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就讀台大化工系的陳皓揚,在去年12月涉嫌勒殺流浪貓「大橘子」,當時引發了輿論對當事人相當大的不滿。不幸的是,今年8月初台北市文山區又有一隻貓「斑斑」失蹤,事後證實該貓已死亡,且陳生坦承犯案。
可想而知陳生在事件初發時,就已經受到相當程度的社會壓力,而台大也給予兩大過兩小過的處分並提供心理輔導。無奈同類型的虐貓行為仍然在陳生身上持續發生,這幾乎更加坐實了事件發生之初的輿論指控,包括認定陳生是心理病態、以及各種義憤填膺的懲處建議、希望將陳生退學以及驅逐出境等。
對照起另一件虐待動物的事件,今年6月海軍陸戰隊憲兵連士兵殺狗案,也同樣引起了類似的社會反應,一方面是大眾對行為者的憤怒與指責,另一方面則是台灣社會當下的群體不滿。
而就犯罪心理學的角度而言,我們關注的議題其實有兩個面向,第一個面向是到底這樣的虐待動物行為,其行為本質和未來可能的風險是什麼?而另一個面向就是社會大眾的群情激憤所為何來?而這樣的能量可否使這個社會更加安全?
早在1961年,麥克唐納(J. Macdonald)就提出了兇殺三要素,他認為一個人超過5歲若還是有尿床、縱火、虐待動物的行為,那麼未來發展成嚴重暴力犯的可能性將會大增。臨床精神科診斷準則DSM(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簡稱DSM)更進一步強化了這樣的論點,反社會人格的重要條件之一是在兒童期出現的品行疾患,其診斷標準之一就是出現虐待動物的行為,這也會給人一種「小時出現虐待動物行為,長大會變壞」的印象。
然而這種虐待動物在前、暴力犯罪行為在後的連結,自然會暗示虐待動物和暴力殺人之間存在有某種因果關係。這種暴力犯罪假說稱為「暴力畢業假說」(violence graduation hypothesis),這個假說將虐待動物視為較輕度的暴力,而隨著這類暴力程度的惡化,行為人會逐漸從輕度暴力「畢業」,進階到對人身攻擊的暴力。
但是其後的研究所提出的「偏差普偏化假說」(deviance generalization hypothesis),可能更符合實證研究的結果。這個假說認為,虐待動物和暴力是平行的共同存在;一個會虐待動物的人,內在可能有某種重要的風險因子,一方面造成了他虐待動物的行為,也同樣會產生其他的犯罪。
這樣的結果其實可以想像。
如果我們現在都可以理解,小時候受虐的兒童將來長大也會有很高的暴力風險、很可能轉變為加害人的同時。那麼,那些喜歡虐待動物的小朋友,也許他本身也很可能是受虐的被害者,似乎也就不那麼難以理解。
當然面對台大陳生的連續虐貓事件,這樣的虐待動物的犯罪心理學研究不見得全盤適用,但就從去年到現在,社會大眾這大半年其實在義憤填膺之餘,好像也少有認真的想要去詢問,如果這個社會開始出現無差別殺人、開始出現殘酷的虐待動物行為,那麼這個現象的背後,是代表著甚麼樣的警訊,或者是說,我們又該如何針對原因來加以防範?
反而更多的輿論意見,是直接判定陳生的心理不正常,並且多數意見似乎也認為該給予最嚴厲的懲罰、或者將行為者驅離這個社會,並相信在大家狠狠的出了口惡氣之後,就會讓這類的行為不再發生。
反過來說,其實大家想當然爾的那種義憤填膺,只怕背後的心理動力也不見得如大家直觀認定的,那樣毫無思索詳查的空間。
虐待動物的行為,常常會讓人覺得行為者本身是不是喪失了對動物的同理心。對大多數人來說,可以做為人類寵物的動物,通常誘發的都是人類正面的疼惜和憐愛,也因此殘酷的凌虐動物行為,會被多數人認定為不可思議。
但實際上有不少科學家就針對人類對動物的同理心,和對人類自身的同理心之間到底有沒有差別這樣的議題,做了不少實證的研究。而研究的結果和我們直觀的感受其實有著相當的距離。
首先人類對人類本身的那種同理心,和人類對寵物之間的同理心,兩者之間確實有某種程度的正相關,但強度沒有想像中的強。講得更直白一點,女孩子如果看到男朋友對小狗狗愛護倍至,就認定這個男人善良無害,只怕也是某種程度的緣木求魚。
結果除了再度證實女性比男性有較高的同理心之外,比較意外地是發現不管男、女,對嬰兒的同理和對寵物的同理分數,其實非常相近。
這點和現實的經驗其實相當契合,人類最喜歡的寵物形態,多數和「可愛」脫離不了關係,對寵物的擬人化(甚至是擬「子」化)的狀況也相當普遍。
至於對動物的同理不見得和對人類的同理可以畫上等號,其實只要思考一下人類社會和文化的多樣性就可以理解。有很多文化有吃狗肉的情形,但我們並沒有證據認為吃狗肉的文化對人類都比較殘忍。
同理,相對於「君子遠庖廚」的屠夫們,也沒有證據認為他們有比較高的殺人風險。憑良心講,等在警局外面準備對虐貓者拳打腳踢的人,真要讓人相信,這些動私刑的人內心充滿著的是對生命的愛和溫柔敦厚,只怕也不太有說服力。
也許科學家的眼光不見得政治正確,而在現在這樣的社會氛圍,筆者也很擔心我們倒底能不能好好的正視「虐待動物」這個行為背後所隱含的風險何在。
但截至目前為止我們都無法否認的是,這樣的虐待動物在未來應該不會是單一的偶發事件。而台大陳生的不斷虐貓,更證實了現在的社會制度,在矯正他行為上的效果也不佳。
如果我們不能將對這種事件的憤怒和能量轉化這種行為的理性討論,而最終訴求的也還是嚴刑峻罰,只怕得到的也只是表象上的鋸箭治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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