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東後美麗灣時代〉打一場沒有人敢打的選戰
林淑玲的名字早已與反美麗灣劃上等號。美麗灣開發案進入第11年、縣府4次敗訴,一次一次判決都站在林淑玲這邊,即便跟村子裡的關係緊張,但她仍沒有退縮。
住在美麗灣旁邊是什麼滋味,莿桐部落的林淑玲最知道。
四、五十個居民的部落中,聚餐、開會總是會被漏掉的一家。部落的祭典、孩子的著色比賽、頭目改選,都會遇見美麗灣代表。常接到意料之外的來電,包括立委的溝通電話、議員提醒:「我知道妳家在哪裡。」
今年39歲的她,從日本回台返鄉後,8年生活全都是美麗灣抗爭。
家被劃進開發區,讓她走上這條路,看似沒有選擇,但其實她大可跟村子裡多數其他家庭一樣,相信飯店會帶來工作機會、會讓家鄉站起來。
但她舉了布條,身影出現在法院、環保署、縣政府,從地方到全國媒體,她的名字與反美麗灣劃上等號。美麗灣開發案進入第11年、縣府4次敗訴,一次一次判決都站在林淑玲這邊,但她跟村子裡的關係仍是尷尬。
她沒有退縮。當縣府再次用一樣的台詞想抵抗海岸法,「沒有海岸開發,台東就站不起來,」她一樣輕聲,笑笑的問:「沒有美麗灣,台東有倒下嗎?」
去年,她和媽媽試著耕一畝休耕8年的海岸水田,放羊吃草,故稱羊田好米。
比菜鳥還菜的她,遇上連代耕業者都滿腹怨言的地,卻堅持不灑農藥、不施肥、不用除草劑,雜草長得跟稻一樣高。裡面什麼都有,包括蛇跟會吸血的牛蠅。她回想颱風天中的拔草、農機因為田土不平卡住,直到最後看見五百包真空包裝的米放在眼前,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得到。
500包米靠著Facebook一下就全都賣光,大部分是幾年來一路支持她的好友、群眾。
「現在還會覺得孤獨嗎?」我問。
她說自己以前羨慕都蘭的團結,不同年齡階層一起對抗開發案,現在莿桐部落也開始出現生態旅遊、文化創作、傳統手工,不再把隔壁飯店的復活當作唯一出路後,人們發現其實部落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想要做。
她以種子來形容,東海岸的下一代都長大了。
與林淑玲共事的歌手巴奈觀察,台東過去活在政府灌輸的悲情中,從縣長到議員,不斷強調台東多窮、多落後,灌輸穩定工作的重要,接著公務員、軍警、飯店等,就是首選,不只是苦過的上一代深受影響,他們也如此教育下一代,「每次訴訟都贏,可是(反對方)又處處挨打,總算不能蓋了,這個時間大家可以好好想一想。」
8年的時間,林淑玲像是耕了一畝沒人要耕的田,硬是為部落踩住煞車,抬頭看別的出路。
身邊的人都用堅強形容她,她可以面對幾個議員面不改色,不管颱風多大,都記得衝到海灘邊拍照,證明美麗灣蓋在海浪的地盤上。一次跟她同車的路上接到立委電話,她比立委還「專業」,對方聲音大到我都能聽見了,林淑玲依然輕聲,依然不退。
當下一代的高中生開始在意傳統領域、開始在臉書串連要反抗新的護漁區自治條例,她雖然開心,卻也沒忘記自己付出的代價。「部落要有人帶頭繼續耕耘下去,但那個人不是我,人們對我有『不同』的看法。」就像復耕成功後, 林淑玲的下個戰場是另一畝沒人要耕的田,跟著馬躍·比吼打立委選戰。
「我其實很悲觀,」巴奈解釋,美麗灣雖然帶給下一代不同的思考,但體制內,掌握資源的仍是同一群人,也因此11年過去,海岸開發仍然是恐嚇台東人的口號,政府資源仍然帶頭往同個方向衝,一樣投入選舉團隊的巴奈說,「馬躍瘋了,沒有錢還要跟國民黨對抗。」
歷屆原住民立委當選席次中,國民黨與親民黨佔了95.2%。林淑玲以痛苦來形容選戰,害羞的她別說要幫馬躍張羅選情,常常還要馬躍回頭照顧,為什麼還要堅持?是為了爭一個體制內發聲的機會。
作為台東第一個BOT開發案,直到美麗灣蓋起建築,地方才發現一開始的「海水浴場重新規劃」,在幾次業者與縣府間的公文往返後,竟變成飯店,直挺挺地站在沙灘上。
即使最終以第一次公民訴訟擋下飯店開張,但十年過去,過去的沙灘已不復存在,縣府仍在盼望最後最高法院能夠有轉圜,自己也奉上了八年青春,等於兩任縣長的任期。「美麗灣是一個例子,」她說,「如果要反,一開始就要去了解、聲音就要被聽到⋯⋯如果講講話就可以解決,沒有人想跟政府對立。」
又是一畝野田,又是踩了鞋子會卡在裡面、有蛇、有吸血牛蠅的荒地,此時的林淑玲看似又沒有選擇而踩了進去。
(編按:因為選戰壓力及台北生活的不適應,林淑玲日前已先行返回台東休養,結束台北選舉相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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