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合一選舉投票前一夜，「夜色茫茫，星月無光」一播放起最火紅的《夜襲》，高雄左營果貿社區的居民響起如雷歡呼聲，韓國瑜掃街車隊抵達前，窄窄的單線巷道裡擠滿國宅居民扶老攜幼，人手一支國旗飄揚，全部都在企盼看到韓國瑜本尊。

上一屆高雄市長選舉，民進黨陳菊大勝國民黨楊秋興，但楊秋興在果貿里依舊拿到73％選票，顯示果貿社區是全高雄最鐵桿深藍的地方之一，這次選戰韓國瑜掀起「韓流」風潮，果貿里里長韓得平感動地說：「上一次這麼轟動是2008年馬英九第一次選總統的時候！」這個藍軍票倉已經好久沒這麼激情。

「事先準備的700隻小國旗一早就被索取一空，連里辦公室裡面的大國旗都有人借走，整個里辦公室空蕩蕩，」韓得平回憶，一年多前韓國瑜下來高雄準備接手黨部主委一職時，雖然已經有傳言就是要來參選，但萬萬沒想到居然可以這麼轟動，不只是媲美馬英九旋風，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小就在果貿社區長大的韓得平分析：「果貿3個里以前更藍，現在大概已經有一半不是原本的果貿三村眷村戶，但還是傳統的高雄藍營大票倉。」他並一語點破「韓流」的重要元素：「韓國瑜和傳統的國民黨外省菁英政治人物不一樣，講話直接了當，一屁股就坐下來喝酒聊天，這是以前藍營候選人做不到的，連在地立委都做不到。」一旁的老伯伯更插話說，韓國瑜那種說話的氣魄，「看了就是爽，我們外省二代就是這樣做事」。

長期觀察高雄選情的精神科醫師陳豐偉指出，「選陳其邁，就只是火車穩定向前開；但選韓國瑜，就像開驚喜包，而大多數高雄人，實在壓抑了太久。」

透過幾十年的看診經驗，看遍人生百態。陳豐偉眼裡，這次藍軍的大反撲，可說是高雄市民在城市轉型中長期累積的「世代焦慮」的直接投射。以年齡層來區分，先期民調中支持韓國瑜的年齡分佈，首先贏過綠營陳其邁的，就是「40到49歲」這個族群。

「為什麼呢？因為這個世代的高雄人像我一樣，曾經因為高雄而感到光榮。20多年前，高雄市可以跟台北競爭亞運舉辦權，有強大的市民運動，還有3家在地報社，文化動能十足，」陳豐偉回憶，那時候的高雄，絕對是全台第二大都市。

「但現在呢？你說要跟台北比，比什麼？拿出來只會被人笑，很明顯的高雄人的這種光榮感不見了。」見證過高雄曾經光輝的時期，自然會對現況感到失落，他認為這是40世代的想法。

陳豐偉認為，失望的不僅是這群社會中堅，年輕人同樣背負「去工業化」所帶來的創傷，最明顯的就是收入。與其他五都相較，高雄市的平均所得增長趨緩；窮忙、低薪，是20和30世代要面對的課題，不少人因此被韓國瑜一席「又老又窮」的批評擊中心裡最軟的一塊。

他形容，民進黨執政者長期以來的論述或政策，都是菁英走向，當權者穿套裝一副正經的模樣，也更凸顯這次韓國瑜的「接地氣」。韓流所捲起的旋風，幾乎是反論述、反政見和反菁英，這現象與2016年美國大選十分貼近，都是基層人民長期被剝奪話語權所造成的反撲。

對於「韓流」一路延燒至全國，陳豐偉認為，韓國瑜的崛起與爆發，是長期沉默的民眾透過他找到了出口，而這不僅限於高雄，其他縣市幾乎都期待韓勝選，或是自己的縣市也出現一個韓國瑜。

「具體來說，韓國瑜的出線幾乎是攪動了凝滯已久的社會氛圍，不僅是提醒執政者應該更廣泛的對每個社會階層有所認知，更是反體制的實際表現，」陳豐偉解釋。他也提到，未來的社會，可能很難再有一黨獨大的壟斷局面，而是政黨會不斷輪替上陣，因為民眾對執政者的耐心變小了，甜蜜期更短；韓國瑜的出現，長期來看，其實很難說是好還是壞。

身為被韓國瑜陣營徵召的277位禿子之一，鹽埕人李仁傑強調，「韓國瑜像蔣經國，或是說，更像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一身國旗造型，韓國瑜的Q版貼紙就貼在他寬廣的額頭上，李仁傑是在韓國瑜選前之夜帶領進場的百位人選之一，他說自己已經20年沒有投過票了；這一次，為了投給他心所屬的韓國瑜，不僅第一時間報名成為「禿子義勇軍」，更放下工作，特地從台北搭高鐵一路趕到韓國瑜造勢晚會現場，像相隔兩地心急的戀人，只為了親眼見證這個可能改變的時刻。

「很簡單，韓國瑜很務實，東西賣出去，人潮帶進來，高雄自然發大財。」對於這個朗朗上口的口號，李仁傑強調，自己從事觀光業，陸客不來，相關產業鏈自然起不來；若有觀光客，每個人多賺個幾千塊，對生活也是不無小補。

簡單的口號，連小孩都琅琅上口，在永安漁港養了一輩子石斑魚與虱目魚的阿伯說：「『人進來、貨出去、高雄發大財』，連我孫子都當成順口溜，民進黨候選人陳其邁講那個什麼A什麼智慧的（AI人工智慧），聽無啦！」

當一個很像民進黨的韓國瑜，講話草根親和力十足，碰上一個講話斯文的陳其邁，高雄市民以前對藍綠兩黨候選人印象，這次完全對調。

高雄市產業總工會副理事長江健興則觀察，過去兩年民進黨中央執政下，年金改革讓軍公教嚥不下這口氣，《勞基法》修惡、砍7天假讓勞工階層對執政黨頗有怨言，剛好碰上一個口號簡單、說話草莽的韓國瑜，支持韓國瑜成了最佳的情緒抒發管道。

但江健興擔心，韓國瑜沒有提出具體的勞工政策，甚至在電視辯論會上的表現也明顯看得出對高雄並不了解，韓國瑜當選可能要花很長一段時間熟悉市政；勞工團體也在觀察，到底能不能真的如韓國瑜口中所說，讓高雄經濟好起來。

從原本不被看好，到掀起全國性旋風，最後翻盤當選，「韓流」即將入主高雄市政府而更受矚目。那些希望改變的高雄人，也將在「韓流」之下迎向下一階段的城市發展。韓國瑜這股循著媒體熱潮，甚至帶點民粹氣息的崛起過程，是否真能在高雄扎根，是這個務實的城市接下來對他的檢驗。

（閱讀英文版，請點： How Kaohsiung Got Swept Up In The “Han Kuo-Yu Wa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