巡邏隊手冊,上面除了有華盛頓紀念碑(Washington Monument)與盛開櫻桃樹的圖像,還寫著「歡迎來到美國」。手冊所塑造出的邊境形象讓人感到安心,覺得受到歡迎。但「邊境」在川普的話術中有另外的功能:邊境成為一個把混亂與安全隔開的中間地帶,是用來區分「他們」與「我們」的。當我跟史蒂芬妮聊起移民問題,她說自己是因為喜歡川普才開始注意到他討論的移民問題,而她的結論是:「關於邊境安全的問題,他說的百分之百正確。」
走到禮堂外,我遇見建築工人朗恩.詹姆斯(Ron James),他身穿一件T恤,上面的標語寫著:「每個非法入境的胡安
譯注:胡安(Juan)在西班牙文裡是很普遍的名字,相當於英文中的John。
都回家去吧!」我跟他說,我實在沒想到會在愛荷華看到那句標語,因為這裡離墨西哥很遠啊! 他說:美國的文化正因為「外來者的入侵」而遭到侵蝕,他還說「我們都要被沖進馬桶裡了」。最適合川普高談闊論的地方並非邊境,反而是美國內陸地區,尤其是那些人口絕大部分是白人,但拉丁裔移民人數持續上揚的地方。以愛荷華
譯注:愛荷華是美國的農業大州。
為例,州民中的白人仍然維持90%的高比例,但自從1990年迄今拉丁裔人口卻已經成長為5倍以上,他們主要都是為了乳製品農場、生肉包裝廠與一般工廠的工作而來的。(難怪愛荷華州西北選區會長期
編按:從2003~2021年,金恩都選上愛荷華州眾議員。
由史蒂夫.金恩〔Steve King〕擔任眾議員。他是最敢於發表反移民言論的國會議員。)

根據《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的報導,打從21世紀開始,多樣性程度提高最多的各個郡裡面,有超過一半以上是位於美國中西部各州,包括愛荷華、印第安納、威斯康辛、伊利諾與明尼蘇達。事實上,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調查發現,最不可能支持在美墨邊境上築起高牆的人,反而是那些居住地距離邊境不到560公里的人。跟其他右翼民粹主義者一樣,川普發現美國有不少民眾因為多元化程度提高而感到不安、恐懼或心存抗拒。在他們的想像中,周遭世界的改變程度比實際上還要劇烈。根據華府智庫「美國進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與其他團體的一項研究顯示,當被問及美國大概有多少人口並非白人,人們答案的中位數是49%,但實際上的數字是37%。

這不是新現象。十幾年前,認為應該多鼓勵移民來到美國的哈佛大學教授勞勃.普特南針對40幾個社群做了一項研究,發現當社會進入多元化過程的初期,改變似乎會讓「所有人像烏龜似地把頭縮回自己的世界裡」。最抗拒改變的莫過於那些感到自己經濟地位並不穩固的白人。人口結構改變讓他們感到更為害怕,唯恐自己從本來就不高的地位往下掉落到距離底層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而這就是社會科學學者們所謂「厭惡殿後的現象」(last place aversion)。

1999年,極右派的美國研究人員李歐納.澤斯金(Leonard Zeskind)早已提出示警:未來幾十年內「種族將會再一次讓美國分裂。這次,白人將會失去既有的多數族群優勢。」透過人口結構預估,他認為非西班牙裔的白人將會在2045年成為少數人種。澤斯金猜測,就在人口結構即將逆轉的過渡期接近時,美國白人群體將會動員起來,設法保住自己的政治、經濟影響力。澤斯金寫道:「如果過去只是序曲,我們將會在21世紀中葉看到激烈衝突展開,並持續一整個世代之久。」我打電話給澤斯金,問他對川普的競選論述有何看法,他說:「嗯,那種戲碼竟然已經悄悄上演,比我預想的還要快。」

「他喚醒了沉睡中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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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5日,美國總統大選投票日,川普的支持者聚集在川普大廈前。(攝影/Fatih Aktas/Anadolu via Getty Images)
2024年11月5日,美國總統大選投票日,川普的支持者聚集在川普大廈前。(攝影/Fatih Aktas/Anadolu via Getty Images)
那年夏天的「川普旋風」颳起之際,有個研究我剛好已經做到一半,是關於幾個帶有種族歧視思想的極右派團體,因此我得以近身觀察他們對於川普成為總統候選人的反應。在川普關於移民問題的負面論述中,有些元素剛好與那些團體的想法不謀而合。6月28日,川普宣布投入初選的兩天後,在美國人氣最高的新納粹主義新聞網站《衝鋒隊
譯注:衝鋒隊是希特勒親自建立的納粹黨武裝組織。
日報》(The Daily Stormer)就發文為他背書了:「大部分美國人都把那些想法擺在心裡,但川普願意幫大家發聲。該是把那些人驅逐出境的時候了。」《衝鋒隊日報》呼籲白人:「我們這輩子何曾能投票給真正能代表我們自身利益的候選人? 好好把握這第一次機會吧!」
茶黨曾於2010年聲勢看漲,後來逐漸銷聲匿跡,因此許多美國的愛國民兵、邊境義勇隊、白人至上主義者早就希望能找人出來幫他們扛起極右派的大纛,如今他們認為那人選已經出現。在過去,這些自詡為「白人民族主義者」的美國人把川普當成「喜歡猶太人的傢伙
譯注:川普的女婿庫許納(Jared Kushner)是猶太人,而他女兒伊凡卡(Ivanka Trump)也因此改宗猶太教。
」。但川普這次競選所使用的新話術讓他們有醍醐灌頂之感。理查.史班塞(Richard Spencer)自稱是「認同論者」(identitarian),住在蒙大拿州小鎮懷特費許(Whitefish)的他是「白人種族意識」的倡議者。史班塞分別從維吉尼亞大學與芝加哥大學獲得學士與碩士學位。後來,出身保守主義出版業世家的威廉.雷格內理(William Regnery)與人共同成立了一個名為「國家政策研究院」(National Policy Institute)的智庫,其成立宗旨是:「保存歐洲人在美國與在世界上的遺緒與身分,促進其未來發展。」史班塞獲邀擔任此一智庫的董事長與院長,而南方貧困法律中心(Southern Poverty Law Center)說他是:「老派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只是穿上西裝,打了領帶。」

史班塞對我表示,原本他以為這場初選活動會是「充滿娛樂效果的畸形怪物大展」,沒想到川普卻讓他感到「耳目一新」。他接著表示:「我認為,川普內心深處意識到這次選戰的重點終究在於人口結構。美國即將進入一個新時代。」他說「我並不認為川普是個白人民族主義者」,但他深信:

「川普說出美國白人深藏於潛意識中的想法:『到了他們的孫子那一代,白人會在自己的國家成為遭人憎惡的少數民族。』我想,很多人都對此深感恐懼。他們可能沒有辦法把那種感覺說清楚,講明白。不過,我認為那感覺是真實存在的。我想這非常能夠解釋為什麼川普能夠颳起一陣旋風。我想,只有他能夠好好地利用這一點。」

賈德.泰勒(Jared Taylor)是白人民族主義雜誌與網站《復興美國》(American Renaissance)的主編,他的辦公室位於維吉尼亞州歐克頓鎮(Oakton)。關於川普,他對我表示:「我確信他會跟我這種人劃清界線。他也許不願意承認,但實際上他會有這麼高的支持度,群眾基礎就是來自我這種人。」住在辛辛那提的24歲白人民族主義倡議人士馬修.海恩巴赫(Matthew Heimbach)告訴我,這次川普讓許多跟他一樣原本提不起勁的年輕人都精神抖擻起來。馬修告訴我:「他喚醒了沉睡中的人們。」

在描繪美國的圖像時,川普總是把芝加哥掛在嘴邊:那座城市被他選為美國夢的反面教材,充分反映出道德失效、民主失衡的病況。他把許多種族歧視主義的老哏回收來使用,而那些論調其實就是過去幾十年之間用來恫嚇郊區白人選民的舊招數,但是到了歐巴馬(Barack Obama)執政期間在「布萊巴特新聞網」等右翼媒體上獲得最佳效用。比爾.歐萊利(Bill O'Reilly)在福斯新聞網的節目上以「死亡與毀滅」為論調,甚至質疑芝加哥是否比阿富汗更加無法無天? 當上候選人後,川普屢屢透過推文散布假的犯罪數據,還用每個字母都大寫的方式來強調: ILLED BY BLACKS —「遭黑人殺害」。在俄亥俄州艾克朗市(Akron)他對群眾表示:如果我能當選,「我們就能擺脫犯罪問題。你們可以自由在街上走路,不用擔心挨子彈。現在,大家在街上走路都可能會挨子彈。」在川普逐漸創造出來的慣用語彙中,他只談芝加哥的暴力犯罪問題,卻避談世世代代都擺脫不了的貧困、種族隔離或是對警方的不信任
譯注:芝加哥常發生黑人遭警方無辜擊斃的案例,警方也屢屢被質疑執法過當。
。他只是想要拿殘酷的暴力事件來說嘴。

川普當然不是第一個講話很厲害但卻滿嘴種族歧視言論的總統。湯瑪斯.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就曾在《維吉尼亞州書簡》(Notes on the State of Virginia)裡面寫道:黑人「身上令人不悅的味道甚為濃烈」。雷根總統則是在致電尼克森時把非裔美國外交官比喻為「猴子」,說他們「還不習慣穿鞋子」。但是川普與其他總統都不同之處在於,那些令人厭惡的偏見是他用來與大眾對話、爭取認同的論述主軸,而胸懷類似偏見的群眾對此也深感認同。

川普在他的論述裡面提出各種訴求,讓喜歡他的人可以各取所需。麥可.希爾(Michael Hill)在阿拉巴馬州創設了主張分裂主義的南方聯盟(League of the South),希望有朝一日能讓南方從美國獨立,創設一個由「盎格魯─塞爾特人」領導的共和國。史提爾曼學院(StillmanCollege)位於塔斯卡盧薩(Tuscaloosa),是個歷史悠久的黑人大學,而史學教授希爾在那裡的執教生涯始於1981年。他曾經應徵其他學校的教職,但都沒有錄取,而他自認是平權行動的受害者。1994年,參與創設南方聯盟更是讓他與同事不合,據他表示:「那裡不乏來自民權運動時代的黑人老教授與行政人員,看到我這個高傲的白人小伙子老是把南方邦聯
譯注:南方邦聯即美利堅邦聯(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南北戰爭期間南方各州退出聯邦(美利堅合眾國)之後所成立的國家。
旗幟什麼的掛在嘴邊,自然會感到不悅。」1999年他離開史提爾曼學院。他告訴我:「如果學術界因為我是個南方白人男性基督徒異性戀就不喜歡我,那麼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會為我的同道中人打好這一仗。」

對於川普屢屢提及凱薩琳.史坦勒(Kathryn Steinle),希爾很感動。2015年6月1日,32歲的舊金山女子凱薩琳陪父親在碼頭邊散步,沒想到卻遭槍殺身亡。警方認為這是一起隨機槍擊事件,後來逮到凶手胡安.法蘭西斯科.羅培茲─契茲(Juan Francisco Lopez-Sanchez),結果他竟是一個曾五度遭驅離美國的重刑累犯,而對於川普來說,「那位美麗女子」的不幸遭遇正是「為何我們必須立即在邊境嚴格把關的另一個例證」。希爾對我說:「這件事觸動很多人的敏感神經,因為有很多政治事件都是抽象的,但這可不是。我自己就有一個女兒,因此我不難想像我女兒倒在我懷裡對我說『爸爸,救救我』的模樣。」希爾譴責移民帶來許多問題,也批評跨種族通婚,他還針對「猶太人」帶來的影響提出示警,他說:

「對於川普這種人物的出現,我樂觀其成。但這倒不是說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重點是共和黨因為他而陷入一片混亂,反而有機會改頭換面,而對我們來講這是好事。」
白人社會前景堪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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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6日,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West Palm Beach)會議中心舉行的開票之夜活動上,川普的支持者振臂歡呼。(攝影/Evan Vucci/AP Photo/達志影像)
2024年11月6日,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West Palm Beach)會議中心舉行的開票之夜活動上,川普的支持者振臂歡呼。(攝影/Evan Vucci/AP Photo/達志影像)
《復興美國》的主編泰勒問我:「為什麼白人就該乖乖認命,甘願淪為少數民族?」他說:「明眼人都知道西班牙裔美國人為何要稱頌多樣性:我們的同胞愈多愈好! 西班牙裔美國人愈多愈好!Cucaracha
譯注:在西班牙文中是指「蟑螂」。
愈多愈好!」

泰勒自詡為「種族異議分子」,我們見面時他身穿灰色長褲與扣領襯衫,看來身材苗條且儀表端正。多年來,他與許多同道中人都意識到情勢即將改變,他們很快就可以大大擴充群眾基礎。三K黨早已因為官司纏身與內鬥不休而弱化,幾乎快要銷聲匿跡,但是網際網路卻讓年輕的種族主義者得以聚集在一起。

泰勒住在距離華府市中心半小時車程的殖民地時代磚造房屋裡,從餐廳往外望去是一片寬敞的後院。我跟他和5位讀者、友人在餐廳裡共享三明治,他們一邊吃一邊暢談自己對於種族和政治的看法。他們都是來自白領階級的白人男性,因為不同的人生際遇而成為白人種族主義者。克里斯身穿粉紅色牛津襯衫,打著領帶,自我介紹時表示他受雇於「保守主義公司」(Conservatism,Inc.,這是他對共和黨的別稱)。他說自己畢業於一家公立中學,學校附近常有槍擊案發生,「儘管我們因為學校裡的那些黑人和其他移民而每天都無法安全度日」,但他曾經覺得自己應該「別管那麼多」。

傑森是個穿著Polo衫的營業用房地產仲介,肌肉發達的他說:「我曾經遇過公司裡人事部門的員工用嚴肅而有點害怕的語氣對我說:『嘿,我們只會聘雇少數族裔成員,所以不用去上訴,也別再回來了。』」他把此一經驗稱為「受到迫害」,而有這種感覺的人可說不在少數。哈佛商學院教授諾頓(Michael Norton)與哈夫茲大學(Tufts University)心理學教授桑莫斯(Samuel Sommers)曾於2011年發表一篇研究,他們發現有超過一半的美國白人認為,白人已經取代黑人,成為「種族歧視的主要受害者」。但如同諾頓與桑莫斯寫道,事實上「從幾乎所有的調查指標看來,從遭受警方對待的方式、貸款利率到教育,各種數據都持續顯示美國黑人所接受的待遇遠遠不及白人。」

跟先前幾個世代的白人民族主義者有所不同,餐桌邊的這些白人男性會被激發出這樣的思想,並非因為他們憧憬那個仍能畜奴的時代,而是因為他們害怕在不久的將來,非西班牙裔的白人再也不是美國人口最多的族群。他們根據自己心中的那把尺,按照時間列出他們認為白人受辱的事件,有些是人盡皆知,也有些沒多少人聽過。他們提起2006年杜克大學三名白人曲棍球隊球員遭控輪姦一位黑人女性,但事實證明他們是被誣賴;還有2009年哈佛大學黑人教授亨利.蓋茨因誤會遭逮捕的事件也令他們氣結,因為歐巴馬批評警方「愚不可及」;他們甚至指出2009年的另一事件:白人女歌手泰勒絲(Taylor Swift)獲頒MTV音樂錄影帶大獎,正要發表得獎感言的當下,黑人歌手肯伊.威斯特(Kanye West)竟然搶走她的麥克風,說獎項應該頒給碧昂絲(Beyoncé)。跟川普描繪芝加哥的方式一樣,他們認為暴力問題讓人民深陷於恐懼中,而美國夢已成為惡夢。艾瑞克身穿一件印有漫威超級英雄「美國隊長」的T恤,他引述了川普的一句名言:「美國夢已死,美國的惡夢剛剛開始。」艾瑞克說:「我想他說的沒錯。我想廣大白人同胞還沒有意識到我們的恐怖際遇。」

他們都想要廢除所有反歧視的法律,重回那個社會上對少數族裔人士充滿限制性規約的時代,讓他們能夠創造出一個由白人主宰的領地。26歲的亨利頂著平頭金髮,他說:「我們都在川普身上看到些許希望,因為我們認為他可能讓美國獲得一些好處,而我們覺得這樣是很有幫助的。」

8月初,共和黨總統候選人黨內初選的第一次辯論會在克里夫蘭舉行。我跟來自辛辛那提的年輕白人民族主義者海恩巴赫與他幾個友人一起收看轉播。因為海恩巴赫發言時砲火猛烈(例如,他曾說「猖獗蔓延的多元文化主義」),反種族歧視陣營把他謔稱為「年輕版元首
譯注:元首(Führer)是希特勒的尊稱,因此這個外號是貶中帶褒,肯定他在白人主義陣營中的地位。
」。他成立的極右派團體「傳統派青年網絡」(Traditionalist Youth Network)以高中、大學學子為吸收對象,成立宗旨是針對黑人與白人進行種族隔離。留著絡腮鬍且身材壯碩的海恩巴赫可說是胸懷大志。2013年他從馬里蘭州的陶森大學(Towson University)畢業,在學期間因為創設一個「白人學生會」而成為爭議性人物。他也曾在希臘會晤過一些歐洲法西斯主義者,包括金色黎明黨(Golden Dawn)的成員。
海恩巴赫在一條靜僻的街道賃屋而居,他的正職是園藝景觀設計師。他跟妻子有一個叫做尼可拉斯的小嬰孩。我問海恩巴赫為何會成為法西斯思想的倡議人士,他笑了出來。他說:「我可不是從小就立志要這樣喔,我本來以為自己只要當一個支持共和黨的平凡小鎮鎮民就好。」他爸媽都是在馬里蘭州的普勒斯維爾(Poolesville)當老師,那裡距離華府只有一小時車程。他看了派崔克.布坎南(Patrick Buchanan)的《西方之死》
布坎南於九一一事件後出版《西方之死》(The Death of the West)。布坎南在書中除了對於避孕措施在西方盛行大表不滿,還警告白人社會「正在遭受移民入侵」,而「美國恐怕會淪為第三世界」。
才開始漸漸領悟到白人社會的前景堪慮。
「我們這個世代的白人,就算好好遵守遊戲規則,把每件事都做好,但是我們在未來的收入、福利,我們的一切,都會比不上我們父母那一代所過的生活,而這是美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他接著說:「我爸媽常跟我說:『拜託,你就該閉嘴,出去找個普通的工作,找個車庫能停兩輛車的房子來住,你自然就會幸福快樂了。』」

但是積怨讓海恩巴赫感到憤恨不平。過去50年來美國的勞動市場歷經種種變遷,諸如科技與貿易的興起,手工業勞動市場的沒落,在這過程中受害最大的莫過於那些技能低落、學歷不高的男性。1979到2013年之間,男性若無沒有大學學歷,薪資少了21%(姑且不論物價因素);但學歷相當的女性,薪資卻上漲了3%,而這可能是因為健康照護與教育產業多出了許多工作機會。讓海恩巴赫稍感寬慰的是,他認為那個充滿種族區別的時代可能再現,這跟那種「把消失的白人選民找回來」的主張沒兩樣,但更具宣戰的意味。他說:「我們必須鼓勵白人群眾開始為自己的白人社群發聲,而不是把發言權交給那些實際上討厭我們的共和黨政客。如果他們不會為我們的價值發聲,那麼我們這些體制外的人就該當自己的發言人。」川普讓他相信共和黨也許有可能會幫他講話。

辯論會上有人問前阿肯色州州長麥克.赫克比(Mike Huckabee)要如何開發中間選民的選票,並爭取民主黨人的支持,藉此當選,海恩巴赫對著電視大吼:「那根本沒有必要! 只要有辦法把共和黨基本盤的票都催出來,你就能當選了!」

「我不喜歡他說的話,但任誰都必須承認,他這個人是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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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7日,川普在紐約市麥迪遜廣場花園舉行的競選集會上發表演說。(攝影/Anna Moneymaker/Getty Images)
2024年10月27日,川普在紐約市麥迪遜廣場花園舉行的競選集會上發表演說。(攝影/Anna Moneymaker/Getty Images)

電視對面的沙發上坐著曾當過樂團鼓手,這時是焊接工的東尼.霍瓦特(Tony Hovater)說,川普的言論讓他有一種感覺:川普其實跟他一樣對於移民感到恐懼,只是不能公開說出來。

霍瓦特對我說:「我想他是用了政治人物的『狗哨話術』(dog-whistling)
譯注:意思是政治人物不把話說清楚,但話中含藏著某些特定對象才懂的訊息。
。」他補充道:「他實際上的意思是,我們可能該讓更多歐洲人移民過來,或者是讓政治體系更偏向菁英統治一點,但他並沒有大大方方說出來,因為他一說就會被很多人貼上標籤,說什麼:『喔,你就是痛恨墨西哥人嘛!』」霍瓦特希望川普能夠設法把話講得更直白一點:「為什麼不有話直說?」

辯論會結束前,川普利用最後一次發言的機會又祭出他那訴諸於絕望的真言,他說:「我們的國家問題叢生。我們沒有以前那麼厲害了。」網站開發人員馬修.派洛特(Matthew Parrott)一邊喝咖啡(咖啡杯上有的納粹符號),一邊說他對川普的表現感到滿意:「他的表現很活潑,但講話的方式不會滑稽。他的語調很精確,就是要這樣才能讓支持他的人知道,他能給的東西就是他們想要獲得更多的。」他接著說:

「既有的政治體系並沒有讓社會—保守民粹主義(socialconservative populism)可以出頭的機會。過去朗恩.保羅(Ron Paul)曾經掀起過一波革命,還有那些關於減稅的事情,小政府什麼的,但這一切都不是能讓我們振奮激動的議題。我們這些小人物想要的就是政府好好把關邊境。他們想要的東西,現在川普都能一一說出來。我想他是個很聰明的生意人,所以能判斷大家想要聽到的話。」

這場辯論會讓川普動了氣,而且形象有點受損。福斯新聞網的主持人梅根.凱利(Megyn Kelly)在提問時要他解釋為何稱呼某些女性是「肥豬、狗、邋遢鬼、噁心的動物」,對此川普的回應是:「我說了就是說了。」隔天在某次受訪時他說凱利「雙眼流血,那裡流血」。在這句話引起各界一陣譁然後,川普開始裝傻,還說只有「變態」才會想歪了,認為他說的是「流經血」,因為他說那句話時只是想到流鼻血。偏向共和黨的政論家普遍感到慶幸,因為他們終於看到川普似乎是引火自焚了。辯論會兩天後,住在愛荷華的史蒂芬妮.德沃德寫電子郵件給我說,川普失去她那一票了。她說:「他的言論並沒有惹火我(儘管我真的為他和他的家人感到很尷尬。)」讓她生氣的是川普那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而且他「完全不顧禮節」。但民調結果並沒有反映出史蒂芬妮的看法。川普不但仍然保持在領先群裡面,還擴大了領先差距。辯論會結束後兩週,史蒂芬妮又改變了她對川普的看法,她再次寫電子郵件給我,表示:

「我已經原諒他,因為他的訊息/政綱持續讓我有所共鳴,而這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川普的支持者就是會這樣幫他講話,當時我已經開始習慣了。就在他成為候選人的希望愈來愈高之際,對於菁英階層與銀行家的刻意撻伐更是肆無忌憚,這一切在西維吉尼亞州的煤礦礦工耳中是如此動聽,因為愛國者煤礦等各家公司的破產真是讓他們變得狼狽不堪。我問退休礦工大衛.伊佛對於川普有何看法,他說:

「我不喜歡他說的話,也不喜歡他的行徑,但任誰都必須承認,他這個人是來真的,是會做事的人。他做事的方式大概就是這樣,很多人都不喜歡。如果他不喜歡別人,他就會說:『我不喜歡你,滾吧!』他就是那樣。他有膽量把話說出來,他也有膽量做他要做的事。」

大衛接著說:「我想你也同意吧,我們的政治人物大多是來自社會的上層階級。他們有不少人都認為我們這種小人物很麻煩,是個負擔。」他認為希拉蕊.柯林頓就是那種人。而根據他的判斷,川普是「兩顆爛蘋果裡面比較不爛的那顆」。

共和黨人的看法變化

就在川普的領先優勢愈來愈穩固之際,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在共和黨各個重要據點(例如我的家鄉格林威治),高層人士對他的成功有何看法? 格林威治的共和黨傳統可說是源遠流長,但他並不是那種天生的共和黨人。1980年代期間,他曾在鎮上的水岸地區擁有過一間豪宅,但格林威治的座右銘「堅毅與簡樸」可說跟他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因為他那間豪宅的外表看來金碧輝煌,大家都覺得礙眼。他和第一任妻子伊凡娜(Ivana)離婚後,她就把房子賣掉了。「格林威治之子」老布希(George H. W. Bush)曾呼籲美國應該成為一個「更慈善、更溫柔的國家」,川普的回應則是:「如果這個國家再變得更慈善或更溫柔,我看國家就要滅亡了。」

正因如此,當川普異軍突起時,政界與金融界都普遍不看好他。那年夏天,耶魯大學管理學院教授傑佛瑞.桑能菲爾德(Jeffrey Sonnenfeld)去康乃狄克州參加一場沙龍活動,地點在商業評論人賴瑞.庫德洛(Larry Kudlow,後來他成為川普的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家裡。桑能菲爾德對我說:「與會者有很多來自格林威治與紐約的共和黨超級金主,但沒有半個人幫川普講一句好話。」桑能菲爾德勸他們仔細評估當下的情勢,川普並非沒有機會出線。但一位女性來賓不同意這個看法,她在某個規模很大的政治行動委員會工作,初選期間他們支持的候選人是泰德.克魯茲(Ted Cruz)。桑能菲爾德表示:「那位女士說:『我當了一輩子的女性投票行為專家,非常了解心理變數(psychographics)。我敢打包票,共和黨女性選民裡面不會有超過2%把票投給川普。』她的話引來熱烈掌聲,而我說的這個人就是凱莉安妮.康威(Kellyanne Conway)。」(凱莉安妮後來成為川普最忠心的代言人之一,她說這段回憶「似是而非,是有心人士的說法」。)

2016年年初,《格林威治時報》刊登當地重量級募款專家莉歐拉.李維(Leora Levy)的文章,她痛批川普「粗魯、無禮,碰到不怕他的人他就破口大罵。」她還說川普的「一貫伎倆就是恐嚇,然後出言汙辱,接著是誹謗。如果這幾招都沒有用,那他就祭出法律攻勢來告人。他就是這樣做生意,現在他把那一套都搬到競選活動中。」後來莉歐拉成為「普瑞斯考特.布希獎」的獲獎人,而她在初選中支持的人是普瑞斯考特的孫子,也就是前佛州州長傑布.布希(Jeb Bush)。

不久後,明眼人都看得出格林威治人並不是都很喜歡傑布。該鎮共和黨委員會主席吉姆.坎貝爾(Jim Campbell)跟布希家族一樣,與這個小鎮之間的淵源很深。從貴族學校艾塞斯特學院(Phillips Exeter Academy)畢業後,吉姆陸續從哈佛大學與該校法學院取得學位,然後前往歐洲工作,返鄉後在當地擔任房地產業高級主管。那年秋天某晚,當地人幫傑布舉辦歡迎會,地點在可以眺望長島灣(Long Island Sound)的美港俱樂部(Belle Haven Club,是個可以打網球,讓船主聚會的私人俱樂部)。當晚傑布的表現健談且溫和,但吉姆認為他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看不清政治情勢:「他把一個住在佛州南部,叫做璜妮塔的女人掛在嘴邊,還說什麼:『支持移民可以展現大愛』,我看看身邊幾個跟我一起去的人,對他們說:『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獲得提名了?他不知道現在共和黨初選有多麼激烈嗎? 他以為我們都來美港俱樂部參加這場晚會,就一定會把票投給他嗎?』」

2015年秋天某天晚上,吉姆在家裡電視上恰巧看見川普去愛荷華出席一場造勢活動。吉姆說:「我不是個死硬派的保守主義者,我只是格林威治的共和黨支持者。但我聽著他常說的那句話:『同胞們,這是美國的危急存亡之際!』(Folks, we either have a country or we don't.)結果我跟克里斯.馬修斯(Chris Matthews)聽到歐巴馬說的話一樣,整個人感到醍醐灌頂。那時候我心裡想著:『喔,天啊! 這句話講得真好!』」川普對於移民問題的論述,在吉姆耳裡就是很中聽:「他說出我們的心聲。我們只是希望政府在邊界能夠認真執法,難道這就是種族歧視? 我曾經在瑞士住了10年。你以為我可以不帶著護照就隨意出入境嗎?」

吉姆用手機發簡訊給某個朋友:「川普真厲害,我都無法轉台。太猛了。我覺得沒有任何一個共和黨人能打敗他。」吉姆盯著電視上的造勢活動45分鐘之久。他說:「我看得如癡如迷。」不久後他看到川普在一場共和黨初選辯論會上表示入侵伊拉克是錯誤的。吉姆心想,終於有人肯承認這件事,真是大快人心。他告訴自己:「那當然是大錯特錯!」他想起自己遇過川普最早的一名支持者,那個人說:「他說出了我所有的心聲。」

2016年年初,吉姆去參加一場為共和黨人舉辦的晚宴,地點在「迪拉馬格林威治港」(Delamar Greenwich Harbor),這是一家以地中海為主題的精品酒店,有很多住在當地的金融業高層都是那裡的常客。晚宴上有人在致詞時嘲弄川普在邊境築起高牆與提高關稅的政策,吉姆舉手回應那個人:「我沒不敬的意思,只是想要問一下,你大可以批評那些政策,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支持他那樣的候選人?」吉姆知道他的問題會引發一陣騷動,但他豁出去了,心想那時也該「讓大家知道我到底支持誰」。晚宴結束時,他發現自己並不孤單:「有4個傢伙直接衝過來找我,都是華爾街的金主,他們都問我:『我們能做什麼?可以算我一份嗎?你要帶頭嗎?』」到了2016年2月,儘管傑布.布希還在爭取提名,吉姆已經幫川普背書了。消息傳出去後,在格林威治引發一陣騷動,許多人感到不安。但吉姆不為所動。他跟我說:「我只是這麼想,肯定有很多人心裡其實是支持川普的,但不想說出來。」

《國之荒原》,歐逸文著,陳榮彬譯,八旗出版
《國之荒原:金權政治、貧富差距、體制失能、族群對立,理解美國人憤怒的根源》,歐逸文(Evan Osnos)著,陳榮彬譯,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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