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三度來台的達賴喇嘛,一舉一動備受國際關注。6月6日早上9點,印度北部達蘭薩拉,81歲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在寢宮接受《報導者》專訪,分析 國際難民問題解決方案,暢談轉世問題與中間道路,並提出對兩岸領導人的觀察。作為全世界最知名的難民,招牌笑容與誇張手勢背後,扛著的是流亡藏人的沉重負託,而回家的路依舊漫長⋯⋯。
《報導者》問(以下簡稱報):你認為當今國際難民危機的最終解決方案為何?
達賴喇嘛(以下簡稱達賴):和平必須在我們的家鄉被實現,然後這些難民應該建立自己的國家,其他的呢,特別是那些收容難民的國家,要提供設備,包括錢、訓練以及一些工具,我想這些是最終的方案,沒有實現和平,就沒有希望。
那些歐洲國家,特別是德國,有一位很棒的女總理梅克爾,提供了很大的援助,我覺得很棒,很有勇氣,但是除非他們(難民)在自己的國家帶來和平,否則沒有解方。
敘利亞和伊拉克等國家的多數人民,不能在歐洲國家重新生根,這是不切實際的,應該要提供他們暫時的庇護,同時間,給予年輕的難民、特別是小孩良好的教育,當他們的國家實現和平的時候,他們也就準備好重建自己的國家了。
報:你曾經說過,在83歲時,會對下一世的轉世做出決定,下個月(7月6日)你即將滿81歲,關於第十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你有更清楚的想法了嗎?
達賴: 早在1969年,我就提到過達賴喇嘛轉世制度的延續,要由西藏人民來決定。多年來,在與不同教派的精神領袖的會談中,我們也都有討論達賴喇嘛的未來,當我活到第一世達賴喇嘛的歲數(按:西元算法83歲),就會做出決定,除了和西藏人民討論,也應該納入蒙古人民的意見,因為我們有很緊密的關連,「達賴」二字正是來自蒙古文。自從第七世的達賴喇嘛開始,就和蒙古發展出一種獨特的關係,因此,達賴喇嘛制度,和蒙古也是有關連的。
也許明年開始,我會提出一些看法,讓人民來討論和思考。
報:你之前受訪時,曾表示希望轉世為一個活潑俏皮的金髮女孩。如果你的轉世是在西方國家,沒有藏人的傳統文化滋養,是否還能培養出第十五世達賴喇嘛?
達賴:第四世的達賴喇嘛不是藏人,他是蒙古人,當然,蒙古傳承的是相近的文化,既然這個話題和轉世有關,它本身是神祕的。
第一世、第二世和第三世達賴喇嘛,有相當清楚的證據顯示,他們是觀音菩薩的示現,第五世的達賴喇嘛則是文殊菩薩的示現,所以,過去十三世的達賴喇嘛各自有不 同的示現。因此我相信,我就一個有情眾生來說,是過去第十三世的達賴喇嘛,或者第五世的達賴喇嘛安排了我,最終成為第十四世的達賴喇嘛,在我的夢裡,我和第五世以及第十三世的達賴喇嘛有一些特別的連結。因此,如果人們保留這個制度,那麼我的這些神祕的老闆們,你看不到的,但我感覺得到,存在有某種神祕的力量。
我完成我的責任,實際上,下一個達賴喇嘛的轉世不關我的事(not my business),是由我的老闆們做主,那是神祕的層次,我是真心地如此相信,由這些老闆們決定是否要有十五世的達賴喇嘛,在這裡或那裡轉世,由他們決定。
第二世達賴喇嘛過世後,他的靈魂來到了淨土(pure land),然後從更上級之處,也就是蓮花生大師那裡得到了一些指示,下一世應該在堆龍地區出生(拉薩西郊)。
所以,下次我會在哪裡出生,我不知道。我很仰慕第一世達賴喇嘛的說法,當他年老時,他的學生們說,根據一些跡象,非常清楚地你會去到淨土。但是第一世達賴喇嘛表示,一點都不想在樂土之地轉世。哪裡有較多的苦難,他希望在這樣的地方轉世,來幫助減少苦難。
當我讀到這個部分時,我的內心相當地受到衝擊,我因此下定決定,我要在一個能夠幫助其他人的地方轉世,或者我轉世成為一個戰士(warrior)。
所以,我每日祈禱,只要「精神」還在,只要有情眾生的苦難還在,我就會在,以求能夠服務眾生。這是我每日的祈禱,而我也以此為我的決心。
還有,我們不能只是考慮這個世界,我的新生命也可能在其他的星球、其他的銀河更有用,我如此相信,有同樣的有情眾生、同樣的苦難。但最有可能的,我會在這個星球轉世,因為在這一世已發展出了一些連結,在其他地方,我的前世沒有特別的連結的話,如果我們的星球最後消失,我可能就去其他的銀河了。在10億、20億或30億年之後,一個大爆炸(big bang),我們的世界、整個宇宙可能會消失,那我就必須去找一個不同的地方了。
報:去年8月,中國宣稱永遠不會接受你的「中間道路」路線,這麼強烈的宣示,你怎麼看?
達賴:如果使用強硬的字眼,你可以知道,他們沒有和解的打算,因此,他們就是指控我們為分離主義者,對獨立進行偽裝,這太誇大了,全世界都知道,我們並不追求獨立。許多中國的知 識份子也知道,我們沒有追求獨立。過去幾年來,我們注意到大約有一千篇中國人士寫的文章,對我們的中間道路路線完全地支持,反而對於中國的政策非常地批判。
報:你在2011年完全退休,想請問你對過去5年西藏流亡政府的評價,還滿意嗎?
達賴:非常好!有犯一些小的錯誤,這難免發生,我自己執政的時候,也總是難免有一些錯誤發生,要百分百的完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認為有發生一些錯誤,包括在最近的司政選舉過程中,有犯一些錯誤,有時候也令我傷心,但是整體來說,還是非常好的。
未來的5年,我覺得沒問題,就放手去做,但也相當程度地取決於中國的改變。
報:你在1954年第一次造訪北京時,和習近平的父親習仲勳有見面,還送了他一支手錶,他很珍惜一直戴著,請你談談和他的交情?
達賴:當時習仲勳是國務院祕書長,相當聰明,我對他印象非常深刻。當時包括主席毛澤東在內,在我認識的大多數領導階層、高級官員裡,習仲勳是個很特別的人。更重要的是,在1959年之後,習仲勳和上一世的班禪喇嘛成為很親密的朋友,因此他也在文化大革命中受苦了。
報:受到父親和妻子的影響,比起其他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對藏傳佛教有更多的了解,能否談談你對他的觀察?
達賴:習近平在2年前公開說,佛教在中國文化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一次在巴黎,另一次在德里,他公開給佛教不錯的評價。一個共產黨的領袖,在文化大革命和天安門等事件之後,他作為一個政黨的主席,給了佛教正面的評價,這是非常非常令人驚訝的。
習近平還很有勇氣地打擊了貪汙,我想許多高官或軍隊的領導都被他免職了,這是非常有勇氣的。貪汙是整個系統的問題,給了有權力的人貪汙的機會,所以他給自己找了一個很複雜的工作。但有些中國人說,打擊貪汙的工作本身也創造了貪汙,所以是無止盡的貪汙。
報:台灣的第一任女總統蔡英文已就職,請問你對蔡政府有什麼期待與建議?
達賴:做為一位女性主義的達賴喇嘛,如同對德國的梅克爾總理,我想對女性總統特別致意,這是很棒的。我認為,台灣和中國大陸之間的關係,在經濟上和其他領域,需要特殊的關係,這是非常重要的。
有很多的朋友,台灣的佛教徒總是問我,請你來台灣、請你來台灣,而我也總是跟他們說,我永遠都準備好了。我愛台灣人民,這個小島非常美麗,但這完全取決於台灣政府,我不想製造任何不便,不只是台灣,任何其他國家都是,我一向都說,我不想對有關的人民和政府製造任何的不便。
報:不曉得你是否注意到台灣的太陽花運動和香港的雨傘運動,對於港台兩地有大量的年輕人主張獨立,你有什麼看法?
達賴:我想如同藏人的情況,對年輕人來說,獨立是相當神聖的。但是有時候基於經驗的缺乏,這樣的想法可能是不切實際的。但這不是我的事,是你們的責任,你們能做出最好的判斷。
我只能說一件事,在某一個情感的層次上,有一件很棒的事情,在另一個層次上,有件好的、但不容易的事情,然後還有其他的層次,是屬於比較中間道路的路線。
報:如果時光能退倒回1959年,你還會選擇離開中國嗎?
達賴:1959年3月10日我們逃離中國不久後,我的一些官員表示了質疑,後來文化大革命發生了,全部的人就說我們的決定是對的。
我想在艱困的情勢下,我們大多數的決定最後都變成是對的。當我1956年第一次來到印度參加法會時,我有些朋友、包括我的一些哥哥們都堅持,我應該留在印度,最終我決定回到西藏,所以我們回去了。最後,我覺得那是最好的決定。
(本文精簡版刊於1022期《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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