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總統大選即將在1月13日投票,根據中選會資料,全國共有1,931萬多人握有總統副總統選票。大選至今雖已舉辦三場總統候選人、一場副總統候選人政見發表會,以及正副總統候選人各一場電視辯論會,但在進入選前最後一週令人眼花撩亂的選舉攻防訊息中,你手中的這一票該怎麼做出選擇?
《報導者》從公共政策出發,邀請各領域NGO組織及學者專家共同提出「總統政見20問」,並請民眾黨總統候選人柯文哲、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賴清德、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侯友宜(依抽籤號次)競選總部完成書面作答。我們也採訪長期關注相關領域的學者專家進行評析解讀,希望協助讀者了解三位總統候選人的政見重點。
本文為「總統政見20問」教育、勞工、社福、健保篇,另有總論篇與兩岸外交國防篇、能源居住財稅篇、性別個資人權篇政見檢視報導,提供關注政見的讀者作為投票參考。
本篇「總統政見20問」聚焦在「教育問題」、「勞保年改」、「少子女化」、「長照社福」與「健保永續」這5個問題,分別由全國教師工會總聯合會、全國產業總工會、台灣生育改革行動聯盟、中華民國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民間監督健保聯盟以及相關領域學者進行提問,並評析三位總統候選人的回覆政見。
教育問題聚焦在教育商品化如何翻轉?以及怎麼解決雙語教育帶來的亂象?全國教師工會總聯合會(簡稱全教總)認為,針對教育如何再帶來階級翻轉?三組總統候選人陣營所提出的回答都僅有「補助」,而三位候選人都沒有提到目前制度出現什麼問題、以及未來的年輕人需要什麼樣的教育?柯陣營在此面向的政見較缺乏基本策略,這是比較可惜的地方。至於雙語教育的亂象,賴與柯陣營都認為需要調整,侯陣營則是認為英語要回歸到英語課,但全教總更期待總統候選人能從根本來思考解決方式。
勞保年金2028年即將破產,這是千萬勞工最關心也最迫切的問題,全國產業總工會(簡稱全產總)認為,三位候選人陣營都提到勞保年金撥補以及召開國是會議,但這都只是治標,真正治本還是得從尋找勞保基金財源著手。值得一提的是柯陣營有提到依據人口結構檢討基礎年金,雖然只是理念而沒有具體作法,但顯示有注意到年金改革的核心問題。
少子女化已經是台灣的國安危機,但台灣生育改革行動聯盟(簡稱生動盟)認為,不是要求三組總統候選人提出催生政見,而是著重在於如何友善照顧孕產的家庭,生動盟肯定柯陣營提出增加在職孕嬰假天數與薪資補貼、侯陣營關注到孕產家庭的心理健康,賴陣營也提及產後公共化照顧服務、鼓勵企業提供彈性工時與增設托兒設施。但三個陣營都關注在產後,對於產前與待產較少提及,建議應該加強。
台灣即將在2025年邁入超高齡社會,長照問題勢必得嚴肅面對,中華民國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簡稱家總)認為,三個陣營對於這個議題都有下功夫,侯陣營提出家庭照顧者的補助,賴陣營延續蔡英文政府的長照政策更加擴大,柯陣營則是把家總過去提出的主張納入,但仍要提醒未來執政團隊,如何安放中重度失能者與家庭照顧者仍是關鍵。
健保財務問題也是台灣未來得面對的難題,陽明交通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教授李玉春整體評析,三位總統候選人陣營目標一致都著重「開源」,忽略支付制度的改革,這樣很難將有限的資源花到刀口上。負責出題的民間監督健保聯盟則是認為,三陣營對健保政見差異不大,任一陣營當選都不會有大幅度的改革與變化。
以下為各題提問、三位總統候選人政見以及學者專家評析內容。
針對教育如何再帶來階級翻轉,全國教師工會總聯合會理事長侯俊良表示,三組候選人的政見都僅提出「補助」,沒有思考台灣需要怎麼樣的高教?目前高教出了什麼問題?例如,每個孩子適合怎樣的教育?如何做到「適性」?如何精進公私立學校的質量現況?現在的產業發展與年輕人的未來怎麼扣合?這些三組候選人都沒有提到。
侯俊良認為,賴陣營的政見與現況沒有明顯的改變,補助政策之外提及「透過繁星計畫,增加偏鄉弱勢學生進入公立大學的機會」,但同樣問題是進入公立大學適不適合這個學生?公私立大學如何精進質量?侯陣營具體提到教育經費編列下限將提高到24%,即增加300億元,也有提及幼教國教發展與教育品質,但沒有具體的作法,只提到要召開國是會議。柯陣營的政見則不但沒有具體作法,甚至基本的策略都沒有提及。
「更重要的是,候選人的補助政見都沒有提到『錢從哪裡來』?若沒有擴大稅金等實質作法,這些補助都會變成口號,」侯俊良說。
第二個問題是如何解決雙語政策為教育現場帶來的亂象?侯俊良指出,三陣營都認為語言是接軌國際的重要競爭力,但英語能力好是否等於好的國際競爭力,有很多論述證明並非如此,包括歐洲國家、日韓都並非英語系國家,亦沒有候選人能提出哪個國家雙語政策實施成功。
柯、賴陣營認為雙語政策現況需要調整。侯俊良分析,但他們都迴避最重要的問題:雙語教育到底應不應該做?只是歸咎整體執行面問題,例如教材準備、師資不足等,卻沒有認知推動之後可能造成的後果。賴陣營提到「在尊重學生受教權、教師教學專業、以及不增加學校負擔等前提下,將穩健推動英語友善學習的環境」,但在許多教學現場也看到,雙語會影響教學專業,政府給經費推動,如何能不增加學校的負擔?
侯俊良強調,以訓練雙語師資來說,同時具備專業學科能力和語言能力的人非常少數,現在許多國小已經採用雙語師資,老師的備課壓力很重,卻無法轉換成學生的學習品質。學生用不同語言交錯學習,不僅無法專注思考,也會弱化課堂討論深度與學習廣度。侯陣營有別於其他兩陣營,認為英語應回到英語課,不一定要推動雙語政策,這和全教總在教學現場看到的方式與想法一致。
全國產業總工會政策部主任李佳育表示,勞保年金入不敷出,撥補是短期解決問題的社會最大公約數,但撥補終究非長久之計,尋找基金財源才是重點。最直接的方式雖然是基礎年金制度,等於打掉現行勞保制度,重新精算保險費率,但信賴保護原則下,無法如此簡化處理。柯文哲陣營有提到要考量人口結構變化檢討基礎年金,雖然仍為理念而無具體作法,但顯示有注意到年金改革的核心問題。
李佳育說,三位候選人都提到撥補,賴陣營提到公教退撫責任有入法,代表賴陣營也知道勞工退撫制度入法的重要性,但仍僅宣示三大方向而沒有提到法律訂定;侯陣營明確提到將撥補入法雖值得肯定,卻沒有回答穩定的財源在哪,略為可惜;至於柯陣營要利用超徵稅收、年度剩餘預算和活化國有資產來補充基金,後兩項金額通常不大,對年金較無助益,而超徵稅收則並非每年都會發生,並非穩定的財源收入。
解決勞保破產,三人都有提到召開國是會議,但李佳育認為,國是會議畢竟只是凝聚社會共識的手段,在政策上仍未看見有人提出有效且具體的方向。
勞工依法每個月可以自提0%到最多6%的薪資到個人的勞退專戶,等到退休後可以領回退休金,現在繳愈多、之後就領愈多。勞退新制上路18年,但直到2022年,願意自提的勞工才破百萬,僅占全體勞工13%,代表高達87%都沒有自提勞退(自提部分為0%);有自提勞退的勞工中,9成都是提撥到最高的6%。
針對自提部分,三位候選人都說要鼓勵勞工,但李佳育表示,三人都沒有拿出實際方案,侯友宜雖有提到加薪這個重點,但可惜也沒有進一步說明要如何加薪。
對比2023年上路的公教人員退撫新制,退休撥繳率達到9.75%,勞工法定雇主提撥率僅有6%嚴重不足,且這僅是法定最低門檻,實際上願意多幫勞工提撥超過6%的企業不到1%。李佳育表示,這代表能夠修法強制提高法定最低提繳率,才是真正有魄力的改革手段,但可惜三位候選人都沒有提到此規畫。
針對提高雇主提撥部分,李佳育表示,賴陣營僅說要建立鼓勵機制,卻沒有具體規畫;侯陣營雖提到要加薪減稅,也同樣缺乏更具體規畫:要減什麼稅?缺口從哪邊補?減稅更可能僅有一次性,難以成為讓雇主提高撥補的誘因;柯陣營則只有鼓勵勞工提高自提,沒有要求雇主提高,在三人中比較忽略資方角色。
在備受關注的提高生育率政見中,台灣生育改革行動聯盟祕書長陳玫儀指出,三組候選人都集中討論「小孩出生後」的政策,但完善的孕產政策應在產前、中、後都能提供保障,讓一個家庭願意生育下一代。
此外,產後也需要公共化照顧服務。陳玫儀說,這部分只有賴陣營提及,內容是提供坐月子人員、育兒指導員免費服務時數,以及補助產後照護或護理之家費用,但可以請月嫂、住月子中心的家庭,本身經濟應較無虞,重點是如何讓沒有資源的家庭能夠得到支持?例如荷蘭不分國籍的產婦,只要有繳納健保費用,產後8至10天內就有24~80小時產後護士(kraamzorg Nurse)的居家訪視時數,教父母如何照顧新生兒、環境訪視等,協助家庭適應有新生兒的新生活步調,「很可惜三組候選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塊。」
另外,陳玫儀也呼籲三位候選人,思考提供「新生兒到府喘息服務」。目前有公托、保母,但自己帶小孩的家庭反而沒有協助,「就算提供兩小時服務,讓父母去好好的午休也能充好電。」
以個別政見來看,陳玫儀指出,肯定柯陣營提出增加在職孕嬰假天數跟薪資補貼,但目前育嬰假僅能以月為單位申請,有很多事情如帶孩子打預防針、報戶口等時間零碎,建議可以開放以天為單位請假,且讓申請年限延長到小孩6歲以前。另外,柯陣營提出「幼兒園延時托育服務,使職場更為育兒友善」(侯陣營則提到「配合家長下班接送,延後照顧時間至晚上7點」),延時托育只能鞏固長工時的勞動環境,建議直接在《性別工作平等法》明定育兒勞工權益,才是更實質的支持。柯陣營也提到鬆綁《人工生殖法》,開放代理孕母,生動盟不反對,但希望開放前應先改善目前的生產環境。
至於賴陣營整體政見,主要是延續蔡政府政策而幾乎沒有新內容。陳玫儀分析,賴陣營提到「鼓勵企業提供員工彈性工時選項」、「鼓勵企業增加附設托兒設施」,方向正確但應提出具體政策;雖然現有育兒指導員,但部分縣市僅提供給高風險家庭,且鮮為人知,應該要參照國外作法,主動提供服務。而除了補助產後照顧護理之家費用外,許多父母產後憂鬱是產後第二個月才出現,因為當能夠協助的人都離開,要獨自面對新生兒時更會湧上壓力,仍建議賴陣營建立更完整的公共化產後照顧服務,且延續到產後三個月。
最後則是侯陣營,生動盟肯定其關注孕產家庭的心理健康,這是其他兩陣營都沒有提到的,但希望能有實質作為。另外,侯陣營提出「凍卵補助」,但凍卵反映的是社會環境不利適婚適孕的女性完成生育,因此在補助前,應思考如何透過政策,來創造女性願意在適孕年紀完成婚育的健康環境。
依照台灣目前的結構,若民眾有長照需求可採取4種選擇:長照2.0、住宿式機構、外籍看護、自己照顧。目前使用長照2.0服務約4成,涵蓋多數輕中度失能者,或重度失能但有全職照顧者的家庭,可透過日間照顧、居家服務等送餐洗澡,減輕家人負擔,陳景寧認為這是目前長照做得最好的一塊。
對此柯、侯陣營的政見是將機構納入長照選項,讓民眾做選擇,並承諾住宿機構補助自1萬提高到3萬(柯陣營)及2萬(侯陣營),讓民眾有錢刺激市場長出資源;賴陣營則將補助給機構提供者,希望先長出資源,讓民眾有地方可去,民眾端則補助1.5萬。陳景寧認為,最好的狀況是兩種策略都投入,但就家庭照顧者燃眉之急而言,候陣營提出每個月提供3萬元補助,民眾能立即減輕負擔,是較有感的政策。
此外,柯、侯陣營皆提出開辦「長照保險」。陳景寧說,保險或稅收都沒有問題,如日本採一半稅收,一半由40歲以上國民繳保險的混合制,但重點在於穩定財源;根據2019年OECD健康統計資料,17個OECD國家長照支出超過GDP的1%,平均1.7%。柯陣營政見中承諾將長照預算提高到2,300億元,即以OECD國占GDP的1%計算,侯陣營未明確提及、賴陣營也沒有承諾要將目前800億長照預算補齊到水位。
陳景寧表示,三組候選人都沒有將企業負擔納入長照的政見思考中,僅賴陣營提及「鼓勵企業針對有家庭照顧需求員工,落實彈性工作安排」。不過,在該場國政願景發表會中,賴清德被記者提問是否會提供長照有薪假時,未表達支持,僅提出需要勞資溝通。陳景寧說,日本是採取93天「顧老假」,提供67%的薪水幫助因照顧而有離職風險的員工,妥善安排好照顧與工作。
家總強調,社會長期的刻板印象是老人應由家人照顧、去機構代表遺棄等,不過根據家總問卷調查,台灣人的看法已逐漸翻轉,如何繼續推動社會溝通,是未來執政者的重要功課。
民間監督健保聯盟發言人滕西華表示,健保問題隱含4個面向:如何改革費基與費率、增加公共投資、提高健保涵蓋率與降低自費,以及做好合理醫療給付跟分配。
陽明交通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教授李玉春整體評析,三陣營目標一致,都著重「開源」,柯、侯陣營提出醫療保健支出占GDP的8%;賴陣營則希望透過稅收來保障點值;也有面對當前時局的問題,提及為醫護人員加薪。支出面部分,很高興看到賴、侯陣營注意預防保健,尤其侯提出多項具體政見,包括基層公共衛生、癌症篩檢、心理健康等;另外,柯、侯陣營提出減少無效醫療、安寧緩和等也是很重要的概念。
滕西華說,三陣營都提到預防保健,又以侯陣營政見比較具體。然而必須搭配支付制度改革,例如論人、論質計酬,預防保健效果才能展現。李玉春也提到,三陣營較沒有提到支付制度改革,目前論量計酬導致醫療浪費、醫療支出成長、點值降低等問題,如果沒有改革支付制度,點值很難提高,也沒辦法把錢花在刀口上。
以個別陣營來看,滕西華說,柯陣營提到將採論量計酬加上醫療品質評鑑,品質評鑑是全新的想法,雖然讓人期待,但品質好壞如何判斷、如何獎懲都值得觀察;柯陣營也提出2030年健保支出要占GDP的8%,但若經濟成長如常,健保投入至少要增加2,600億元,要達成非常困難。賴陣營政見缺乏有別於蔡政府政策的新內容,雖有提到增加200億公務預算,但無法達到增加醫護人員薪資的目的。侯陣營以開源、節流、優化來回應,有較為完整的思考;侯陣營也提到醫療保健支出占GDP的8%,但這不僅限於健保,也未提到將如何具體實現。
李玉春補充,還有幾項擴大健保財源的方式可以思考,例如政府落實36%法定負擔、二代健保的補充保費仍可擴大範圍,以及替代財源如酒、糖、碳稅等。整體而言,民間監督健保聯盟認為,三陣營對健保政見差異不大,任一陣營當選都不會有大幅度的改革與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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