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房客》是導演鄭有傑40歲後的第一部長片,也是他撰寫過劇中人物相當立體動人的一部,帶著莫子儀、陳淑芳等一群在電影圈打磨多年默默堅持的硬底子演員,極盡描摹出「沒有血緣的人也能成為相愛的家人」。
深受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影響的鄭有傑,如何看待自己的創作、生命,又如何探索人間的羈絆?
獲第57屆金馬獎項:最佳男主角(莫子儀)、最佳女配角(陳淑芳)、最佳原創電影音樂(法蘭)
入圍第57屆金馬獎項:劇情長片、導演(鄭有傑)、男主角(莫子儀)、女配角(陳淑芳)、原著劇本(鄭有傑)、原創電影音樂(法蘭)
林健一悉心照顧患病的阿嬤,卻不是她的兒子。他收養阿嬤的孫子小宇,但始終難掩心中有愧。他是搏動殘破家庭活力的強心臟,卻只是住在頂樓加蓋裡的房客。林健一到底是誰?隨阿嬤去世,血中殘有餘毒,死因未蓋棺論定,謀殺指控隨警車紅燈催逼而來,林健一是這個家最熟悉的陌生人,還是世界上最無辜的殺人犯?相愛足以致死,悔恨讓人苟活。家可以是枷,能繫紅線的感情才能成鐐銬,最盛大的愛是贖罪,還是最終極的贖罪,就是愛?
鄭有傑
2001年《石碇的夏天》獲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2006年首部劇情長片《一年之初》入選威尼斯影展,並獲金馬獎3項大獎,2009年《陽陽》入選柏林影展。代表作尚有《太陽的孩子》、影集《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等。
在鄭有傑的記憶裡,約莫10年前的金馬影展,日本導演是枝裕和來台,日文流利的鄭有傑短暫地幫忙擔任口譯,而當天出席的還有侯孝賢。鄭有傑依舊清晰記得活動開場前,主持人邀請大家坐在侯導身旁,沒想到,把話轉譯給是枝裕和後,是枝偷偷跟鄭有傑說:「開玩笑,他是侯孝賢耶,我怎麼敢坐到他旁邊。」
每個導演都有自己仰望的導演。那時30來歲,已導過《陽陽》、《一年之初》等劇情長片的鄭有傑,不但沒告訴身旁的大導演有多喜歡他的作品,更沒說自己是是枝裕和《橫山家之味》的中文版譯者,更沒提及自己也是一位電影導演,「我想那時我就徹底當一個專業的翻譯,不告訴他我是電影導演,那會讓人家有壓力。」
像登一座聖殿,一階一階努力向前,抬頭有仰望的目標。
即將在11月底滿43歲,電影之路,鄭有傑已疾行20年。2020年,他的《親愛的房客》(Dear Tenant)入圍了第57屆金馬影展6個獎項: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最佳原著編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原創電影音樂。
導演楊雅喆說:「和他過去的作品相比,這部片越級了三級。」
《親愛的房客》故事由莫子儀飾演的房客林健一為核心開展。林健一是已逝世的王立維(姚淳耀飾)家中的房客,但健一卻代替立維,照顧了立維的小孩悠宇(白潤音飾)以及立維的母親(陳淑芳飾)。為何一位房客要照顧別人的母親?又為何成為孩子的收養人?健一的祕密一層一層以倒序之幕,揭開一位同志對伴侶背負的愛、自責、承諾。
這部片由楊雅喆與鄭有傑共同監製。他們倆認識10年,但友誼特殊,「我們沒有私交,不一起喝酒,我沒有去過他家,沒有見過他的小孩,見面就在咖啡店,一切公事公辦;坐下來討論劇本,通常發語詞是,『來,好的就不多說了,就從有問題的開始』,」楊雅喆說。
接受《報導者》專訪時,楊雅喆直言不諱評價鄭有傑近年的作品,他說,相較先前的《一年之初》(2006年)、《陽陽》(2009年)、《太陽的孩子》(2015年),以及電視迷你劇集《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爆炸1》2010、《爆炸2》2017),「而這次《親愛的房客》像越級打怪,成長很多。」
初始至今,鄭有傑不停蛻變。
帶著一絲書生氣息,總是禮貌、溫和,鄭有傑不瑣碎多言,與人保持安全距離,但談起影像和戲劇,滔滔不絕。觀眾對他最強力的記憶點應是2008年出演導演王小棣《波麗士大人》裡,那個性格溫吞,面對巨大體制顯得過度善良甚至懦弱的潘士淵。角色銘印人心,讓不少人對他仍停格在溫柔無害的形象裡。
但實際上,鄭有傑嚮往勇氣,不怕與眾不同,不畏競爭。
「我看起來很像很服輸,但我一點也不服輸。我的個性就這樣,每做一件事情就是用盡全力。」
小時候用盡全力讀書,讀進建中、台大,最後發現喜歡的是電影,於是再以飛快轉速學習攝影、剪接、演戲、編劇;除了嘗試各種角色(甚至包括變裝皇后)的演出,在導演這條路上,他選擇的題材從不是太順口的類型片,甚至經常是踩在紅線上的議題。
最突出的是在民國100年(2011年)時,台北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以「台灣特有社會現象」切入,推出「10+10」的短片創作,包括侯孝賢、陳玉勳、張艾嘉在內的20位導演短片都參與其中;在「10+10」系列裡,鄭有傑以《潛規則》揭示並預示了兩岸關係對電影工作者的影響,劇情是一個電影劇組來到學校操場拍攝,發現舞台上有一大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看板,導演慌張要求製片解決看板(否則無法行銷到中國),最後大家找到了鐵橇摘下看板後,沒想到看板背後的牆面卻有個繪製的中國大地圖,上頭還印著「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幾個大字。
在「10+10」裡,《潛規則》無疑是其中切角最犀利的一部,勇敢說出電影人不言說的事實。對照中國2019年再緊收的影視審查和大撤檔潮,《潛規則》更如一則啟示錄。
2013年他自資反核短片《(不再)平凡的幸福》,他上網買了防毒面具,快手寫出劇本,拍出核爆後的家園變貌。2015年他導演的《太陽的孩子》是一部關於土地正義的片子,當時台東美麗灣飯店的開發案,被視為環境與開發間抉擇的時代指標,這部片在處理一個離鄉青年在意識到當家鄉從良田變成觀光飯店,回鄉守護家園的行動與反思。而2017年《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2》,這部由公視委製的戲劇,則直揭反服貿運動所引發的世代衝突、高房價、新聞置入等青年關注的議題。
他因《爆炸2》拿下53屆金鐘獎迷你劇集導演,上台領獎時說,「我們拍了一部碰觸了很多不應該存在的紅線的片」。
受到導演王小棣的影響,用影像影響社會的創作態度在他身上萌芽。鄭有傑的作品帶有強烈現實感,議題導向的意圖極為明顯。
但《爆炸2》像是告別了一個階段,像是鄭有傑最後一次的怒吼。
「《爆炸2》太爆炸了,那時真的太多外放的憤怒、怒吼,怎麼可以那麼放肆?在怒吼的過程中就會覺得,我不可能一直怒吼到老。我開始想一件事,是不是不用那麼用力,我想要講的東西它自然會在劇裡。」
如果每位導演都有自己的核心命題,那鄭有傑的是什麼?
楊雅喆認為,鄭有傑的核心命題就是「家人」,「他對家人間的情感與覊絆是很有興趣的。」
如果從他歷來的作品,的確可以看到安全的家園、有尊嚴和同理的家、彼此善待的家的渴望,而這個「家」的單位也可以放大到社群與社會。但這個家的命題,隨著他的年紀與歷練,表現形式也從對外的聲嘶力竭轉向內心探索。
2018年,他40歲,開始撰寫《親愛的房客》劇本。也是那時開始,他愈來愈不喜歡吵鬧的音樂,他不太用社群媒體、花更多時間陪伴3個小孩成長,他說想要拍一部能讓人安靜下來的電影。
鏡頭第一幕由開闊地的合歡山北峰拍起,之後是雨都基隆,房客健一和悠宇家的所在。屋內鐵窗望出的是繁華盡落的港區,溼黏的空氣把房客與家人的關係浸得死深:悠宇不了解房客健一為何長期照顧他,也不清楚為何阿嬤認為健一害死了自己的父親立維;而健一又為何要承受立維母親的冷言和立維弟弟的猜疑。一關又一關,像剝開洋蔥似的解答健一這位「房客」之所以「親愛」的過程。
片中因為提到親族和國家體制對同志的不友善,有不少人詮釋這是部同志電影,但鄭有傑認為「同志片」的定位可能以偏概全,「我們不會講一個異性戀的愛情片說它是異性戀片,那有同志出現的愛情片、家庭片、懸疑片就變成同志片,只要有一個同志,其他的元素就全部沒了,不應該是這樣。」
但他也自承,前2年婚姻平權修法釋憲的確讓他感受到保守力量的巨大,他的同學群組裡還是有人會開同性戀的玩笑,這個創作還是有他議題的企圖,但他更希望走出同溫層。他的母親和岳母就在映後告訴他:「有傑,我覺得你這個不是同志片。雖然男主角是同志,可是我感覺是在講家的故事。」
身為編劇和導演,鄭有傑最希望傳達的是「沒有血緣的人也可以珍惜一個人」、「就算不是真正的親子也可以成為一家相愛的人」。
異性主流體制結構下要演譯出同志深情,要揣摩照顧無血緣的愛人的老母與幼子,男主角莫子儀的表演是戲劇成功與否的關鍵。劇場出身,大家稱他為「小莫」的莫子儀,比鄭有傑小4歲,他們倆在20年前因張清芳的MV合作,一個執導,一個演出,之後是在2006年主演了鄭的第一部長片《一年之初》。
圈子內的人都清楚莫子儀獨特的工作哲學,他對劇本要求嚴格,不習慣把自己當藝人明星經營。他挑劇本,不把賺錢當做最重要的事,簡樸實在的性格從他最近剛把騎了20年的摩托車報銷,可見一二,這車是母親在莫子儀19歲時幫他分期付款買的。
即便曾兩次入圍金鐘獎男主獎、今年在台北電影節以《親愛的房客》拿下最佳男主角,莫子儀還是相對低調。他在接受其他媒體採訪時表示:
「30到35歲時我一直在問,表演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在台灣這個環境我可以為這裡做什麼?希望自己可以建立典範,不管是後輩等,我可以讓他們感受到我對工作的態度,不是說教或管訓,而是以身做則,我怎麼面對表演這件事,當他們遇到問題時,可以交流。我應該要有這樣的責任。」
總是帶著憂悒神色的莫子儀花了6個月的時間進入健一的角色裡:他是痛苦失去另一半的失偶者、但同時也有情慾曾冒險約砲的個體;他是讓另一個家庭破碎的原因、卻也是讓那個家庭完整的可能;他是悠宇第二個爸爸,一個無血緣的父親。他把矛盾關係表現得扣人心弦且適切得宜。
另一個關鍵角色是陳淑芳。今年81歲、演戲演了63年,從19歲開始飾演母親,被稱為「國民阿嬤」。在此片裡她飾演失去兒子又全身病痛的老母,她要詮釋對健一愛與恨並存的情緒:讓家發生驟變的是健一,守在病榻邊的也是健一。陳淑芳與莫子儀同樣演繹出糾結困頓,以及獨特的「婆媳」互動。
陳淑芳的角色讓人憶起是枝裕和《橫山家之味》(Still Walking)裡樹木希林的母親一角,在此片裡,家裡的長子純平在15年前因拯救少年而溺斃,母親每年都會「邀請」該名少年在純平忌日前來家裡一起悼念,少年持續來了15年。家人問起母親為何要他年年來,她收起和善的神色冷下來說,是要讓他看到,這一家究竟犠牲了什麼。
「我得大方承認我的阿嬤(陳淑芳角色)有受到他的影響。用每個人人性裡面都可能有的惡,把他(莫子儀)留在身邊折磨,其實很闇黑。但你不會覺得她是混帳,這就是人性,怨久了,也愛了,其實也接受他了。刀子嘴豆腐心,人就是這樣,這就是人,這就是家人,」鄭有傑說。
在戲裡的最後,視力退化、傷口劇痛的陳淑芳知道人生走入盡頭,此時她已可以坦然問:「立維跟你在一起幸不幸福?」接著兩人在導演給的自由空間下演繹劇本,莫子儀哭了,陳淑芳哭了,場外觀看的劇組成員也止不住淚水,直到導演走進來對兩位演員說,「謝謝你們,演得這麼好。」
硬底子演員分別入圍了男主角與女配角,另一個關鍵角色是其中年紀最小的演員,11歲的白潤音。鄭有傑說,潤音雖小,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下戲時跟父親撒嬌,但上戲時就像有個開關,上戲時對這份工作有種尊敬。
曾有一場戲健一與悠宇在港灣爭吵,鄭有傑說當下劇本怎麼改都修不好,於是在吃便當時問小潤,「你覺得悠宇在這裡面最生氣的點是什麼?」小潤說:「我認為別人在利用我,每個人都把我當工具。」當大人講得彎彎繞繞,他用小孩子的語彙很直接,他從童真的視角,點出大人被情緒束縛、無法自由飛翔的盲點,像是成人世界的對照。
白潤音透露,未滿12歲的他還無法到戲院完整觀看自己參與的片子。但他演出的厭世、孤單、自由、依戀的各種層次,已讓戲劇更具說服力。
這個劇本同時讓鄭有傑入圍最佳編劇和最佳劇情長片。寫劇本的過程中,楊雅喆對鄭有傑有多次嚴厲批評。他說:「有傑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但我很好奇:難道婆婆不怨嗎?不會三不五時拿出來念嗎?(莫子儀)如果只是洗碗煮飯,那跟古代三從四德的婦女有什麼不一樣?他應該也想要自己的生活啊?」各種直率建議也讓鄭有傑最後的角色刻劃跨越了「扁平的好人」,人物立體鮮活,沒有廢話和教條;剪接也是在多次修改後,有了目前106分鐘的院線版。
好的劇本與硬底子演員的加乘,幫助鄭有傑在導戲時更自在不用力。過去在《爆炸》時他會抓著演員說「我不會放棄你」,然後要求演員拿出潛力達標,「現在想起來好變態喔,某一種程度可能是用導演熱血的情緒在渲染演員。」
如今不再那麼用力地敍事,放手角色演出,反而讓觀影者感到強烈共鳴──那些潛意識或無意識裡時刻被牽動的:因罪、因怨、因內疚、因猜忌、因忌妒、因慾望而有的人間張力,以及人際束縛中如何共處如何彼此自由的課題。
其實《親愛的房客》片名的誕生百轉千折。原本被命名為「約束」(やくそく),日文文意裡,「約束」也有「約定」的雙重意義,外頭看似是「約束」,但對主角來說也可能是「發自內心的約定」(以此片來說,就是健一跟已逝的愛人立維、跟小男孩悠宇間的約定)。
「這是我本來很喜歡的片名,但我們要面對市場。那時候投票,工作人員一面倒投『約束』,行銷團隊一面倒投『親愛的房客』;我就去新店住家附近對社區媽媽們做盲測,因為她們就是一般觀眾,她們一面倒投『親愛的房客』,覺得約束這兩個字很負面,不太想看,那『親愛的房客』會有很多幻想啊!因為我給他看一些劇照,可能看到小莫,就會有很多幻想。」
過往《太陽的孩子》迴響很高但票房不佳,提醒他要走出同溫層。但私底下他仍掩不住對《約束》片名的喜愛,訪談中交錯著使用這兩個片名。
之所以認同《約束》,也是鄭有傑長期來生命狀態的投影。
這個投射來與他摯愛的父親休戚相關。在他開始寫這次的劇本時,他經常想起逝世多年的父親。
他的父親是出生於日本神戶的台灣人,在拘謹的日式教育下成長,但鄭有傑說父親並沒有把拘謹加諸在他身上,教育採開放尊重。不過從很多小細節仍可覺察日本文化在鄭有傑身上的著痕,除了平日的閱讀有一半是日本文學和漫畫書,他說閱讀日文是另一個活脫的腦袋幫助放鬆;一位與他長期共事的友人形容他說起謝謝:「是日本式的謝謝,會謝到一萬八千里。」
經商的父親對長子有所期待,於是鄭有傑大學填了台大經濟系。當他後來選擇拍電影時,他清楚自己是「背叛了父親的期待」。
「我們甚至沒有真的聊,我一直在彆扭,我一直想要用行動證明給他看,想在他還在的時候,拿個金馬獎或拿個奧斯卡或什麼的⋯⋯我不知道在他的定義裡什麼才會讓他⋯⋯。」
即便已離世9年,父親巨大幽幽的身影仍駐紮在身體與心理。採訪中,他多次試圖完成那些未完成、但停留在潛意識的句子,未果,只能抓起幾張衛生紙抹去鼻涕淚水,喝水強迫自己鎮定,「他明明已經不在了,我到現在還在繼續認識他,跟他對話,很奇妙的事情。我在拍片時完全沒有意識到。」
《親愛的房客》裡有兩個重要的取景,一在基隆,一在合歡山。拍攝畫面延續其以往風格,場景要找出台灣獨有的特色。山海之間把他從都市中抽離,也有更多時間思索。近期為了宣傳,他落筆書寫當時劇本寫作一年半仍卡關的心境:
我一個人很有事地坐在基隆港邊,那時候真的是感覺自己走到山窮水盡了,但現實狀況又讓我退無可退。只恨自己怎麼那麼沒用⋯⋯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清楚地感覺到父親的存在,也許是聯想到他曾經也數度遭遇絕境,當時他背負的還不只自己的家庭,還有許多員工的家庭,我都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面對這種絕境,怎麼堅持下來的?他從來沒有跟我提過,我也不曾問過他。但現在好像終於懂他的心情了。我就這樣坐在那邊好好哭了一回,哭到夜色都黑了⋯⋯。
兒子渴望著父親衷心認同他電影之路的選擇。無以名狀的情感,因父親的逞強和自己曾有的彆扭,在父親逝後,各種對抗、放下、感謝⋯⋯他得一人面對,一人頓悟。
此片的創作,也如同是長期來父子間解不開的「約束」,而他終究期待那成為他與父親之間悄悄的「約定」──約定成為一位好導演,一位好的創作者。
當時的主持人陶晶瑩要出席的4大導演杜琪峯、侯孝賢、關錦鵬、李安分別送4個字給年輕導演。杜琪峯說「六親不認」、關錦鵬說「不停地喝」、李安說「身心健康」,而鄭有傑印象最深的是侯孝賢說的「不停地拍」。
「我覺得他是看著我講的,雖然很可能不是,但我覺得就是講給(獎項全槓龜的)我聽的。那4個字相當重要。」
《陽陽》全軍沒覆的記憶仍歷歷在目,但不服輸的鄭有傑沒因而氣餒。
就像他最喜歡的導演是枝裕和。鄭有傑認為是枝裕和很勇敢,成功之後也沒有安逸著,他說,是枝在 2012年拍了電視劇《回家》(Going my home),這部追憶已逝父母的創作卻在日本遭受負評,酸民的批評包括「貴為是枝裕和,結果收視率履創新低」、「要不是是枝裕和,節目早就被砍」⋯⋯但是枝後來拍了《海街日記》、《比海還深》、《小偷家族》,捲土重來。
談起是枝裕和的勇敢和對人的溫柔,鄭有傑像是在談著心中自己也期待成為的大人和創作者。
當年做是枝裕和翻譯的鄭有傑,腼腆不說出自己是譯者、也是電影導演,今年在疫情之下,是枝裕和仍會來台擔任金馬學院講師、講座,還可能上台頒獎。問鄭有傑會不會邀請是枝看《親愛的房客》呢?
「請是枝裕和來看啊⋯⋯有點不敢耶。我何德何能啊⋯⋯有的時候偶像出現就離他遠一點,不要太近看他,有個距離的美感。如果有緣,就會看得到。」
鄭有傑的禮貌拘謹,如同10年前不敢坐在侯導旁的是枝裕和一樣,面對巨大的存在,靠近一點就滿足就感受溫暖。對話顯得多餘,作品說盡了他們對電影的愛。
當年想像自己可能會成為侯孝賢的是枝裕和,最終與自己最喜歡的導演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鄭有傑也不必成為另一個是枝裕和。
帶著對父親的愧疚和思念,選擇另一個自己希望的人生,鄭有傑感謝著自己與電影一生一次相遇的禮物。不論今年《親愛的房客》拿下幾座金馬,他會不停地拍,珍重這份從不理所當然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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