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現場 X 詩生活】
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不屬於我們屬於誰 我只能看你/或是不看你 跟你說話/或是不跟你說話 這種日子過久了 愈來愈不明白什麼是愛但 相當愛你 ──〈低限愛情〉葉青
葉青,生於民國68年10月16日,卒於民國100年4月2日,終年32歲。我是後來才知道葉青是女同志,但我從來不覺得她筆下的詩是同志詩。她的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書腰上這樣寫著──她愛女人、愛朋友、又愛菸、酒、茶、咖啡、音樂等諸多嗜好,常說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
生命是好複雜的。當我親眼見過一個非常接近死亡的人躺在地上,他的臉僵硬如冰,而我急速拍打他的手掌如火焰。然而,兩種極端溫度未必溫柔摩擦,也能夠是殘忍敵對。生離死別,應該都是由上天註定的吧。我記得我之後能夠寫下這樣的詩,是他被拯救之後,再之後的事了。
我還記得那個打冷震的深夜 你就像沙漠裡頭缺水的詩 把自己寫成一封愚蠢的告別信 泥灰字跡藏著一瓶精神奕奕的藥丸 玻璃瓶表面很安全地包裹一再毀滅的聲音 ──節錄〈我留下來陪你睡/異鄉人〉陸穎魚
與別人的死亡擦身而過後,我深深相信生命是,真的,非常,複雜的事情。選擇生,選擇死,都不會是容易,但如果對方真的做出選擇,我們即使困惑也要嘗試接受,痛苦也要嘗試尊重。最後你會發現,面對那個親密的人,真的就像葉青所言,只剩三個字:「我愛你」。
我是異性戀,我和葉青一樣是女詩人,但我不會跟這個世界說,我寫的詩是異性戀詩。花花世界,男男女女,當放下明明白白的性別,放下沒有罪名的性器官,我便想起中國詩人余秀華的成名詩作〈穿過大半個中國來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春天被重新打開」
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人士。月光下愛情降臨,兩人情到濃時,的確只是兩具肉體碰撞而已。回想起來,我也不是從小到大就認同及支持同性戀,我沒有準確的宗教信仰,真的要說,就比較傾向佛教,所以我只能意會身為一個宗教徒,他/她慢慢長大,慢慢發現自己喜歡同性的那種痛苦與壓力,同時我永遠不能完全懂得。
所以要用心聆聽。
還記得那晚,四名陌生男女互不相識,卻都是同志,當中唯獨我見過他們美好的樣子,後來我們在書店不同方位輕輕坐著、站著,一起聊天下人間的愛情苦惱。時間緩慢平靜,我們有時沉默思考,有時笑中帶淚,直至話題談到某個點,年輕女大學生突然哭了,臉上都是淒涼的眼淚,於是她朋友也跟著哭出來了。我看著這幅心酸的畫面,驚訝幾秒之後,就偷偷帶著沉重的心,走過去拍拍她們青春的肩膀,濃濃地擁抱著她們說:「不要哭!妳們都會幸福的,以後有不開心的事情發生,就來詩生活跟我說。」
葉青,已經離開了。是我從小就害怕的那種真正的離開。這輩子我都只能讀她的詩,但無論如何重複地讀,真心真意地讀,她都不會起死回生。因此我沒有很偉大的理由要說服你,為什麼務必要支持同志平權,但我作為一個有人性的人,我支持任何人擁有愛與被愛、結婚以及天長地久的權利。
愛情困難,時間總是無多,夏宇在《雨水直接打進眼睛》寫給葉青的輓歌,總是一再提醒我,詩的溫暖溫柔,足夠讓我們勇敢地愛下去,遇見彼此。
一個個強壯的日子仍然等在前面 像剛烤出來的麵包一樣誘惑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但我們一起去了一首詩到達的地方 在那裡相視大笑 我們也在另外一首詩裡遇見 然後分道揚鑣 ──節錄〈強壯的日子〉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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