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如何想像一個攝影節的樣貌呢?京都國際攝影節(KYOTOGRAPHIE 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festival)又要如何提出不同的觀點?京都是個富含歷史、人文風情的城市,今年4月在此開跑的攝影節,雖然不免俗的帶有點觀光包裝意味,但當中仍然有些作品具有嚴肅的社會意識與批判觀點。
一年一度的京都國際攝影節是策展人仲西佑介與Lucille Reyboz從2013年開啟,2014年展開主題策展,歷年題目包括《我們的環境》、《部落:什麼是你的故事?》、《Love》。他們主要是為了回應日本311海嘯事件之後社會上普遍的低迷氣氛,希望透過攝影節連結災後碎裂的能量,所以大多偏向正能量的選題。而今年的《UP》恰恰符合這種正能量的能動性,策展團隊期望藉由這次的策展題目,激發人們產生積極的行動,進而面對自己、連結他者,然後開拓更寬廣多樣的可能性。
相較一些地處偏遠的攝影節,京都國際攝影節不止於一場大型的攝影活動,也肩負了城市觀光的期許。《UP》的15個主要展區,散落在京都市區的各個角落,包括寺院、美術館、市場、舊工廠、廢棄印刷廠、百貨公司與歷史建物等特殊場域,而展示的作品也會以特殊的形式,試圖跟這些建築對話與連結在一起。所以前來參觀的人們不只是觀看藝術偏向的攝影節,也同時透過攝影節來體會京都的人文氛圍。
這15個展覽中,在我看來最跟《UP》主題最直接相關的可以說是知名攝影家深瀨昌久,以及新世代攝影家宮崎いず美 。這次深瀨昌久的展覽《Play》,可說是打開了他自己的不同面向。我們多數人對深瀨昌久的印象往往是停留在《鴉》這本經典的攝影書當中,那種深刻的孤寂、飄蕩、孓然一身的黑白影像。然而,這次《Play》所選的作品,除了經典孤寂的《鴉》以外,更多是他具有童心與彩色的一面。
《Play》收錄深瀨昌久鮮為人知的作品,以及他富饒興味的自拍系列,這些都一再呼應展名,也就是以某種赤子之心的態度來「玩照片」。比方說,他會以實驗性的影像手法,破壞影像並將其上色、或是用滿滿的針刺在影像中,這些破壞照片的彩色蒙太奇手法都讓人感到訝異。至於孤寂的鴉系列,也不只展出他經典的黑白照,同時展出彩色或手工塗抹的作品。換言之,我們能意識到《Play》試圖翻轉我們對深瀨「孤獨黑白影像詩人」的刻板印象,進而凸顯他的「玩心」,描繪出充滿趣味、實驗性強、更甚至有點調皮的面相,而這種年輕活力恰恰呼應了攝影節主題《UP》。
說到年輕活力,宮崎いず美的《Up to Me》可以說是京都國際攝影節中最年輕又具有特色的攝影家,而她的作品成為攝影節主視覺,出現在大街小巷的宣傳海報上。她的作品主角往往是自己,有趣的是她通常是面無表情的面對鏡頭,卻同時在做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切開的頭、拿美工刀割頭髮等等),讓人覺得詭異而幽默。我在初到見到宮崎いず美作品時,又有種看到無厘頭、次文化、搞怪、超現實的扮裝照,比較多設計或形式上的趣味但相對缺乏深刻的探討。
不過,在面對她展覽時,還是不得不佩服她在展覽布置上的巧思,做足了觀者與攝影裝置的互動(比方說觀者的頭可以伸進去裝置中看到自己置身在雲朵裡)。而這些互動裝置也讓人見識到她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簡言之,宮崎いず美恰恰以「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與「冷面厭世的幽默」呈現了新世代的活力姿態。
深瀨昌久與宮崎いず美可以說是最具活力與實驗態度的作品(他們都有自拍)。但是,京都國際攝影節不止於這種朝向個人的作品,也有許多面向他者、社會與嚴肅探討議題的作品。
美國攝影家Lauren Greenfield,在巨大空曠的京都新聞舊印刷廠中,呈現了跨足全球的作品《Generation Wealth》,探討今天的物質主義、拜金主義如何深植人心,並讓許多人病態般地追逐資本主義所形塑的價值(苗條、健美、時尚甚或誇張的整形等)。然而這現象不只出現在有錢人身上,許多沒雄厚資本的人們,更是急於追求這種「美好的表象」,努力將自己「塑造」成出手闊綽、身材姣好、穿金戴銀等的富豪模樣(有些是會讓人覺得極端病態的)。在展覽呈現方面,Greenfield的照片與幻燈片則是巨幅地呈現在寬敞的印刷舊廠房中,而這些照片也激進的對全球資本所形塑的「價值」提問。
讓人不安的不只是水災,同樣在舊製冰廠展出的西班牙攝影家Alberto Garcia-Alix,則是以獨具個人風格的私寫真影像跟空間互相對話。
在製冰廠中,不只展示他拍攝西班牙次文化的他者肖像,也有屬於攝影家個人獨白的濃烈日記錄像。這些影像充滿著直接生猛的力道,也同時為西班牙的另類歷史留下影像紀錄。這種私寫真的風格雖然在今天可能頗為流行,但我仍然對他影像中呈現的「他者性」中,感受到反抗教條陳規的青春叛逆氣息。
相較Alberto Garcia-Alix生猛的他者肖像,法國藝術家K-NARF的肖像則帶有日常而平凡的感受。他拍攝批發市場附近的勞動者(有菜攤、魚攤、計程車司機等等平凡的勞動者們),並將其以真人比例展示於批發市場附近街道的牆上。而這些平常不太引人注意的勞動者,也透過攝影師的拍攝以精確又超常的照片比例呈現。
雖然 K-NARF希望我們能有更多對當地勞動者的尊重,但我總覺得少了點對勞動議題的深入探討,更多是拍攝器材與方法上的著墨。儘管如此,K-NARF的作品可以說是本屆攝影節中最限地製作(Site-Specific)與最具公共性(展示在戶外)的作品,而不只是將作品直接塞入經典或時髦的展場。
本屆攝影節除了有當代攝影家的創作,也收錄不少重要歷史事件的回望。法國攝影家Calaude Dityvon記錄了法國1968年五月革命場景,讓我們得以回返歷史現場,觀看當時年輕人反抗僵化國家體制的熱血姿態。很值得一提的是,Stephen Shames在1967~1973年間,為美國黑人平權運動黑豹黨奮鬥史所留下的影像見證:「Power to the People」。這個展場以彩色展間反襯經典的黑白歷史照片,展場中也提供了黑豹黨激進的宣言與對平等的追求。此外,黑豹黨除了以暴制暴的方式進行反抗,他們也會在警察暴力面前保護人民、呼籲改善黑人的教育、住房和工作機會,倡議「兒童免費早餐計畫」促使政府為全國兒童提供學校早餐。
這兩組重要歷史事件的樸實紀實作品,雖然沒有當代攝影的多元表現形式,但都是展現了對於政府或權威的積極抵抗。當中的革命精神與對平權的追求,恰恰再次呼應了UP的主題:我們不能只以冷漠的態度面對世界的不公,更要能促使行動並產生改變。
然而,京都國際攝影節在攝影策略上還是稍嫌保守,也缺乏更實驗性的攝影態度,實屬可惜。此外,開幕式上一些浮誇的時尚展演或贊助活動也讓人意興闌珊,在此就不多贅述。作為首次的參訪者,我主要以「活潑地面對自我」、「社會環境議題的探討」、「超常與平凡的肖像」以及「歷史事件回望」的脈絡切入,試圖為攝影愛好者們提供一個理解攝影節的面向。
此外,除了極少數作品跟京都的場域有直接關係,大多數作者多把作品空降到古樸或時髦的展場裡(頂多是展場設計一下),缺乏對場域特殊性的連結與深入探討。這也讓人感到「攝影節」跟「京都歷史或文化脈絡」不是那麼相關,更多的是以節慶行銷的手法,促進京都的觀光旅遊意涵。
即便如此,但古都與名所的愜意氛圍實在會讓人忘卻一些瑣事,悠哉地漫步在街道上,欣賞一幕幕的攝影光景。在去京都攝影節以前,我原以為這只是虛華噱頭的觀光攝影節,但在實地走訪之後,改變了我原先的想法。京都國際攝影節其實並非那樣浮面,還是有不少對嚴肅問題的關注,以及激發潛在改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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