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live house.獨立音樂」系列三
20年來,許多獨立創作樂手在女巫店找到舞台、摸索成長,一千場以上的演出,讓許多樂迷在這裡近距離聆聽現場。「女巫.live house.獨立音樂」系列三,透過四組不同面向的樂團/樂手側寫,拼湊台灣獨立音樂多元風景。
夜晚鐵花村裡澎湃激越的舞台前,一個面容專注的音樂人,時而彈琴,時而打起手鼓,還要注意現場音控。演出完,他收好樂器,安靜撿起草地上垃圾,將桌椅排好,然後才大口喝酒。他就是全能音樂製作人,鄭捷任,一手打造原民歌后紀曉君、歌王陳建年的金曲製作人。有著安定沉著的力量,同時擁有熱情真摯的內心,細心關照每個細節,他是敏銳謙和的播種者。
精通多種樂器的他自謙,那個時代很窮,請不起樂師,所以什麼樂器都要會。然而原民文化裡的那股豐厚,才是致命吸引力。當兵時期認識了原民運動先進,許進德,深深被他動人的歌謠打動,後來加入他與達卡鬧組成的原音社。參與原民運動時,敞開心胸玩音樂是最單純的快樂。
1998年在角頭音樂製作發行的第一張原住民音樂專輯《AM到天亮》,以原住民的語言唱出他們的祭典歌曲或是搖籃曲。1997年於獨立音樂品牌「恨流行」唱片製作、1999年發行紀曉君的《太陽風草原的聲音》,同年製作發行陳建年首張專輯《海洋》,將原住民的音樂成功帶入流行音樂。這是一個饒具意義的開端。
在此之前,原住民歌手在流行樂壇存在的意義,只在於他們嘹亮美好的歌聲,背後的文化意涵並不被看見。過去成功的原住民歌手不論是湯蘭花、高勝美、張惠妹等人都只是演唱華語歌曲而受到歡迎。
然而從紀曉君開始,她演唱傳承自祖母的古謠,深沉旋律與美麗的嗓音,很快地打入大眾音樂市場,廣受歡迎,大家開始見識到原住民文化的魅力,流行音樂市場真正有了原住民音樂的一席之地。《太陽風草原的聲音》專輯,讓紀曉君摘下第11屆金曲獎最佳新人獎,《海洋》也讓陳建年拿下最佳國語男歌手獎。2000年可以說是原住民音樂在主流樂壇受到肯定的關鍵性一年。這幕後的重要推手就是鄭捷任,兩張專輯寫下了原民音樂的重要歷史。
原民文化中十分重要的古謠,鄭捷任有一番他的體認。他輕啜小酒,在「巫雲酒吧」復古的燈光下說起原住民裡古謠的魅力。「古謠的魅力在於學習、一個教一個的過程。最珍貴的精神在於傳承,傳承的不僅是歌謠的旋律,更是一種生活和價值觀。過去沒有文字紀錄,很多文化都是靠著古謠紀錄傳承,因此要一個教一個。」
「它的魅力就在生活中,在祭典裡,古謠無法脫離生活,它如果放在教科書上,在博物館裡,就沒有魅力。它活著就是要被傳唱,在祭典裡唱,在聚會裡唱。高興的時候唱,不高興的時候唱。它是生活中表達情感很重要的工具。那些聽起來高亢激昂的古謠,往往唱的是『請把門打開』這樣很簡單的生活片段,如何賦予它新的生命,和現代生活產生對話、被活用,是很重要的。」說著說著,他的眼神中流露著清澈。「紀曉君從小由祖母教她唱古謠,他學習古謠不僅是因為愛唱歌,更是為了她的家人,家人這層意義對她來說非常重要。」
一首蒼勁動人的〈泥娃娃〉,則是巴奈向這世界的真摯對話。如果說陳建年的音樂像是一片遼闊清澈的海洋,巴奈的歌聲則是孕育雨林的一片沼澤,帶有紋理的生機。它並不清甜,卻有著耐人咀嚼的苦澀,讓人揪心。2000年鄭捷任製作了巴奈的專輯《泥娃娃》,再度創造了一種令人振奮的驚喜。
「巴奈不僅是很好的音樂創作者,也是很優秀的歌曲詮釋者。總能把歌曲唱活,別有一番味道。」鄭捷任回憶著初次聽到巴奈唱的〈泥娃娃〉時,他笑說那是在一次生日場合,被請求唱首生日歌的巴奈,出人意表地唱起了感傷的〈泥娃娃〉。
對鄭捷任而言,巴奈不僅僅是音樂的合作夥伴,而是一個可以談話、解惑、在生命中重要的朋友。「巴奈的意義對我而言超越音樂本身,她的音樂也超過原住民的範疇,她對音樂與社會議題的有很強烈的關注,她的創作是和世界對話很好的典範。現在很多人做音樂都很虛無,不知為何,但她唱歌完全想藉著歌曲來和世界說話。和她相處,讓我更加真實面對自己內心的需要。」
談起製作獨立音樂這條路,鄭捷任微笑著說:「經歷太多階段,總是上去兩階,又下去一階。雖然總是不安定,卻也慶幸這樣的不安定,不至於太過安逸,失去創作的動力。」
問及獨立音樂該如何邁向更寬廣的道路,他認為跨界合作是很好的嘗試,不管是影像、劇場,或其他領域的合作,都會豐富獨立音樂的內涵,增加其厚度,要將自己走出去,不要限定自己是台灣的獨立音樂,甚至和主流合作也無妨。「不知是哪個大陸樂手說過,地下的養分其實很充足,我喜歡待在地下,但畢竟還是要長出來。」鄭捷任鼓勵獨立音樂創作者嘗試不同平台、種族合作。
過去和金枝演社及差事劇團的合作,讓他經歷很內在、嚴謹的演出狀態,那和在女巫店等其他地方輕鬆演出很不同,是他喜歡的工作狀態。就像是一種修練的過程,演出前將自己調整到最好狀態,身體和演員一同進入戲的氛圍和狀態,然後集體一起相信做戲的所有價值。
他認為,台灣小劇場的工作者比獨立音樂更不容易,他們通常能量飽滿,嚴謹迎接每場演出,然後滿心真摯謝幕。而每一次落幕,帶給他很大的滿足和失落,「收穫很扎實,而失落,就像看了一本很好的書,到了最後一頁,捨不得闔上。」他認真地如是說。
他有點浪漫,他有點堅強,他有點頹廢,他有點頑皮。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古靈精怪,他有些多愁善感。他有些老神在在。除了音樂,他畫畫,他雕刻,他教吉他,他做錄音工程。他們是四個中年爽青組成的、浪漫頹廢憂傷清新花草類龐克的「絲襪小姐」。他們說這世界可以這樣美麗,但可不可以不要言語,讓說不出口的語言就凋謝吧!
我們只是不斷地被穿透,讓心底的旋律就這樣流洩,我躲在身體裡面,看不見猖狂的天空與你的驕傲,我低低唱著屬於我自己的歌。沒有絕佳的唱功,沒有精彩的節奏,他們以特別清柔細致的方式,捧起那曾經痛過,喜悅過的每根神經,然後喃喃安撫著,溫柔放下。這樣纖細而真實的低語,迥異於豪情萬丈的澎湃,卻深深觸動許多人的心。
主唱空靈頹廢的唱腔,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紀錄下臉上身吹著的每粒風沙,她不說刺痛,但是那歌聲卻穿透你神經的末梢。他們用音樂訴說生活,將神遊,散步,抽菸,發呆寫進歌曲,然後輕唱,低吟,像是一縷飄向天空的黃氣球,越高越遠,抓不住,卻在藍藍的天空裡黃橙橙發亮。讓人感覺失落,卻又看到一些喜悅和希望。明明是失去,怎麼還悲傷地笑出來。
「絲襪小姐」的歌曲有一種和自己對話的特質,毫不媚俗的他們,創作只忠於內心世界,至於觀眾將有什麼感受,並不是他們創作時要去在意的。儘管惆悵,儘管許多難捨,但是音樂,一定清清澈澈,一如他們的人一樣。
2004年就讀東海美術系的詹正筠(小龜)和學長吳雋然DUDU二人合組共同組團,原來抱著要和所有樂手合作的心願,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和甜梅號的吉他手黃建勳(昆蟲白)有了合作的機會,偶像一樣的小白於是開始正式加入絲襪小姐,成為固定班底,不但為絲襪小姐的音樂製造了迷人的白色音牆特色,也帶來了前八釐米的鼓手錢煒安(ZEN),ZEN曾在紐約著名ESS錄音工作室擔任錄音師,最後決定在錢煒安的工作室「112F」錄製了專輯《就等故事都經過》。
這四位外表如大學生般清純的資深樂手,其實個個才華洋溢,都有其他身份。除了小白是職業吉他老師,貝斯手DUDU平常是一名雕刻師,ZEN除了是鼓手外,也是一名非常專業的錄音師,靈魂人物小龜除了一手作詞作曲,彈得一手好吉他外,還是一名專業的美術設計。自己成立「村山小學工作室」,專作平面設計、舞台設計、和電影美術設計。如此才氣盎然的她卻認為,才華其實並沒有什麼,很多人或許都有一些天賦的小才華,但如果要把這些才華當成是你的職業,那麼不管是喜歡或不喜歡的,你通通要接受,包括枯燥無味的反覆練習,她認為那些忍耐著細瑣而朝九晚五工作的人,其實更不容易。因此她說:「我沒有才華,可貴的是追求才華的那份勇氣。」
主唱小龜從小是多愁善感的人,先在自我營造世界裡不斷堆砌細節,再向外推展。創作於她而言,讓她變成一個更好的人,而創作的魅力來自於處理那些刁鑽的細節處。寫歌時,她往往有一個對象,像說故事一樣娓娓道來。沒有要刻意悲傷,卻很能植入心中。一首〈我家也有綠油精〉,淡淡對家人的思念,那如絲般遊走空間的唱法,傳遞出真摯的思念情,卻打入人心。
2011年「絲襪小姐」在中國杭州巡迴演出時演唱這首歌,台下觀眾整個爆哭,讓他們嚇了一跳。在中國異鄉遊子許多是大老遠到外地求學,有些人可能幾年都沒回家了,因此聽到這首歌時,情緒潰堤。他們感覺到,中國和香港觀眾對看表演這樣的機會特別珍惜,這讓他們印象深刻。12天、8個城市的巡迴演出,時常碰到有聽眾是坐了7個小時火車,只為了來看這場表演,看完後還要坐7小時夜車,隔天回去上班。中國歌迷的熱情表達也非常直接生動,常問一些深入的問題,這種狀態很像他們高中開始聽音樂時會留意每個細節,但現在看表演機會多了,在百貨前也可以看到樂團表演,相對不那麼珍惜。在中國演出完喊安可時也是特別直接,那特別加重的卷舌口音:「上來玩一把!」最凶狠的一次安可是:「出來唱首,不出來我殺了你!」只能說氣勢非凡,不囉嗦的熱情也是一種真誠。
擅長製造白色音牆的吉他手昆蟲白,以純熟的吉他技巧鋪陳迷幻白色噪音,不但奠定音樂的迷離低調風格,也引領歌曲基調。對於許多後輩吉他手有著影響力的小白,從木吉他到電吉他都是自學而成,沒有正統學習過的白氏吉他卻別具風格。高中大學時期就偏好一些80、90年代美國indie樂團,像是Yo La Tengo、Slint、Pavement,喜歡他們原始音色,不用過多效果器,吉他乾淨時很唯美,但破音時就很瘋狂。偏愛以樸實表現方式鋪陳音樂力道,是他的風格,會去掉枝微末節,採取相對理性壓抑的他,因為壓抑久了,有時候在演出時反而有暴走的情況,那種失去理性的狀態,創造出迷人的表演現場。
對其獨特的音牆特色,小白認為不斷重複的這件事,可以達到某種淨化的效果,如同古老的宗教儀式,不斷轉圈,或重複的音階,那樣的重複性是要讓你更接近神。絲襪的成員們都很享受一種重複的狀態,如小龜喜歡書法,DUDU喜歡雕刻,都是一種重複的狀態,他們其實很享受那種專注的時光。對小白而言,音樂於他而言就是生命的本體,然而他認為作音樂要有一股傻勁,所有的付出,都不是物質能夠衡量的。現在如果沒了音樂,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定義自己。
鼓手ZEN,不但是沉穩傑出的鼓手,更是一名優秀專業的錄音師。在紐約Institute of Audio Resaerch 學習錄音,畢業後在著名的ESS(Eastside sound Studio)錄音工作室,從助理做到正式錄音師,曾經幫Laurie Anderson錄音。第一天上工時,就碰到前衛紐約爵士的大咖John Zorn吹奏瘋狂的薩克斯風,John Zorn還親切以中文和他聊到來台灣演出兩次的經驗。
原本不聽爵士樂的ZEN,在以錄製爵士樂為主的ESS工作期間,遇到許多頂尖樂手,也由於這些樂手的挑剔,他逐漸體會到那挑出的骨頭在哪裡,因而鍛鍊出他的音樂能力,也逐漸看到那些國際級樂手所看到與養成的視野,回台灣開設「112F」錄音室時之後,也可以給予樂手許多專業的意見。「112F」是他在紐約的門牌號碼,紀念他在紐約的艱苦時光,沒有那段時期就沒有現在錄音師的他。在ESS工作期間,因為看到許多國際大咖都非常和善沒有架子,他期許自己未來也要成為那樣的人。
創團元老DUDU,平時是一名雕刻師,喜愛低階音頻的他,覺得音樂是空氣。音樂不但塑造了氛圍,也影響了他的思考,看世界的方式。如果一段時間比較常聽雷鬼樂,看世界都會變得雷鬼了起來。玩團之於雕刻,是比較集體的樂趣。有時候大家表演默契超好時,就有一起衝浪的感覺,大家站在浪頭上的感覺超爽,而觀眾可能是站在另一個浪上,但是箇中滋味,只有同樣站在浪頭上的夥伴們才能體會那浪尖上的最高滋味。
她的音樂是一個巨大的夢,醒不來、讓人不想醒來、斑斕色彩又奇幻的夢境。在鬱鬱林間,吟遊詩人自晨曦的光束中走進,教堂階梯上的管風琴手獨自吹奏他的回憶,風琴手在夕陽裡帶領村人遊行至河邊,小狐狸打著鼓溜進叢林。她不只是民謠歌手,是音樂家,是光與音樂、文字和美術的結合者,以纖細靈動的心對這個世界說故事,她的故事魔幻又詩意,遼闊又聖潔。
在一個深夜裡她帶著吉他獨自在公園彈著,休息片刻的冷冽中,她閱讀紀伯倫的《先知》:「死亡所改變的只是覆蓋在我們臉上的面具。林居者依然是林居者,農夫依然是農夫,而將歌聲融入微風中的人,同時也會對著運轉的星球歌唱。」她喜歡唱歌,讓歌聲融入風中,不知道帶往何處,這就是最大的心願。於是她覺得,心中受到莫大的鼓舞。
在遇見吉他與音樂之前,王榆鈞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她曾想過社工之類的工作,喜歡畫畫,也喜歡閱讀哲學,但是那些都不足以讓她有強烈的存在感。直到大學加入吉他社,第一次拿到吉他,還不會按和絃的她在宿舍頂樓,獨自從半夜12點彈著吉他到天亮。一開始懵懵懂懂,但是先天敏銳的藝術細胞,讓她越來越能掌握細節,深入音樂的世界中。
她的創作多元而不設限。為舞蹈家周書毅舞作所作的音樂〈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裡,用前衛聲響表現舞蹈家張狂的肢體與衝突。2015年與法國合作,結合「飛人集社」光影戲所創作的〈生命幻想曲〉,又是一番不同面貌。「時間樂隊」從6人編制擴大到10人編制,不但樂曲表現更加豐富多變,整體音樂展現出對生命的遼闊視野,雖是給小朋友聽的音樂,但編曲層次豐富,鼓和弦樂的巧妙運用,充滿魔幻想像。
2009年王榆鈞赴韓國參與東亞藝術節,她開始思考創作之於人和社會的關係,以及創作如何從個人擴大至集體發聲,她的音樂自內心走向與世界對話,她以純真溫暖的心訴說關於初生、消失和長大的故事,展現氣勢澎湃的奇幻世界,她說:「拿著一把吉他彈唱,最接近我真實的狀態。」
在清晨裡,她聆聽阿多尼斯,追獵靈魂的那縷靈光時,她讀辛波絲卡,走入詩歌的究竟處,影響了她的創作。如果音樂是她的血肉,詩歌則像是她的情人。她說著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Adonis)的詩句:「什麼是貧窮,是大地上移動的墳墓。」、「眼淚,是身體輸掉的戰爭。」。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小星光,這樣溫柔說著:「時光是風,自死亡的方向吹來。」面容如同參了月光的微風般寧靜美麗。
除了音樂,詩歌便是她的最愛,創作中許多靈感都來自於詩歌。這樣的文學素養從高中時國文老師要求大家念爾雅的小詩歌開始,便慢慢養成她閱讀詩的習慣。受到商禽和楊牧等詩人很大影響。喜歡的詩人還有辛波絲卡(Szymborska),葡萄牙詩人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soa),和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Adonis)。詩帶領她的心到達遠方,超越原本的生命,在那深處的交換中,她的創作能量滋長著,抽芽般長出。在那個樹梢的晨曦中,她的心泅泳著不可言說的依戀美好。
音樂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活著最大的動力和熱情,她只會覺得來不及創作。因為音樂,她發現自己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因為音樂,她沒有時間可以恐懼,「音樂讓我變得很清醒。」她很清楚,抓在手中的不在是莒哈絲筆下勞兒那幽閉的心,或許創作在很多時候,可以不斷填補內心空缺,現實容不下純真之心所造成的窟窿。她意識到音樂不僅僅讓人排遣愁緒,還會帶人到奇妙的遠方,一個你原先不能預料的究竟之地。完成〈生命幻想曲〉音樂會之後,她更深刻體悟到馬丁路德所言:「人生最長久且迫切的問題是,你到底能為別人做些什麼。」
她也喜歡旅行。她的旅行始於小時候父親箱子裡的唱片開始,有拉丁美洲、西班牙、古巴的音樂。她嚮往流浪,對她而言流浪是更強壯的狀態,而民謠則是貼近當地生活的心跳。喜歡將自己閱讀過的好書與CD和人分享的她,意識到自己必須放下更多,才能踏出流浪的步伐。她只想拉著一個皮箱、背著大背包到處走走,看看不同文化的人如何生活,將自己放在大環境中,讓環境影響她。然後她用聲音來紀錄自己的旅行,用聲音來紀錄城市,而非影像。這種聲音的連結是非常真實清晰地,你看不到影像,但卻可以感覺到太陽的溫度,空氣的濕度。
曾在一次旅行中,因為月光太美,她將錄音機放在窗台前,錄了一整夜關於月光的空氣聲音。她用聲音記錄旅行。空氣裡真的有不同的聲音,前往香港錄音時,不同年份都可以聽出空氣裡不同。還不知道下一步會出發到哪裡的王榆鈞,或許會在南美的小村莊裡對著孩童唱歌,和著當地的拍子,在夕陽未盡之時,背著吉他的背影,將傳出如此吟誦:「我和光一起生活,我的一生是飄過的一縷芳香,一秒是。日久月長。」(此出自阿多尼斯的詩句),當有一天時光的風弭平了臉上那張面具時,她的音樂仍然會滲入微風的光影中,隨著星球的運轉兀自流轉。
清湯掛麵的頭髮,稚氣的臉上嵌著兩顆烏黑大眼睛,瞪著你說:「身體就要變成電話蟲了,啦啦啦! 」稚氣倔強的臉上是執著又純真的任性眼神,就像小福氣樂團新專輯《一籮筐的討厭鬼》裡那個頑皮任性的小女孩一樣,用大眼睛狠狠直視,就可以叫你退後三步。
全方位多功能才女,鄭宜農,從編劇,演員到歌手,都有著令人眼睛一亮的傑出表現。意外插曲成為了父親鄭文堂的最佳編劇,15歲時在餐桌上聽父親講述政治與電影時,小宜農不以為然搖頭說說:「老爸你這樣不行,可不可以拍些我們小孩子喜歡看的東西啊!」大導演的老爸被嗆之後,不甘心回說:「那妳行,妳來寫劇本。」
幾天後小宜農寫了《風中的小米田》,描述原住民小朋友尋找失落小米田的故事,扣合到當時因為賣地等,造成許多小米田消失的社會議題。這部劇本結構簡單,講述的是對美好事物失落的追求,她認為追求一種單純而美好的原始其實並不這麼難。這部《風中的小米田》後來是大導演鄭文堂獲獎最多的一部電影,15歲的小宜農意外成了編劇,開始走上劇本創作這條路。
鄭宜農電影裡的角色都很執著,其實那就是自己真實的個性,她說執著起來很爽,她喜歡琢磨自己的過程。之後她自編自演由鄭文堂執導的《夏天的尾巴》,這更是一部充滿青春能量的電影,青春少男少女的灑脫率性磨擦出的青澀情懷,在恣意的夏天,無憂揮灑著青春,唱歌、遊蕩、吹風,四處行俠仗義。這部電影裡,鄭宜農擔綱演出劇本中的女主角,還獲得金馬獎的最佳新人獎。可以說是編而優則演的好例子。
寫得一手好劇本的鄭宜農,非常享受當演員這件事,對她而言,演戲就像是渡假一樣,可以暫時脫離自己,終於可以不是自己。她熱愛演戲,演戲對她而言,如果不能演到忘記自己,就不算是成功。她是那種完全被角色吃掉的人,一旦演一個角色時,就完全進入另一個生命狀態。未來想要嘗試的角色是那種很可愛的女生,像是蘿莉,完全跳脫自己人格的角色。
她的人生曾經站在選擇的十字路口,一邊是香港驕陽電影公司的合同,另一邊是獨立音樂廠牌小白兔。要拒絕香港知名電影公司,其實並不容易,經過一番思考後,覺得演員在很多場合裡不能完全做自己,而站在舞台上彈琴唱歌,要喝酒就喝酒,要大喊亂說都可以的那個率性鬼,才是真實的鄭宜農;她很珍惜那樣痛快的機會,認為音樂是自我和這個世界連結的關鍵,音樂對她而言是很理所當然的存在,她笑說天生耳朵張比較開,只要聲音進來,她就無法忽略它,一整天坐在電腦前完成一首曲子,就是無比享受。
她說做音樂要有膽識,喜歡聽噪音的她,平時也喜歡研究各種聲響,看看效果器可以玩到什麼程度,一不小心,音箱就會燒壞掉,她說所有效果器開到很大的樂手,應該都有過在台上,燒掉了音箱沒聲音的窘態,所以她說玩音樂要有膽識。
在父親電影新作《菜鳥》裡面所做的配樂,鄭宜農嘗試用子彈掉落的聲音,和機關槍上膛的聲音作為音樂的節奏。這靈感來自一鏡到底大師喬‧萊特所拍的《贖罪》裡的配樂運用,她用許多非樂器的聲響來做配樂,是大膽的嘗試,因為太過搶戲還和父親吵起來,雖然配樂不像做樂團如此自由,但是電影配樂對於喜歡戲劇的她,就像是另一個角色扮演,有另一番揣摩的樂趣。而她認為要長期在舞台上玩團,有四個要點:要有開放的心,要有朋友,要有認同感,和一起前進的夥伴。
她其實是一個孤單的人,喜歡向內咀嚼自我的孤寂與悲傷。自我的大學時期完全不能融入學校生活,當同學談的是金庸時,她喜歡的是卡謬。
父親鄭文堂是影響她很大的人,她的生命基底是從父親那裡來的,家庭因素的關係,家中其實沒有中國文學的東西,從小她看的是西方文學和台灣文學,聽的音樂是Bob Daylan,Tom Waits,崔健,竇唯和伍佰。這些不同的養分讓她和同學之間完全隔閡,對她而言是無法對外溝通的一段黑暗時期。有一天她決定休學,完全投入創作中。
鄭文堂沒說二話,就支持她的決定。走出學校後的鄭宜農,卻是無法回頭地奮力往前衝出一片豐富的創作天地。對她而言,有可以一起進步的朋友很重要。在音樂圈中,她找到了自己的同儕,可以和她一起往前追火車的夥伴,那些一籮筐的討厭鬼,生命才走出了孤獨地咀嚼之路。而音樂,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很棒的人。
從個人專輯《海王星》開始,鄭宜農展現了充滿靈性,極具個人內心風格的創作特質,到「猛虎巧克力」所出的專輯《怡君》則是代表一種世代的發聲,用七年級生的角度來關心這塊土地的情感與人文。其中〈給奇怪的你〉這首歌,每每演唱時,台下觀眾一起大聲唱,得到很大的共鳴。它演繹了這個世代某種無法言喻的苦悶,不被理解的壓抑,於是你可能對著火車大吼,突然停在馬路中,但是沒關係,就這樣做吧 ! 它刻劃了七、八年級生徬徨稚嫩又勇敢的熱情,它是一首音樂版的「猜火車」。
期間限定內組成的「小福氣樂團」剛發表的專輯《一個籮筐的討演鬼》,讓人看到了和過去很不一樣的鄭宜農,音樂是無邊的隨性感,卡漫、噪音、電子音樂的快拍節奏,呈現多層次,無厘頭幻想的趣味。腳下的線任性延伸到寂寥的盡頭,然後電話蟲唱著:「喝的酒越來越多,抽的菸越來越多,可恨的人越來越多,可悲的事越來越多,啦啦啦啦 ! 身體不見了,當你對我點頭,你也變成電話蟲!」
由於「大象體操」張凱婷的加入,一起寫歌創作,整張專輯既可愛又有趣,隨性的無拘感,是一個對世界的奇幻之旅。對於和二十出頭更年輕世代的合作,鄭宜農笑稱,他們是美麗又奇妙的動物,擁有很大的創作能量。一開頭就是噪音的呈現,隨之而來的頑皮電腦音效,如果背後背著自製飛行器,手拿超大棒槌自製樂器,那就有幾許日本樂團「明和電機」的味道。不過鄭宜農出品的音樂,就算輕鬆,最後也有一點小小的悲傷氣氛。
她其實是個想很多的人。稚氣外表下的她,敏感,脆弱又理性。非常擅長分析所有事物成功條件的她,會將一個成功的樂團拆開來分析,它的企劃,服裝,音樂的每個聲線,包括講話的方式,影片的拍法,每個環節,她可以花一整天時間研究Popu Lady何以成功 ,而且高興台灣終於有人可以好好認真做偶像團體。
她其實喜歡老派的東西,因為父親鄭文堂的關係,她聽老唱片,欣賞老電影,喜歡老派的東西。她其實是個工作狂,工作時主導性很強,意見強到唱片公司必須聽她。她其實很溫暖,很關心周圍的人,雙魚座柔軟的心,對喜歡的人就是無條件付出。她說她是工作上的S、生活上的M。工作上虐待人,生活上可以為愛的人犧牲。
她其實很多元,她寫的一手好劇本,演的了好電影,然後寫了一籮筐的好歌。有著無厘頭的小任性,但是從父親那裏建立起來的基底,其實是和土地貼合地,對底層人物的共鳴。
她說她不再少年,面對更年輕的樂手,她是那個負責要扛起來的人。穿著一襲黑衫的她,坐在階梯上仰頭閉目時,從階梯底乍現的陽光斜角穿透她的臉,你依然可以看見,她的內心其實一直住在那個遙遠的海王星,晶瑩剔透。她這樣唱著「太陽灑下來,太陽灑下來,把我的驕傲帶走!
大雨落下來,大雨落下來,把我的困惑帶走!」然後,就在陽光被門給帶上時,她倏地一轉頭,兩個大眼瞪向你,用力一眨地,轟!的一聲,炸出了一大籮筐的討厭鬼,無數個討厭鬼瞪著你,他們說:「啦啦啦!你就要變成電話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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