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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向下扎根!德國教育的公民思辨課7-「過濾氣泡、假新聞與說謊媒體──我們如何避免被操弄?」:有自覺使用媒體的第一步》部分章節書摘,經麥田出版授權刊登,文章標題與文內小標經《報導者》編輯所改寫。
做為「向下扎根!德國教育的公民思辨課」系列之一,本書用簡明語言解釋當代媒體的諸多特徵:從新媒體、民粹主義、同溫層、演算法、假新聞等基本概念出發,延伸到它們對小至日常消費,大至國際戰爭的影響。最後,並提供如何辨識並與之對抗的方法。
不斷重複假新聞會導致我們再也無法輕易將它們從腦海裡抹去。它們彷彿就烙印在我們的大腦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1950年代,心理學家唐納・奧爾丁・赫布(Donald Olding Hebb, 1904-1985)曾針對人們究竟是如何學習、如何記住資訊進行過研究。為此,他研究了大腦的運作方式。他發現,一再同時接受特定刺激的神經元,彼此會互相融合。舉例來說,如果一個人想學英文詞彙,針對"chair"這個單字一再重複想像椅子的畫面,不同的腦細胞就會因此而被激活。在我們的腦袋裡,chair一詞幾乎與椅子的意象融合在一起。未來一旦我們聽到或讀到chair這個單字,腦海就會立即浮現出一把椅子。
假新聞運作的方式也是類似這樣。舉例來說,如果我們在各種媒體中一再地聽到來自阿拉伯國家的人得為恐怖攻擊負責,那麼「阿拉伯人」和「恐怖分子」這兩個詞彙很容易就會自然而然相互連結起來。換言之,阿拉伯人在我們的心目中會自動變成恐怖分子。如果反覆的報導與社群媒體裡的評論一再強化這樣的連結,那麼「阿拉伯恐怖分子」這種印象就會得到鞏固。如果此類連結背後受到了假新聞的支持(例如外國人被指控犯下他們根本沒有犯下的盜竊或性侵等罪行),將很有可能造成毀滅性的結果。
「鯨魚可以飛快地倒游」,「貓王還活著」。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假新聞。但是,你怎麼知道哪些假新聞被你信以為真呢?不妨根據以下的問題來做判斷:
資訊出自何處?可信的記者會指明自己的消息來源。如果一則新聞缺乏消息來源,你從一開始就該對它抱持懷疑的態度。如果指明了消息來源,那麼請你檢驗一下,是否能夠聯繫得上消息來源;換言之,是否有相關的地址、網頁或電子信箱。接著你可以確認消息的真實性。相對地,若你得到的只是些模糊的提示,例如據稱是由某位不知名的人士所轉述,那麼你就不該過於相信那個故事。
作者是誰?作者是否附上自己的姓名和聯絡方式,例如在版權說明裡?或者,作者躲在某個化名背後,亦即取了假名?一個人如果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是誰,那麼你就不應該相信他。你也可以探查一下發布訊息的網站,看看負責那個網站的是什麼人?在版權說明裡應該也能找到相關的線索。此外,你不妨再進一步了解,平常這個網站上還發表了什麼樣的內容?倘若涉及的內容都只是些無憑無據的八卦,那麼你就無須認真看待那個網站。
何人、何事、何時、何地、如何、為何?與事件有關的關鍵問題是否已經獲得釐清?如果沒有,那麼作者顯然並不關心他所陳述的事件背景,或者根本就是故意要混淆視聽。
還有其他人也同樣報導了這件事嗎?察看一下同一件事是否也在其他的媒體或網站上獲得報導。如果消息確實是有料的,那麼理應不會只有一個人撰寫。媒體(報紙、新聞通訊社、電台等等)肯定都會對重要的事件有所報導。
如何報導?作者行文是否傾向於誇張、聳動?在文章中是否頻頻出現諸如「駭人聽聞」、「令人髮指」、「令人憤慨」或「令人難以置信」之類強化情緒的詞彙?倘若如此,那麼作者可能只想嘩眾取寵,並不重視自己的陳述的真實性。
作者的報導有多客觀?一般說來,記者都會試著盡可能中立地傳達訊息。換言之,他們會避免表達個人的意見,或者當他們陳述自己的意見時,會將其標記為評論。
圖片素材出自何處?許多假新聞的造假手法其實很簡單:只要將一張圖片放入某個錯誤的脈絡中,就能輕鬆地製造出一個醜聞。藉助Google圖片搜尋,人們可以很簡單地找出圖片的原始出處與原始背景脈絡,進而輕鬆地揭破這類造假手法。
如果照片本身看起來怪怪的,例如雲的形狀重複、陰影顯得不自然、圖像邊緣處有切割的痕跡等等,這代表著圖像可能遭到刻意加工。在這種情況下,同樣也建議你,不妨針對圖片進行逆向搜尋。如果想要針對某個YouTube影片搜尋更多相關資訊,人們還能藉助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的「YouTube檢查器」(Youtube DataViewer)
專業人士有何看法?如今在網路上有許多人專門在揭露假新聞。不妨善用他們的專業知識!在附錄中你會找到一些相關的連結。在福島核災發生後,Twitter上出現了一張畸形雛菊的照片。這張照片旨在凸顯輻射外洩所招致的後果,但卻是個假新聞。因為那樣的異常其實是出於自然的原因。
假新聞與惡意的虛假陳述毒害了政治的氛圍。它們製造了不信任與不確定性。然而,若是涉及到自己的形象,美國總統唐納・川普(Donald Trump)倒是並不羞於「創造」合適的事實。
那是一個歷史性的大日子,2017年1月20日這一天,川普在華盛頓正式就職成為美國總統。數十萬人前往現場參加就職典禮,數百萬人則在螢幕前收看轉播。因為這位新總統想要顛覆一切。在他之前的政治人物、經濟學家與記者所構成的領導階層,所謂的「權勢集團」,遭到了他的嚴厲批評。
就職典禮結束過了一天之後,白宮新聞發言人肖恩・史派瑟(Sean Spicer)宣稱,從未有過如此多的群眾(150萬人)出席一位總統的就職典禮。問題是,每個電視機前的觀眾都看得出來,在前一任總統巴拉克・歐巴馬(Barack Obama)的就職典禮上,親自前往現場參與的群眾明顯多了許多。當記者以這項事實質疑史派瑟時,史派瑟居然威脅要對他們提告。
早在競選期間,川普就已把媒體稱為「假新聞的製造者」,只不過記者當時倒還沒被出重手伺候。在西方民主國家裡,媒體普遍享有崇高的地位。對於廣大的民眾來說,他們不僅扮演了盤根錯節的政治脈絡的解讀者,同時也扮演了政治的監督者。因此,至今為止,政治人物都一致同意新聞媒體必須受到保護。然而,就在川普就職為美國總統的那天起,這樣的形勢卻已成過往。如今記者遭到政府官員公開威脅。
這還不夠。一天之後,2017年1月22日,川普的顧問凱莉安妮・康威(Kellyanne Conway)居然在鏡頭前宣稱,她的同事所提到的數字是「另類事實」(alternative facts)。「事實」其實並無「另類」可言,事實之所以是事實,無非就是因為它們是不模稜兩可的,而且是可驗證的。像另類事實這樣的概念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對此,德國的《時代週報》(Die Zeit)寫道,川普的人馬「毫無羞恥地撒謊」,當「校園惡霸」川普藉由諸如「另類事實」之類的事情真正激怒新聞媒體的「事實書呆子」時,他的支持者們都感到相當開心。
然而,這對民主制度裡的公民代表了什麼呢?這會讓社會大眾變得不知所措,因為有人一方面指控記者傳播假新聞,另一方面又同時提出「另類事實」混淆視聽。 新媒體支持了這種發展,因為像川普這樣的政客,不再需要依賴新聞媒體來與群眾溝通。透過Twitter,他們可以更快且更直接地進行這件事,而且也不必面對記者咄咄逼人的提問。
在學校裡,我們會學著在事實的基礎上互相討論。然而,在假新聞的時代裡,某些政客不再根據事實論述,他們只想挑釁對手。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他們根本不在乎。
如今記者和專家學者經常會說,我們活在一個「後事實的時代」裡。「後事實」(post-factual)一詞,是由拉丁文的post(「後」的意思),加上factual(「事實的」、「真實的」的意思)組合而成。「後事實」所指的是,一個論述不必再根據事實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裡,論述是用來煽惑聽眾或觀眾的情緒,論述原則上應該惹得「其他人」(像是敵對陣營或具有其他種族背景的人)暴跳如雷或心煩意亂。
抱持「後事實」思維的政客無法理性地討論。如果你憑藉事實與他們交鋒,他們根本不會理你,他們會否認事實,甚至指責你是個騙子。事實是可以驗證的。它們是普遍為人所接受的實際情況。
這個國家保障言論自由。這意謂著,我們同樣必須忍受他人的意見。不過,如果其他國家的政府刻意要在我們的國家操弄輿論,情況就會變得困難。如今,在德國有290萬土耳其裔的人口,還有超過450萬的居民說俄語。這些人對於原籍國的政治感興趣是合理的。他們主要是透過外國的電視頻道與入口網站來獲取相關資訊。部分的移民也因此活在土耳其或俄羅斯的「媒體氣泡」裡。
酸民在酸民工廠裡做些什麼?「internet troll」與神怪故事裡的奇幻生物完全無關,它所指的其實是某些人。這些人一天到晚透過電腦、手機或平板散布假新聞或挑撥他人。他們之中有些人是為了金錢、有些人則是出於信念。
知名酸民綠狄米拉・沙夫舒克(Ljudmilla Sawtschuk)就是這方面的翹楚。她曾在2015年年初為設在俄國聖彼德堡的所謂「網路研究局」擔任寫手。她的工作就是在聊天室與部落格中讚揚俄國總統普丁及其政策。沙夫舒克後來表示,酸民在一棟高樓裡(所謂的「酸民工廠」)一天分兩班上工,在自己輪班的12小時內,他們往往都是不眠不休地持續工作。
土耳其也有類似的情況。據說,在全盛時期裡,艾爾多安政府曾經養了將近6,000名的酸民,他們的任務則是在國內外帶風向。後來維基解密(WikiLeaks) 才揭露了這支酸民「軍隊」的祕密。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土耳其政府總認為,光是控制報紙、廣播與電視應該就已足夠。直到2013年,由於民眾的示威抗議,在伊斯坦堡的塔克西姆廣場(Taksim Square)爆發了騷亂,政府才開始改變政策。從那時起,土耳其政府就試圖透過網路左右人民。
假新聞的作者並非總是一個「人」。在網路上分享種種內容的,也並非總是真實的「人」。在那背後,經常會有所謂的「bots」。它們是些彷彿有血有肉的軟體程式。
「bot」一詞是「robot」這個單詞的簡寫,意思就是機器人。bot指的是特殊的電腦程式,也就是所謂的軟體機器人。軟體機器人甚至可能隱身於像是Facebook、Twitter之類的社群網路的假帳號(fake account)背後;人們則稱此為「社交機器人」(social bot)。這些機器人的帳號有時會附有個人的照片與虛構的自傳。它們會關注你,給你按讚,舉止就跟真人使用者沒什麼兩樣。軟體機器人通常會在下達特定代碼時啟動。它們往往甚至會在社群網路中相互關注;或有意、或無意。
因此,軟體機器人的使用者在爭奪你我的關注。一般使用者實在不容易判斷背後到底是不是軟體機器人。也因此,在2017年的德國大選前,主要政黨都一致同意在選戰中放棄使用軟體機器人。你在上網時,應該常會遇到某些網站會要求你輸入一些字母或數字,或是要求你選擇具有某些內容的圖像部分;唯有藉助這些所謂的驗證碼(CAPTCHA),網站的營運者才能確保你不是機器人,而是真人。從這樣的情況,你不難看出,軟體機器人的問題普遍來說究竟有多嚴重。
軟體機器人甚至會與人交朋友。所以你可能很快就擁有成千上萬個「朋友」,但卻沒有半個有體溫。這種情況總會發生在政治人物身上。據估計,在政治人物的關注者(follower)中,約有三分之一是軟體機器人。
辨識軟體機器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你至少可以嘗試看看。不妨檢查一下以下的幾件事。如果發文者的情況符合其中的一項或多項,那麼他很有可能就是軟體機器人。
- 檢查名稱:那是一個幻想的名字嗎?或者,這位使用者根本就沒有報上任何名字?
- 檢查文本上的錯誤:作者的德文不好嗎?文本中是否含有許多明顯的語法錯誤?作者使用的詞彙是否很少?
- 檢查行為:作者是否非常頻繁地推文──每天推文超過50則?他是否白天和晚上都在網路上?他是否只回答簡單的問題?他回文的速度是否超快?
- 檢查內容:作者是否總是聚焦於相同的主題?
對抗社交機器人上所面臨的一個問題是,Facebook或Twitter等平台的營運者並不是很有興趣去打擊它們。畢竟,每個活躍的新帳號都會讓他們的企業更值錢。
請你想像一下:有成千上萬名學生為了支持一種在14年級結束後舉行的高中畢業考,發文、按讚、分享。他們的箴言是:「讓我們花更多的時間學習!我們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足以工作!」這會發生什麼事呢?
其他學生看到這些發文或許會感到驚訝,因為他們至今為止完全沒聽說過什麼在14年級結束後的高中畢業考。如果在網路上做個意見調查,許多高中生可能會自發地贊成在14年級結束後的高中畢業考。最晚到了這個時候,所有的學生和家長都會去談論這件事,就連政治人物、教師、導演和記者也都會加入討論的行列。
為此,人們往往會僱用所謂的「網軍」,亦即利用多個假帳號刻意在網路上散播某種意見的使用者。此外,網軍也會利用軟體機器人來幫他們分享、按讚與發文。某些網軍還會操作維基百科的條目,而且會藉助電子郵件、讀者投書與影片去轟炸報紙、電台和電視台。付錢給網軍的企業、社會團體與政治人物,就以這樣的方式來掀起討論並操弄其他的使用者。
在攝影術發明之前,一般說來,人們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時至今日,我們所看到的經常都是造假的照片,也就是經過加工或修改的圖片。我們也會因此掉入陷阱,因為我們很容易以為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1917年,俄羅斯幾乎沒有人擁有相機,更別說攝影機了。當時在聖彼德堡,佛拉迪米爾・伊里奇・列寧(Vladimir Ilyich Lenin)意圖要推翻俄國的沙皇,於是他號召革命。列寧是一群想要奪取俄國統治權的社會主義者其中之一。社會主義者相信能夠創造一個更公平的社會。1917年11月8日,「曙光號巡洋艦」(Aurora)開進涅瓦河(Neva River),接著向臨時政府所在地的冬宮開砲,做為向這座沙皇宮殿「衝鋒」的信號。隨後人們便對臨時政府進行了一場不太引人注目的逮捕行動,因為根本沒有人認真抵抗。後來,整件事就被吹捧成「偉大的社會主義十月革命」。這在俄國的歷史上是十分重要的一天。遺憾的是,居然沒有留下任何所謂革命的照片。
這讓列寧很不滿意。他想向人民展示社會主義者如何英勇地戰鬥。於是,在革命過了3年後,人們就在一齣規模浩大的戲劇中重演了衝入宮殿的場景;只不過加入了更多的射擊和動作。上萬名的表演者與6萬名觀眾被送到冬宮,人們就這麼製作了一個巨大的假象。 莫斯科當局成功地在蘇聯──這個由列寧所催生的國家──維持了輝煌的十月革命的形象長達70年之久。就連西歐與美國的許多人也都相信它。
戰爭的第一聲槍響之前,往往都會有個被蓄意散播到世上的假新聞走在前頭。因為發動攻擊的一方總得為戰爭找個理由;必要時,更得創造一個理由。有時這得演一場真的戲。就如同1939年那樣。
這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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